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心鑒台上,清輝流轉。
當沈天的名字被念出時,校場內上千道目光齊刷刷投來,有好奇,有審視,有幸災樂禍,也有隱晦的期待。
沈天神色平靜,與其他四人一起緩步踏上白玉法壇。
他今日未著甲,一身墨青武服,外罩玄色披風,長發以玉簪束起,步履從容,神態像是在後院閑庭散步,而不是在參加一場關乎道途的考核。
宇文汲、孟琮、徐天紀三人目光死死鎖在他身上,袖中手指皆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縮。
蕭玉衡跪在地上動彈不得,唇角卻還是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步天佑則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仿佛眼前一切與他無關。
沈天在法壇中央站定。
下一刻,壇麵符文驟然亮起!磅的白光如潮水般湧出,瞬間將他與身旁四人吞沒。
幻境降臨。
尋常五品武修一旦陷入萬象心鑒構築的幻境,會在頃刻間神智迷失。
即便似溫靈玉與謝映秋這種,也最多堅持片刻,就會深陷其內,難辨虛幻真假。
沈天的意識如孤峰立於雲海之上,冷眼俯瞰。
他的一品神念穩守靈台,大日天瞳在識海深處微微睜開,焚邪破妄。
那洶湧而來的幻境之力,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層層薄紗,清晰透徹,毫無遮蔽之能。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幾絲淡漠冰冷、高高在上的神明意誌,正似無形的眼睛,冷漠地觀察他在幻境中的一切反應,審視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念頭與抉擇。
“第一重,緣法擇道。”天道意念在虛無中回響。
沈天眼前,浮現出三條色澤各異的緣線。
一條赤金煌煌,如大日巡天,昭示著純陽正道,堂皇霸道,前途光明卻注定要與諸多既得利益者碰撞;一條青碧流轉,似古木逢春,生機中蘊藏凋零,代表著青帝之道的隱晦與危險;還有一條灰暗深沉,如九幽歸墟,透著死亡與寂滅的氣息,那是他掌握著消亡之力帶來的潛在道途。
沈天心中哂笑。
這三條緣線都暗藏惡意,是個陷阱。
這是幻術的手法,選擇任何一條,都會將自身的心靈奧秘,主動暴露在諸神眼前。
沈天心念不動,意念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對那赤金緣線的親近與向往,
但他又“猶豫’了一番,似在權衡赤金與灰暗兩條路線的利弊。
最終,才鄭重地將神念投向赤金緣線。
景象再變,沈天發現自己端坐於一座由規則鎖鏈與眾生願力鑄就的至高王座上,俯瞰無盡世界,磅的力量感自扶手傳來,仿佛輕輕一握,便能執掌億萬生靈的命運。
那充滿誘惑的聲音直接叩擊神魂:“握住它一一汝便為神”
沈天心中毫無波瀾。
這種虛幻的權柄誘惑,對他這已窺見神品門徑,又兩世為人的存在而言,簡直幼稚可笑。
但他依舊配合著幻境的演繹。
他讓神明意誌“看到’自己眼中流露出震撼、渴望與掙紮的情緒。
沈天伸出手,指尖微顫地觸向那王座扶手,卻在即將握實的那,眉心隱現一點金芒一一那是大日天瞳的微光,是大日天瞳的破幻之力。
他及時收手,眼中流露出些許明悟,還有對神明的敬畏。
沈天最後又陷入絕對的虛無,看到一柄鏽蝕殘破的歸寂之刃斜插於地。
天道意念冰冷告知:“此乃“歸寂之刃’,象征汝道途終局之可能:靈散功消,所求成空,存在亦被遺忘。前路已絕,萬物歸寂。”
“然,汝仍可拔劍。此劍雖殘,曾具鋒芒。拔劍之舉,無關勝負得失,甚或加速其毀。於既定終局,此舉毫無意義。”
“隻問汝一一拔,或不拔?”
沈天看著那柄劍,心中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
注定的終局?虛無的寂滅?
他沈傲轉世重生,逆天而行,為的便是打破一切注定的枷鎖!
