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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分,京城。
時近臘月十五,街上積雪未消,簷下冰棱垂掛,氣成霜。
一輛形製簡樸、通體玄黑,僅車廂側麵繪有禦用監蛟龍紋樣的馬車,靜靜停在東華門外一條僻靜長街的轉角處。
車旁肅立著十二名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西拱衛司緹騎,人人氣息沉凝,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周遭每一個角落。
馬車內,沈八達背靠軟墊,閉目養神。
他今日未著官袍,隻一身藏青色常服,外罩玄狐大氅,麵上透著幾分長途奔波後的淡淡倦意。連日清查隱天子逆黨案,又兼理皇莊皇店積弊,即便以他二品中的修為,也覺心神耗損不小。就在此時,車窗外傳來一聲清冽禽鳴。
沈八達倏然睜眼,眸中金芒一閃而逝。
他推開車窗,隻見一道赤影如箭般穿破雲層,精準俯衝而下,穩穩落在窗沿上一一正是那隻赤焰靈隼。靈隼頸羽沾著些許冰晶,喙中呼出淡淡白氣,一雙金瞳灼灼盯著沈八達,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沈八達神色微柔,解下它爪上那隻特製玄鐵信筒,又以指甲劃破指尖,滴血啟封。
筒蓋彈開,兩頁寫得密密麻麻的雪浪宣紙,外加一疊厚厚的紫金匯票,滑入他掌中。
沈八達先掃了眼那疊匯票一一最上麵一張,赫然是“四海通兌·憑票即付紋銀壹仟萬兩整”的字樣。粗略一數,競有七張之多。
七千萬兩。
即便以沈八達如今位列內廷大檔,掌管內帑禦用的眼界,驟然見到這般巨款,瞳孔也不由微微一縮。他唇角下意識地揚起一抹弧度,那是驚喜;可隨即,那弧度又緩緩平複,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一層疑雲沈八達定了定神,展開信紙,逐字讀去。
前麵諸多田畝、桑茶、釀酒、靈植各項收入,雖數目驚人,但尚在情理之中一一沈天有青帝眷顧,又得五行靈脈,產出豐碩不足為奇。
唯獨青帝感召四字,讓他視線略略停頓。
而當他的目光落在“以上各項收入合計一億八千一百三十萬八千兩”那一行鐵畫銀鉤的數字上時,捏著信紙的指尖,仍是微不可察地顫了一顫。
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此刻心中仍如巨石投湖,掀起滔天波瀾。
一億八千萬兩!
這僅是泰天府沈堡七月至今,不足半載的淨入!
據沈八達所知,便是許多傳承數百年的三四品世家,一整年的族產總收入,怕也難及此數之半。沈家崛起才多久?滿打滿算,不過兩年光景。
這積聚經營之能,委實是駭人驚聞!
沈八達壓下心頭震動,繼續往下看。
“一家中如今有金陽親衛八百八十名,其中三百二十人已成功承載符兵、符將子體一一沈堡實力,較之沈穀一戰時,已然倍增!”
他深深呼吸,壓住心中的波瀾起伏。
再往下一
“就連侄兒本人,托賴機緣與些許苦功,月前也已僥幸晉升五品中階。”
沈八達的眉頭,又緩緩皺了起來。
不是不喜,而是這進境一一太快了。
快得有些不合常理,快得令他心底那絲埋藏已久的疑慮,迅速滋生蔓延。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最後一段:
“另,接北青書院傳訊,八脈論武之期已定,侄兒今日就將攜妻妾前往青州州城廣固府,赴會參戰。會後尚有北天學派真傳考核之“道緣試’與“心性試’一一待明年天元祭後,侄兒便須前往北天學派本山修行,屆時定當順路至京,麵謁伯父,一敘別情。”
沈八達麵色漸漸凝重,指尖無意識地在信紙邊緣摩挲,陷入沉思。
車廂內一片寂靜,唯有車外寒風偶爾掠過窗隙,發出嗚嗚低鳴。
“督公?”
