這是程野第一次親眼見到荒野中廢棄聚集地的模樣。

    和他想象中“所有人紮堆聚居、築起高牆嚴防死守”的畫麵截然不同。

    新塘聚集地的範圍足足綿延五公，平鋪在舊時代的柏油路兩側，既看不到防護的圍牆，也沒有依托任何天險屏障。

    很難想象，當年的人們究竟是如何在這種毫無遮擋的環境求生。

    “這已經不是最初的新塘聚集地核心區了，是後來二次返回的人落腳的地方。”

    牛福目光直視著前方，語氣沉緩地解釋，“當年第一次災級感染潮過境，就把核心區摧毀得七零八落。後來回來的人根本不知道，這片土地下還藏著一個特殊感染源，夢幻海妖。因為沙塘湖的緣故，這隻感染源在感染潮過後，就一直滯留在此地。”

    “夢幻海妖的能力格外詭異。哪怕沒有被直接感染，隻要身處它的籠罩範圍，人類就會不由自主地遺忘所有痛苦的過往，一步步沉溺進它製造的夢幻極樂。”

    “二次返回的人逐漸離開了原本的聚集地核心，搬到這些道路旁居住，就是因為在幻境，他們總覺得這條路上會有無數過路旅人經過，留在這就能做些買賣，靠著這點虛妄的念想，最終困死在了路邊。”詭異的感染源，夢幻海妖。

    聽這能力描述，似乎和仙物的能力有些類似，都是能在一定範圍內製造幻境。

    “那...夢幻海妖還在這兒？”後座的胖子張大平緊張地追問了一句。

    “放心，它早就離開了。”程野接過話頭。

    “離開了？”

    “是的，這隻夢幻海妖是從湖省慧雲庇護城的研究所逃出來的，混在感染潮一路往海邊移動，這不過是它暫時落腳的地方。轉年它就離開了新塘聚集地，往廣省去了，最終回到了海域。”當年新塘聚集地的詭異變故，幸福城也曾派人前來調查，留下了完整的資料。

    隻是資料並未詳細描述那些二次返回者的死因，僅用“被感染源影響最終死亡”寥寥數語帶過，遠沒有眼下看到的這些慘淡場景的相關描述。

    如今親眼見到資料未曾提及的場景，程野抽了抽鼻子，實在難以想象，那數千名二次返回的人，究競是在怎樣的虛妄與絕望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程。

    然而就在這時，劉畢忽然沉聲道：“不對，這還有人活動的痕跡。”

    “嗯？”除了牛福下意識輕踩車，程野和其他人都下意識的精神一緊。

    車速緩緩放慢，劉畢示意牛福倒車，車子往後退了三十多米。

    眾人這才看清，路邊一頂破敗帳篷的後方，競露出一雙模糊的腳印。

    方才所有人都被新塘聚集地的慘烈景象震撼，唯有劉畢留意到了這處細節。

    “這腳印留下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年，最近還有人來過這。”劉畢的目光落在腳印上，語氣篤定。“會不會是過路的商隊？”程野也看清了那淺淺的印記，開口猜測。

    一般而言，幹燥的地麵留不下清晰腳印，一旦下雨便會被衝得無影無蹤。

    隻有小雨浸潤的濕地，才會留下這般淺淡的痕跡，且後續天氣需要立刻轉幹，這樣即便再下雨，也得很久才會被徹底衝淡。

    “我下去看看。”

    牛福將車停穩，劉畢罕見地麵色嚴肅，側身推開車門下了車。

    程野則迅速打開終端，啟動雷達掃描周邊三公範圍內的活動跡象。

    好家夥，競然沒有任何紅點。

    作為今晚的駐紮點，這片死地相對安全，但也不該安全到連一點感染體活動的跡象都沒有。難不成真有人常年駐紮在此，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片刻後，劉畢探查完一圈，推開車門返回車內：“是男性的腳印，兩雙44碼，一雙42碼。腳印在帳篷後方的區域分布得很密集，應該是有人長期生活在這。”

    “膽子也太大了吧？”程野忍不住咋舌。

    “我確實見過不少藝高人膽大的荒野獨行者，他們會自己搭建小型庇護所，專挑這種“死地’隱居。”劉畢皺著眉搖頭，“但咱們石省基本沒有這樣的人，土地沒法種植作物，根本做不到自給自足，沒人能長期撐下去。”

    “這些人留在這，除非”

    程野話鋒一頓，忽然反應過來，“有一片特殊的隔絕地帶？”

    “沒錯。”劉畢點頭，“這種能自給自足的特殊區域，但凡被發現，都會被聚集地占為己有。他們要是找到了沒被人類察覺的隱秘地帶，要是依托某種特殊地形存活。”

    說完，劉畢看了過來，“你來決定，要不要追查這些人的蹤跡，和他們接觸試試。”