這幻境命題來拷問他本心,問他對命運的態度,可他從不願走旁人給他選定的道路。
如果此時他被幻術迷惑,沈天現在做的就是揮出一拳,將眼前的殘劍,虛無,全都粉碎。
此時他卻神色凝重,緩步上前,伸手握住劍柄。
那殘劍觸感粗糙冰冷,正發出細微哀鳴。
他用力將其拔出,看著劍身在手中化為黑色光點消散,眼中流露出坦然與釋然,仿佛了悟了過程重於結果的真諦。
三重心劫,沈天展現出來的,就是一個年輕天才該有的心性。
天賦卓絕、心誌堅定、向往武道,敬畏權威,崇敬諸神,又偶有掙紮,不是那循規蹈矩。在外界看來,白玉法壇上的光柱僅僅持續了不足半刻,便緩緩收斂。
沈天身影重現,眉心一點淡金色神篆已然顯化,周身亦有金色光暈流轉一一考核通過!
全場寂靜一瞬,隨即低語聲嗡然四起。
“這快?!”
“三十息一這、這比溫師姐她們還快!”
“道緣深厚至此?”
宇文汲三人麵色鐵青。
蕭玉衡臉色凝重如鐵,眼神陰鷙。
步天佑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低頭喝茶。
而此刻,九萬丈高空,監神廟主殿內。
水鏡之中,沈天通過考核的景象清晰映照。
墟暮、玄稷、雷明三位神監都臉色凝然。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墟暮率先開口,聲音沉冷:“冥王大人,此子雖天賦不俗,然出身寒門,門第微末,於青州乃至兩淮皆無根基供奉;且據聞此子性情桀驁,行事霸道,於地方屢有逾越之舉,實非良選,依我之見,理應刷落。”
玄稷也出聲附和:“墟暮兄所言極是!按往年默契與規矩,此等寒門子弟,道緣試中縱能顯化緣線,心性試中縱能渡過幻劫,亦需綜合考量,酌情選定,若讓一寒門子輕易躋身,恐壞規矩,寒了青州十二家門閥之心。往年默契,不可輕破啊。”
雷明亦道:“大人!四大學派的真傳名額,關乎我九霄神庭的根基,曆來隻在親近我神庭的門閥與高品世家中擇優而取,此乃維係秩序,安定地方之要。”
隻是他們話音方落,那架漆黑車輦中就傳出一聲極輕的哂笑。
“。”
笑聲仿佛帶著九幽深處的寒意,瞬間凍徹三位神監的神魂。
冥王緩緩抬眼,一雙深邃如歸墟的眼掃過三人,語氣平淡不容置疑:
“他不是已經通過考核了?神器自顯神篆,此乃天道認可之明證,且此子雖出身寒門,家業根基卻已深厚,擁兵上萬!據說其伯父還是當朝禦用監掌印,此等人物,豈能隨意黜落?此非監察之道,更非公允之理。”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水鏡中沈天的身影上:
“況且此子的武道天賦著實不俗。五品修為,竟能將純陽功體修至如淵似海之境,更難得的是,其神魂根基之雄渾,遠超同儕唔?”
冥王忽然輕咦一聲,仿佛察覺到了什極其有趣的事物。
他微微前傾,目光穿透了水鏡,穿透了重重空間阻隔,直接看向了北青書院校場中的沈天一一還有書院之外的某個角落。
“他身邊一一竟還藏著這一具“身外化身’?氣息晦澀,似生似死,介乎虛實之間一一有意思。”冥王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
“這東西一一與吾之“死亡’與“寂滅’權能,倒是頗為適配,也是巧了,吾自沉眠中複蘇以來,神名在人世不彰,香火稀薄,正需尋一合適的神恩眷者,代吾行走世間,宣告神威。”
他看向三位麵色已然發白的神監,語氣悠然:
“此子,甚合吾意。”
墟暮、玄稷、雷明三人身軀微顫,眼中滿是驚駭與難以置信。
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位新任的兩淮監察神尊,竟對沈天如此青睞,甚至要將其收為神恩眷者!可冥王此舉,完全打亂了他們所有的計劃與默契!
玄稷喉結滾動,艱難道:“尊上垂青,自是此子造化。然一一然北天學派分給青州的真傳名額,僅有五位,如今溫靈玉、謝映秋已占其二,沈天若再入,則隻剩兩席”
冥王聞言,卻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冰冷如萬載玄冰,讓玄稷神源幾乎凍結。
“這個簡單。”
冥王目光轉向水鏡中另一道身影一一那是秦昭烈。
他手指輕輕一點,語氣隨意:“此人心性狂悖,驕橫有餘而沉穩不足,於幻境之中見權柄則目眩神迷,遇歸寂則心生動搖,道基虛浮,刷下去便是。”
“刷下去一一便是?”