車簾被一隻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掌掀開,嶽中流探進半個身子。
他今日著甲在內,外罩一身熊皮大襖,濃眉上還沾著幾粒未化的雪沫。
嶽中流咧嘴一笑,目光在沈八達手中信紙和那疊紫金匯票上掃過,眼中閃過好奇:
“是你侄兒來的信?這上麵說的什,讓督公又喜又憂,心事重重的?”
沈八達抬眸看他,略作沉吟,競將手中信紙往前一遞。
“嶽兄自己看吧。”
嶽中流微覺意外。
他與沈八達雖已並肩作戰,互為臂助,可這等家書私信,終究涉及沈家根基隱秘,按常理不該輕易示人。
但他性情豪邁,也不扭捏,道了聲“那嶽某就僭越了’,便接過信紙,凝神細讀。
起初尚是隨意,可越往下看,他眼中驚色越濃。
待看到“一億八千一百三十萬八千兩”那行字時,嶽中流倒吸一口涼氣,虎目圓睜:
“好家夥!一億八千萬兩!還是七月以來的收入?!”
他猛地抬頭,看向沈八達,聲音滿是難以置信。
還有七個團練千戶所,一個靖魔府千戶所一一這是擁兵近萬了?還全是披甲精銳?三品戰力都有兩三位了?
嶽中流上下打量著沈八達,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禦用監掌印:
“督公,沈家的基業一一競已雄厚至此了?”
不對
他忽然想起什,濃眉擰緊:
“若嶽某沒記錯,你們家應是寒門出身吧?否則督公當年也不至於一一入宮走內廷這條路。且督公在內廷崛起,滿打滿算也就兩年不到。”
他抖了抖手中信紙,眼中疑惑更深:
“令侄這積聚經營之能,簡直駭人聽聞!督公既有如此佳侄,家業興旺至此,又有何可憂?”沈八達聞言,卻是苦笑一聲。
嶽中流不知沈家根底,更不知他心中那團迷霧,自然不解他此刻複雜的心緒。
有些事,終究難以對外人道。
嶽中流見他不語,也不追問,目光重新落回信紙末尾。
待看到沈天欲參加北天學派真傳考核那段,他忽然「唔’了一聲,抬眸道:
“你侄兒想通過那真傳考?隻怕不容易。即便督公如今貴為禦用監掌印、西拱衛司督公,在這事上也很難使上力。”
沈八達凝了凝眉,轉頭朝車外低聲吩咐:
“沈幽。”
一道靚麗黑影如煙般自街角陰影中浮現,悄然來到車窗邊,躬身候命。
“稍後替我查一下,”沈八達語氣平靜,“查北天學派那些大學士的近況,還有兩淮行省出身,在朝中有影響力的高官名單,以及他們近期的情報。”
“是。”沈幽低聲應命,身影再度隱入黑暗。
嶽中流在一旁聽了,卻是搖了搖頭。
“督公,我勸你別費這個勁。”
他聲音壓低,帶著幾分哂笑:
“那真傳考核,早被世家豪族與各大學閥把持得鐵桶一般。他們各家之間互為姻親,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何況學派內部形勢更是錯綜複雜一一什人能上,什時候上,什人不能上,那都是有定數的。”
嶽中流眼中閃過一抹嘲意:
“你侄兒要硬擠進去,那就是要把別人的人擠下來。可該擠誰?能擠誰?那些人心都有一本賬,別看他們平日見了我等,表麵客氣恭敬,可骨子一”
他頓了頓,嘿然一笑:
“可在他們心,你我不過是“閹狗’、“惡賊’,“走狗’,“武夫’上不得台麵。”
沈八達麵色平靜,略一沉吟後,又對窗外道:
“沈幽,再打聽一下,有什穩妥渠道,可以聯係上青州那位神監,還有新任的兩淮神監。”嶽中流聞言,挑了挑眉:
“想走神靈的路子?倒是個辦法。”
他摸了摸下巴,語氣卻帶著幾分提醒:
“不過督公,神靈拿錢也有講究,日常供奉那是香火情分,眼下臨時打點,那可就是賄賂了;我聽說九霄神庭內部爭鬥也激烈得很,上任兩淮神監,不就是被某位神尊抓住把柄,罰去鎮壓神獄七層了?這事,須得謹慎。”
沈八達微微頷首,正要再言,車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一名麵白無須、眼神陰鷙的錦衣千戶快步來到車邊,躬身抱拳:
“督公,已經圍住了,可以動手了。”
正是西拱衛司掌刑千戶曹謹言。
他聲音壓得極低,卻透著一股森冷殺意:
“我們很小心,對方沒有驚覺。欽天監的法師也很得力,“瞞天過海’神通覆蓋三,周圍街巷都未被驚動。”
沈八達眸光一凝,推開車門,踏步下車。
寒風卷著雪沫撲麵而來,他玄狐大氅在風中微微拂動。
抬眼望去,前方百丈外,一座高牆大院靜靜矗立在街角。
那大院門楣上掛著“天州會館’四字匾額,漆色尚新,似是近年才設。
“確定嗎?”沈八達聲音平淡,“戚祥的兒子與夫人,就藏在此處?”