    “那我們還是別去打擾了，今晚在這歇一晚，明天就離開。”

    程野連忙搖頭，“既然是荒野的獨居者，那確實沒有必要過去打擾對方，既然都已經選擇隱藏在這種死地了，說明也不需要外界的任何關注。”

    換作以往，石省境內能種植作物的特殊區域價值千金，哪怕離幸福城數百公，也有極高的開發和研究價值。

    但現在，隻要能維係譚銘的生機信念，方圓兩百公的種植地便能無限續期，一片隔絕種植地的價值等同於無。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天色已晚，此時追查蹤跡太過冒險。

    若是白天抵達，他或許會試著見見這些人，告知他們幸福城的變化，可眼下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裝甲車駛過路牌，順著道邊的廢棄營地繼續前行。

    又往前開了一段，路麵上鋪滿了尖銳的鐵片，顯然是有人刻意布置，阻止外人深入。

    與此同時，路邊立著一塊發白的路牌，上麵用滲人的紅色油漆寫著四個大字：

    【死地，慎入！】

    牛福看了兩眼，老練地一打方向盤，裝甲車直接衝下路麵，在荒野碾出一道痕跡繞了過去。重新駛回道路後，路邊的廢棄營地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矗立在視線盡頭的一堵高牆。

    和大波鎮的防水牆一樣，約莫五米高，不少段落已然坍塌，但主體依舊完好。

    高牆中央是正門位置，昔年想必有厚重的大門守護麵的居民。

    如今卻空落落的，門洞像一張敞開的大嘴，隱約能瞥見麵破敗的建築輪廓。

    比起露宿荒郊野外，住在這種殘存著文明痕跡的地方，無疑要安心得多。

    車子從門洞駛入，牛福將車停在入口處。依舊是劉畢先下車探查周圍情況，程野則用終端掃描整片區域。

    受到複雜地形影響，雷達效果驟降，但偌大的聚集地遺址，依舊檢測不到感染體活動的跡象，遠比路邊那些荒廢的舊時代村莊安全。

    等劉畢確認無虞後，車門打開，程野提著赤刀走下車，將刀掛在腰間，目光掃過四周。

    腳下踩著的競是厚重的青石板，時隔這多年，依舊穩固堅實。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陳舊氣息，混著荒野獨有的冷寂，透著幾分涼意。

    放眼望去，新塘聚集地的內部遠比從門外瞥見的更為遼闊，殘垣斷壁間，依稀還能看出當年聚居生活的輪廓。

    一條條錯落的街道在半人高的荒草中蜿蜒延伸，兩側的建築多是磚石混合搭建而成，如今早已沒了往日的規整模樣。

    最靠近大門的幾間低矮平房，屋頂的瓦片碎了大半，露出發黑的朽木房梁，不少梁木已然斷裂，半邊牆體向內坍塌，碎磚、黃土混著瘋長的野草堆積在屋前，幾乎將門檻徹底掩埋。

    不遠處矗立著兩棟三層小樓，算是這片聚集地中少有的高層建築，想來昔年該是新塘聚集地的核心場所小樓的窗戶早已沒了玻璃，隻剩殘破的窗框歪斜地掛在牆麵上，像一雙雙空洞的眼窩，無聲凝視著闖入的來人。

    牆麵爬滿雨水衝刷的斑駁痕跡，原本或許刷過的漆料早已剝落，隻留深淺不一的色塊。

    部分牆體則被藤蔓死死纏繞，枯黃的藤蔓與灰敗的牆麵形成刺眼的對比，更襯得此地死寂。街道深處，還能看到幾排相連的院落，院牆大多坍塌殆盡，隻剩半截牆基埋在土。

    院落內的房屋破敗得更甚，有的屋頂直接塌了大半，露出屋內朽壞的梁柱；有的房門早已不知所蹤，屋內荒草長得比人還高，幾乎將整個空間填滿。

    整座聚集地安靜得可怕，唯有風聲穿過殘破的門窗，發出嗚鳴的嗚咽聲，像極了無人回應的哭訴。“這明明是新紀10年以後才建造起來的，感染潮過境以後，看起來比當初的大波鎮還要破舊啊..”程野忍不住出聲感慨。

    大波鎮隻是被人類遺棄，並未遭受刻意破壞。

    而這處新塘聚集地，從隨處可見的混亂痕跡便能看出，當年得知感染潮將至時，這定然陷入了極大的恐慌。

    甚至牆麵還能看到爆炸留下的焦痕，或許最後還因物資分配爆發過一場內鬥。

    日落的餘暉斜斜灑下，給這片無人煙的遺址鍍上一層暗黃的光暈，卻絲毫驅散不了滲人的死寂，反倒比當初的大波鎮更像一座鬼域，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各種恐怖的場景。