墟暮三人麵色都難看至極,嘴唇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刷掉秦昭烈?
那可是青州秦家的嫡係子弟!秦家乃二品世家,在青州根深蒂固,曆年供奉從未短缺!秦昭烈之父更是朝中三品大員,與北天第一學閥、與朝中諸多派係皆有勾連!
若真按冥王所言,將秦昭烈刷落,而讓沈天、溫靈玉、謝映秋三人同時躋身真傳一
他們怎向秦家交代?
冥王卻不再看他們,他抬起蒼白修長的手指,隔空朝著水鏡中沈天的方向,輕輕一點。
一縷精純、深邃、蘊含著萬物終末與靈魂寂滅意韻的灰黑色神力,自他指尖流淌而出。
穿透廟宇屏障,無視空間距離,悄無聲息地降臨至北青書院上空,繼而精準地落向北青書院外的一座六進院落。
更確切地說,是落向了六進院落主屋的一隻淡金色箱盒。
那箱盒內,正靜靜躺著一具五尺高、通體如玉的血傀!
灰黑色神力如涓涓細流,無聲無息地滲入血傀核心,那枚九劫血髓金器陣之中。
嗡一!
血傀周身那些原本緩緩流轉的符文,驟然亮起!
那是一種無比深邃,似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灰黑之色!
核心器陣中,那點米粒大小的暗金光點劇烈震顫,仿佛幹涸的土地迎來了甘霖,瘋狂吸納著這精純的死亡神力。
血傀那冰冷僵硬的軀殼,竟隱隱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活性,含著由死亡本身凝聚而成,冰冷而威嚴的存在感!
與此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反饋,循著沈天與血傀之間那隱秘的神魂聯係,湧回沈天識海。那是冥王神恩的印記,是一道蘊含著死亡,寂滅,陰影力量的神眷標識!
沈天清晰地感應到了血傀的異變,此時他的左手掌背,也正有一道灰黑色的細小紋路生成一一那正是冥王神眷的標記!
而此時,校場內也發生異象!
就在沈天掌背那道灰黑色的細小紋路浮現之際,又一層似來自九幽深處的灰黑光暈,自沈天周身隱隱透出,與他原本的純陽金輝交織,形成一種奇異而和諧的共存,且散發著令人神魂戰栗的冰冷氣息!“那是神眷?!”
“你們看他的手掌,那是神眷印記!灰黑色一一骷髏,死亡氣息一這、這是哪位神明?!”台下有見識廣博的武道博士失聲驚呼:“冥王!”
幾位消息靈通的世家子瞬時反應過來:“那位新任的兩淮監察神尊?第七紀古老傳說中的中等神靈,執掌死亡與寂滅,還有陰影神力,據說池在第七紀,幾乎繼承了先天死神的所有權柄,現在雖是下等神位,卻潛力無窮!”
“沈天競得了冥王神眷?這一一這怎可能?!”
“他修的是純陽之法,怎就取得了冥王神眷?!”
驚疑聲、議論聲轟然炸開。
步天佑神色淡然,跪在地上的蕭玉衡雙手更是緊緊一握,發出“哢嚓’聲響,
他死死盯著沈天眉心那灰黑紋路,眼中滿是難以置信與暴怒。
區區寒門子,他競真的通過了真傳考核,還得了一位神靈的親睞,賜下神眷?!
宇文汲、孟琮、徐天紀三人更是麵無人色,渾身冰涼。
他們最擔心的事情一一終究還是發生了!
而且,遠比他們預想的更糟糕!
沈天不但過了,還得冥王神眷!
這意味著從今日起,北天學派的所有資源都將對沈天完全開放,沈天在朝中的前程也再無限製。此外沈家背後,又站了一尊執掌兩淮重權的神靈!
閣樓中,石遷那道箭一般的目光已然冰冷到了極致。
他盯著沈天眉心那枚神篆,還有掌背的神恩印記,又掃過下方麵如死灰的宇文汲三人,眼中殺機幾乎凝成實質。
廢物!
他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閣樓陰影中。
事已至此,他一個東廠副鎮撫使已無力扭轉。
步天佑則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低頭啜了一口茶,似一切盡在掌握。
而此時台下,墨清璃、秦柔、宋語琴、沈修羅幾女眼中皆爆發出驚喜之色。
墨清璃冰藍色的眸子微微閃動,低聲自語:“競真的成了?真傳啊!”