“卑職確定無疑!”
曹謹言躬身,語速加快:“不但戚公公的妻兒隱藏於此,這會館內還聚集了三四百名禦器師,據說都是天州來的行商,可卑職暗中觀察數日,這些人舉止有度,氣息沉凝,分明是經受過嚴整訓練的武修,絕非尋常商賈!”
沈八達點了點頭,眼中寒芒一閃。
“那就動手。”
他語聲陡然轉厲:
“不容一人走脫!尤其是戚祥的妻兒一一不但要拿下,而且要活口!”
“遵命!”
曹謹言抱拳領命,轉身快步離去。
下一刻,長街兩端驟然響起沉重整齊的踏步聲!
隻見東西兩側巷口,各湧出一隊玄甲緹騎,每隊皆在五百人以上,人人身著六品“天罡虯龍甲’,手持製式戰刀,背負強弩。
更令人心悸的是,隊伍前方還有整整兩百名弩手,手中弩機泛著幽冷寒光一一赫然是專破禦器師護體罡氣的“碎星弩’!
隊伍中另有千餘弩手手持“神罡弩’,弩箭上符紋流轉,殺氣森然。
兩支千人隊如鐵流般匯合,將天州會館團團圍住,弩箭上弦,刀鋒出鞘,肅殺之氣瞬間彌漫整條長街。一名百戶策馬上前,運足真元,聲如雷霆,滾滾傳入院內:
“西拱衛司奉旨緝拿逆黨!館內人等,放棄抵抗,束手就擒,可保性命!若有反抗,格殺勿論!”話音未落,會館內驟然爆發一陣騷動!
緊接著,道道身影自院牆、屋頂飛躍而出,競有近三百之數,個個氣息不弱,最低也有七品修為,其中更混雜著十餘位四五品的好手!
這些人顯然早有準備,雖驚不亂,各持兵刃符寶,結成陣勢,便要向外突圍。
“放箭!”
曹謹言冷聲下令。
“嗤嗤嗤嗤!”
那間,千弩齊發!
碎星弩箭撕裂空氣,發出淒厲尖嘯;神罡弩箭如暴雨傾盆,覆蓋整座會館前院。
衝在最前的數十名禦器師,護體罡氣在碎星弩箭麵前如同紙糊,瞬間被洞穿!慘叫連連,血花迸濺,倒地者已超過三成。
餘下之人肝膽俱裂,紛紛縮回院內,或借牆體掩蔽,或以符寶護身,再不敢輕易冒頭。
可西拱衛司緹騎訓練有素,豈容他們喘息?
弩箭方歇,兩隊甲士已如潮水般湧上,刀光如雪,破門砸牆,悍然殺入院中。
院內頓時陷入混戰。
這些禦器師雖個體修為不弱,可麵對結陣而戰、配合默契的西拱衛司精銳,又是以寡敵眾,很快便落入下風。
不時有禦器師被亂刀分屍,或被弩箭射穿要害,慘叫聲、兵刃碰撞聲、罡氣爆鳴聲混雜在一起,血染庭院。
就在此時,長街盡頭忽然傳來一聲淒厲長嘯!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疾掠而來,速度快得在空中拉出重重殘影,赫然是位身著灰袍、麵白微胖的中年宦官。
正是前任的內官監少監,而今的朝廷欽犯一一戚祥!