    忽然，程野猛地轉過頭，望向遠處的牆體方向。

    略顯暗沉的天色下，一道模糊的人影閃了一下，在他看過去的瞬間便徹底消失。

    “怎了？”劉畢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剛剛有人在盯著我們。”程野愣了下，頓感意外。

    沒想到他選擇了不接觸，這些人卻主動過來窺探。

    是巧合？

    還是對方發現了裝甲車到來？

    “是感染體？”劉畢眯起眼睛。

    “不，應該是人類。”

    程野搖頭，“這果然還有人活著，而且對外肯定布了警戒，咱們的裝甲車剛開進來，就已經有人過來查看了。”

    火苗的反偵查能力雖無法直接辨別人類與感染體，但兩者有顯著的區別。

    感染體的注視絕不會因為被人類發現就立刻收斂，隻有人類察覺自己暴露後，才會像剛才那樣迅速隱去行蹤。

    “程野。”劉畢沉吟稍許，忽然開口。

    “怎了？”

    “今晚的營地位置由我來選，給你安排個任務，穿上戰甲，去找出他們的駐紮地，盡量和對方和平交流“嗯？”程野愣了愣，有些意外，“這莽撞？”

    “荒野，既然雙方都察覺到了彼此的存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接觸，消除不必要的誤會，而不是裝作沒看見。”

    劉畢牙笑道，“我擅長的是直截了當的方式，直接去見他們，讓對方清楚我的身份和目的。當然，也可以換個方式，你留在這選營地，我去把他們找出來。”

    “那. ..沒別的要求？”程野追問。

    “沒有，任你發揮。”

    看著程野的臉色從錯愕轉為意外，又隱隱透出幾分按捺不住的興奮。

    劉畢挑眉補充道，“這是荒野，不是規矩森嚴的庇護城。我平常要求你記住檢查官的身份，是讓你別忘肩上的責任；但到了這，麵對陌生人，我們的身份不再被任何規則定義，或者說，我們隻有一個身份。”

    劉畢頓了頓，輕輕吐出一句有些囂張的話：

    “超凡者不能出城，我們就是.荒野食物鏈頂端的強者！”

    “B哥，你再這說，我都覺得不端了他們的營地都說不過去。”

    程野忍不住笑了，“那好，我去找他們出來，有問題用無線電聯係。”

    “去吧，注意安全。”劉畢囑咐了一句，語氣卻沒有半分擔憂。

    兩人交手過以後，不說其他東西，單單是那種詭異的閃現能力就很無敵。

    而且他也明白程野身上的保命手段，可能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恐怖，自然不會多加一些給普通人的限製。相反，還要狠狠的利用這些手段，盡快讓程野熟悉荒野的節奏，認識外麵世界的殘酷和規則。哪怕這個行為，在羅曉雪眼絕對稱得上是在“犯渾”。

    而程野也對自己的能力有十足把握，就算遇上哈林提過的超級爆炸物，他也有足夠時間化身海星超人規避危險。

    “程檢查官，您這身戰甲也太漂亮了！”

    看著程野穿戴好金紅色的火蓮戰甲，扣上同色係的防護頭盔，殷若風四人忍不住連聲讚歎。戰甲流光溢彩，像是把整片火燒雲披在了身上，單是這行頭，就足以彰顯絕對的實力。

    “B哥，待會見。”

    程野隻帶上野牛格鬥手槍，別在腰部左側的槍袋，赤刀和無線電則掛在腰後的拉環上。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卸下筋關技能，切換裝上荒野行走、旋渦肺。

    合上麵甲的瞬間，右腿輕輕往前一踏。

    整個人陡然化作一道鬼魅的影子，貼著地麵滑了出去，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便消失在殘垣斷壁之間。“這小子當初和我交手，果然還藏著東西。”

    劉畢咂了咂嘴，語氣複雜。

    隻是這話落在牛福耳，卻難免生出幾分酸溜溜的滋味。

    牛福咧嘴笑了笑，打趣道：“畢哥，當年其他檢查官知道你一個見習檢查官，竟然已經是是天人合一的實力時，那語氣和表情，跟你現在真是一模一樣呢。”

    “滾蛋，我當見習檢查官的時候，可沒少罵站那些實力平平的老家夥，占著位置不給新人機會，難不成程野..他還要罵我啊？”

    劉畢笑罵了聲，轉念卻想起程野出城後的這一路表現，感慨道，“這個世界確實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他的表現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好在我這前浪還沒過巔峰期，以後說不定能去看看更遠、更精彩的世界！”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程野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殘垣斷壁的陰影，沒了蹤跡。

    劉畢收回目光，掃了一眼荒廢的聚集地內部，抬手隨意指向一片還算完整的區域：

    “把車子開過去吧，我當年第一次去找死地的隱居地，可是花了整整一天半才找到，他這是第一次，就算有點手段，估摸著也得不少時間。”

    “嗯.咱們先把營地搭起來，說不定今晚他都舍不得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