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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後,沈堡主院書房內。
此時窗外已日影西斜,餘暉將房間內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卻驅不散彌漫其中的凝肅氣氛。沈天端坐於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之後,神色漫不經心地喝著茶。
他的左手處坐著姬紫陽。
這位也端著茶盞,饒有興致的看著下方陪坐的三人。
那是齊嶽、魏非、徐洪。
齊嶽一身錦衣衛千戶服飾,腰杆挺得筆直,眼神銳利;魏非魁梧如山,闊刃重劍斜倚在腿旁,絡腮胡須襯得他麵容更顯粗獷;徐洪則略顯精瘦,手指習慣性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眼神偶爾閃動精芒。三人皆屏息凝神,靜靜等候。
片刻之後,腳步聲由遠及近。
沈蒼快步走入書房,神色凝重地將幾本顏色暗沉、邊角磨損的厚厚賬簿雙手呈遞給沈天。
“少主,”沈蒼語聲帶著凝重:“屬下無能,未能見到孫茂本人。東廠對他看守極嚴,內外隔絕,不過,屬下設法見到了孫大人的心腹師爺錢穀。”
他見沈天目光投來,繼續道:“果然不出少主所料!孫茂這對主仆早有後手,屬下與錢師爺分曉厲害後,他便告知屬下,他在城西一座私宅內密藏了一份暗賬副本。”
沈蒼看著手中幾本賬簿,語含驚歎:“我取出後粗略看了一下,麵非但詳細記錄了孫大人任泰天府知府這兩年來,府衙所有明麵與暗的錢糧出入、周轉流向,更記錄了泰天府轄下各大官倉、武庫的出入之數!
還有孫大人與青州各大世家,在錢糧調撥、軍械采購、賦稅減免等方麵的諸多交易與勾兌往來,時間、人物、數額,記得一清二楚!”
“哦?”沈天聞言眉梢微挑,臉上掠過一絲意外。
他略含驚喜的將那幾本賬簿招到眼前,他拿起其中一本,隻翻看了幾頁,輕笑一聲:“競連各大官倉武庫的貓膩都摸得門清,一筆筆記得這般詳盡?這位錢師爺不但耳目靈通,心思縝密,管的也挺寬的,孫茂用此人,倒是用得妙極。”
一直坐在旁邊太師椅上,悠然品著茶的姬紫陽,此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放下茶盞,探身也取過一本賬簿,信手翻看起來。
起初他麵色尚算平靜,但隨著一頁頁翻過,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與條目,看到官倉儲備糧如何被摻沙換土,看到武庫精良兵甲如何被偷梁換柱、流入私門,看到一筆筆本該用於民生軍備的款項如何被層層盤剝、中飽私囊一一他唇角頓時勾起一抹哂笑。
這就是我姬家的天下?已爛成了這副模樣,碩鼠橫行,蠹蟲叢生,積重難返。
沈天則繼續快速翻閱著其它賬簿。
他翻頁的手指忽然一頓,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頁的文字上,臉色微黑。
隻見那上麵赫然寫著:天德九十八年三月七日,沈府從青州衛右翼武庫獲取報廢虎力床弩核心機括零件十三套,另有上好破罡連弩一百二十張,符文箭矢一萬三千五百支受潮報廢,青州衛右翼武庫大使疑受沈家重賄一
類似的記錄還有好幾條。
沈天麵無表情,拿起旁邊的朱筆蘸了蘸墨,將這幾條涉及自己的條目重重劃掉,尋思這個師爺知道的實在太多。。
沈天又前後檢查了一遍,就用罡力將這幾本賬簿推到了齊嶽、魏非、徐洪三人麵前。
“你們都仔細看看。”
沈天語聲平靜:“各自從麵挑些合適的,今夜就開始行動,按圖索驥,給我抓人!”
他目光掃過三人,尤其是眼神中尚存一絲猶豫的魏非與徐洪,神色凝然,語氣加重了:“放手去做,勿需顧忌那位廠公!天塌下來,自有我伯父沈八達在京城坐鎮周旋!他老人家聖眷正隆,執掌西拱衛司,難道還護不住幾個盡心王事、查案緝貪的得力幹將?隻要差事辦得漂亮,我向伯父為你們請功,保你們一個前程似錦!”
齊嶽、魏非、徐洪三人聞言,精神皆是一振!他們迅速拿起賬簿,埋頭翻閱起來。
這三位都見多識廣,見慣了官場貪弊,但這賬簿的內容,還是讓他們暗暗心驚。
片刻後,三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時起身,朝著沈天躬身抱拳,聲音斬釘截鐵:“卑職領命!”
“定不負爵爺(少主)期望!”
話音落下,三人便帶著那幾本至關重要的賬簿,龍行虎步般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書房門外的暮色之中。
此時沈天又背負著手走到窗前。
他看著上空晚霞:“老沈,你再去一趟金氏商行,讓他們連夜調集一批糧草與箭矢,囤儲於落霞鎮,數量要足夠十萬大軍一月所需,以備萬一,注意此事務必隱秘,如果他們一家辦不到,就多喚幾家,我可保證他們這次能賺上一筆。”
姬紫陽眉眼一凝,看向沈天的目光又多出了幾分讚賞之意。
那落霞鎮雖在泰天府境內,卻臨近臨仙府!