秦柔掩唇輕笑,眼中滿是欣然。
宋語琴眯了眯眼,袖中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一枚溫潤玉符,心中波瀾起伏。
沈修羅則唇角微勾,淡金色的眸子漾開明媚的笑意。
人群中,金萬兩與林端站在一起,此刻皆是目瞪口呆,神色匪夷所思。
“他一他真的成了?”金萬兩喃喃道,“北天真傳一一冥王神眷一我這沈兄,是要一飛衝天啊!”林端深吸一口氣,眼神複雜,心想從今日起,青州的格局,怕是要徹底改寫了。
按照九霄神庭的規矩,一位行省神監最多可連任一百年。
這意味著未來一百年內,四大學派在青州的弟子選拔,都將繞不開沈家!
林端眼更湧現出一抹亮澤。
如能抱上這條大腿,或許他林端,亦有真傳之望?
而此刻最無法接受現實的,卻是秦昭烈。
他站在內門弟子隊列前排,臉色煞白如紙,雙目死死盯著法壇上的沈天,又猛地扭頭看向宇文汲、孟琮、徐天紀三人,眼中滿是無法置信的質問與驚怒。
為什?!
沈天過了?!還得了冥王神眷?!
那他的名額呢?!他秦家砸進去的銀子、遞上去的供奉、許下的人情呢?!
宇文汲三人觸及秦昭烈那幾乎噴火的目光,皆是心中一顫,慌忙避開視線,額頭冷汗涔涔。他們知道,今日之後,秦家的雷霆之怒,怕是躲不過了。
而此時,廣固府西側,文安公府。
靜室之內,盤膝而坐的皇長子姬紫陽本體,驀然睜開雙眼!!
一雙深邃如星海的眸子,精光爆射!
他遙遙望向北青書院方向,目光穿透了重重屋舍與長街,直接看到了校場中那道墨青身影,以及其眉心那枚淡金神篆。
“沈天一一晉升真傳了。”
姬紫陽低聲自語,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意外與欣慰。
“此人,競還得了冥王神眷。”
侍立一旁的總管太監孫德海聞言,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殿下,這怎可能?”
沈天一介寒門,被青州門閥敵視,又受東廠打壓,更與神鼎學閥牽扯,陷入學派內鬥漩渦。按理說,此子絕無可能通過真傳考核啊。
孫德海深知其中關竅,寒門子弟想躋身四大學派真傳,難如登天,何況沈天處境如此複雜,各方勢力皆欲阻之。
孫德海心一度懷疑,殿下是否插手了?
可孫德海隨即就暗自搖頭。
皇長子殿下剛從鎮魔井釋出不久,羽翼未豐,手中尚無足夠權勢與人手幹涉那四大學派內部遴選。數月前天子雖強令各學派遣大學士至文安公府講學,可那些老狐狸個個滑不溜手,除了講經當日,絕不肯與殿下多接觸半分。
以殿下目前處境,絕無可能影響真傳考核。
“這是好事!”姬紫陽話鋒一轉,唇角微揚:“他既已憑自身本事闖過這一關,又得冥王神眷,那便是他的造化,也是孤的運氣。”
孫德海臉上也堆起笑容:“恭喜殿下!沈縣子晉升北天真傳,又得神眷,未來前程不可限量!有他相助,殿下大業如虎添翼!此外郡主殿下的內門名額,想必也可安然無憂。”
姬紫陽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抹銳芒:
“郡主之事,你在朝中需加緊推動,莫要耽擱!還有,青州衛左翼那兩個萬戶的人選一一必須盡快定下“奴婢明白!”孫德海肅然應聲。
他心中清楚,從沈天正式躋身北天真傳、得冥王神眷的這一刻起,這位年輕縣子在皇長子殿下心中的分量,與從前又截然不同。
不再僅僅是一個可供驅使、潛力不錯的部屬。
而是一枚真正值得傾力扶持,可托付重任的一一棋子與臂助。
窗外,風雪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歇。
一縷稀薄的冬日天光破雲而出,灑落在文安公府寂靜的庭院中,映照著簷下冰棱,折射出清冷而璀璨的光。
姬紫陽寫了一封信,讓赤焰靈隼帶走。
隨後緩緩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他望向北青書院方向,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星河輪轉,暗流洶湧。
“沈天,你既如此得力,那孤便再給你添五百孔雀神刀軍,二百神罡弩!”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語氣複雜難明。
“你可莫要負了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