這個小子手段雖然酷烈淩厲,做事卻極有章法分寸,滴水不漏。
這筆提前秘密囤積在戰略要地的龐大物資,用意深遠:若此番官場傾軋失控,導致臨仙前線補給受阻,或是魔亂有變,這批物資便是穩住陣腳、托住戰局不至崩潰的底氣。
若一切順利,風波平息,這批緊俏的軍資轉手投入市場或由官府接手,亦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足以安撫那幾家出力的商行。
※※※※
是夜,泰天府府城。
原本該是宵禁後一片寂靜的街巷,被急促的馬蹄聲與甲胄碰撞聲驟然劃破。
一隊隊身著東廠番子服飾,或錦衣衛緹騎服色的精銳兵丁,手持明晃晃的火把與兵刃,在眾多百戶、總旗的帶領下,如狼似虎地撲向城內各處官員宅邸。
在府衙旁的一座小院內,戶房經承陳望被人從熱被窩硬生生拖了出來。他隻穿著一身單薄的中衣,被兩名如狼似虎的緹騎反剪雙臂,粗暴地押到院中。
冰涼的夜風一吹,這位平日氣質儒雅的戶房經承猛地打了個激靈,看著眼前火把映照下魏非那鐵塔般的身影和冰冷的麵容,他瞬間清醒,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魏、魏大人!這是何故?下官一一下官所犯何罪啊?!”陳望聲音尖利,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臉上寫滿了驚駭與不解,“下官究競犯了何事?你得給我一個說法,你們鷹揚衛也不能無緣無故拿人一”“犯了何事?”魏非聲如洪鍾,帶著濃濃的嘲諷,他揚了揚手中一張從賬簿上抄錄的紙張:“城西夏糧倉三千石新米入庫,記錄完好,實際庫內卻是一千石陳米摻了兩千石沙土!經手人就是你陳經承!簽字畫押,分得贓銀八百兩!這就是你的克己奉公?帶走!”
陳望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還想喊冤,卻被一塊破布死死塞住了嘴巴,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嗚’聲,像隻被掐住脖子的雞,被強行拖拽了出去。
幾乎同一時間,城南一座頗為氣派的宅院,泰天府兵房典吏白榮的府邸大門被徐洪帶人一腳踹開!這位兵房典吏正值壯年,身材微胖,麵容白淨。
他剛從侍妾身上爬起,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就被一大群鷹揚衛番子堵在了臥房門口。
他到底是管兵房的,頗有幾分膽氣,又自恃是泰天府三品世家白氏族人,驚怒交加地喝道:“徐洪!你不過一鷹揚衛副千戶,安敢夜闖本官私宅?!還有沒有王法!”
徐洪麵容冷峻,根本不與他多言,直接亮出一頁寫滿罪證的紙,聲音冰冷:“白典吏,武庫去年報廢的那批五百套九品符文皮甲,轉頭就出現在了北盛商行的貨船上,倒手一賣,利潤翻了三倍!賬簿上記得清清楚楚,你還有何話說?拿下!”
白榮聞言如遭當頭棒喝,心中微微發虛,他語氣仍是強硬無比:“你這是血口噴人!這是栽贓陷害!”“是不是陷害,跟我回東廠大牢自然分曉!”徐洪眼神一厲,揮手喝道:“鎖上!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如狼似虎的番子一擁而上,白榮還想掙紮,就被一記刀鞘重重砸在腿彎處,慘叫一聲跪倒在地,隨即被死死捆縛起來。
此時齊嶽親自帶隊前往府衙倉大使燕弘的府邸。
燕弘出身泰天府大族燕氏旁支,雖官位不高,但背景頗深,府中養著不少護院家丁。
當齊嶽帶人圍住府邸時,院內競隱隱有弓弦拉動和兵刃出鞘之聲。
齊嶽冷哼一聲,毫不畏懼,運足中氣,聲音在夜空下清晰地傳開:“麵的人聽著!我乃錦衣衛千戶齊嶽,奉令緝拿要犯燕弘!膽敢持械對抗官差者,以謀逆論處,滿門抄斬!”
話音落下,他猛地一揮手。
身後數十名錦衣衛緹騎同時舉起強弓勁弩,冰冷的箭簇在火把照耀下閃爍著寒光,對準了府門和院牆。沉重的壓力之下,府內一陣騷動,終究沒敢真的動手。
片刻後,府門緩緩打開。
燕弘身著便服,在一眾家丁護院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他年約四旬,麵皮微黃,留著短須,此時眼神陰沉,強作鎮定:“齊千戶,你今日好大的陣仗!不知燕某所犯何罪,勞動千戶大人深夜親自前來?”
“所犯何罪?”齊嶽懶得與他虛與委蛇,直接掏出一頁賬簿副本,在他麵前一晃,“燕大使,需要我念給你聽嗎?你去歲經手的五次軍糧采買,次次以高於市價三成的價格從你燕家自家商號購入,中間差價超過五萬兩白銀!還有,泰天武庫賬麵上有八百張八品神臂弓,實際庫存不足五百,另外三百張,也是經你手,“報廢’之後流入了你自家開的弓坊了吧?”
燕弘聞聽此言,瞳孔驟然收縮,他臉上卻還是強自鎮定:“簡直血口噴人!這都是子虛烏有之事。”他心卻波瀾起伏,這些事他做的極其隱秘,齊嶽是怎知道的?
他瞳孔猛地一收。
莫非是孫茂?!是孫茂出賣了他?!此人是瘋了不成?!”
齊嶽聞言則是一聲冷笑,厲聲下令:“廢話少說!鎖上!”
兩名緹騎上前,用特製的符文鐐銬將兀自掙紮的燕弘牢牢鎖住。
這一夜,泰天府府城內,緹騎四出,火把如龍。
以陳、白、燕三姓官吏為首,共計二十三名涉及糧倉、武庫貪腐案的官吏被從家中拖出,押入大牢。哭喊聲、斥聲、求饒聲交織在一起,惹得城內百姓們躲在門縫與院牆後張望,一陣竊竊私語。而這場風暴的源頭,此刻正靜坐於沈堡書房內與姬紫陽對弈。
他指尖撚動著一枚溫潤的棋子,落在棋盤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