他目眥欲裂,死死盯著會館方向,嘶聲吼道:
“沈八達!禍不及妻兒!你有什衝我來!放了我家人!”
聲音淒厲,隱含絕望。
沈八達立於車旁,聞言麵色冷漠如冰的看了過去,語聲淡漠:“你為逆黨辦事,貪墨皇隆號銀錢的時候,怎就沒想過妻兒?”
戚祥渾身劇顫,眼中血絲密布,竟不再多言,身形暴起,化作一道灰影,直撲會館!
他修為已至三品,更因修煉特殊功法,戰力可比擬二品初階,此刻拚命之下,威勢更是駭人。沿途數支碎星弩箭射來,競被他的護體罡氣生生震偏!弩箭擊中地麵,炸開團團塵煙。
“攔住他!”曹謹言厲喝,身形如電掠出,腰間長刀鏗然出鞘,一刀斬向戚祥後背!
刀罡淒厲如鬼哭,蘊含濃烈死意,正是內廷秘傳的「斷魂斬’!
戚祥卻不回頭,反手一掌拍出,灰蒙蒙的掌印與刀罡硬撼!
“轟!”
罡氣進爆,曹謹言悶哼一聲,連退三步,虎口崩裂,鮮血長流。
而戚祥也拋飛十丈,口鼻溢血,他隨後卻燃燒起了氣血精魂,借勢前衝,竟強行突破弩箭封鎖,眼看就要闖入會館院牆!
就在此時,一直抱臂觀戰的嶽中流,忽然動了。
他甚至未拔刀,隻是右腳向前輕輕一踏。
“咚!”
一聲沉悶如巨鼓擂響的震鳴,自他腳下傳來。
整條長街的青石板,以他足尖為中心,驟然泛起一圈淡黃色的波紋。
那波紋如漣漪擴散,所過之處,地麵仿佛活了過來,生出無形吸力。
戚祥前衝之勢猛地一滯,如陷泥沼,速度驟減三成!
他駭然回頭,卻見嶽中流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側三丈處,右手虛握,仿佛攥著整條地脈。“留下吧。”
嶽中流咧嘴一笑,右手五指猛地一收。
“喀嚓嚓!”
戚祥周身地麵,驟然探出五條粗如兒臂的土黃色鎖鏈,快如閃電,瞬間纏上他雙腿、雙臂、腰身!鎖鏈之上符文流轉,沉重如山,竟是純粹的地脈精氣所化!!
戚祥怒吼掙紮,灰蒙蒙的罡氣狂湧,將鎖鏈震得嗡嗡作響,卻一時難以崩斷。
而嶽中流已一步踏至他身前,左手並指如刀,輕描淡寫地在他胸前連點三下。
“噗!噗!噗!”
三聲悶響,戚祥周身罡氣如潮水般潰散,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整個人軟軟癱倒,被地脈鎖鏈牢牢縛住,再動彈不得。
從嶽中流動手,到戚祥被擒,不過兩個呼吸。
一位戰力可比二品的強手,競在他麵前走不過一合。
沈八達眼中掠過一絲讚許,卻也無意外一一橫刀斷嶽之名,豈是虛傳?
戰鬥很快結束。
館內負隅頑抗的禦器師被斬殺大半,餘下百餘人見戚祥被擒,鬥誌盡失,紛紛棄械投降。
西拱衛司緹騎迅速控製全場,清點屍首,搜查證據,押解俘虜。
曹謹言親自帶人從後院暗室中,搜出一對嚇得瑟瑟發抖的母子,正是戚祥的妻兒。
沈八達看了一眼那對母子,神色無波,隻揮了揮手:
“一並押走,嚴加看管。”
他轉身登車,嶽中流拎著被封住功體的戚祥,扔進後麵一輛囚車。
車隊緩緩啟程,押著百餘名俘虜,朝著皇城西側門一阜成門方向行去。
雪又漸漸下了起來,細密的雪粒打在車頂,發出沙沙輕響。
沈八達閉目養神,心中卻在梳理今日所得一一戚祥落網,隱天子逆黨這條線,又能扯出一串螞蚱。還有皇後
他正思忖間,車隊忽然緩緩停下。
車外傳來曹謹言壓低的聲音:
“督公,前方是皇後娘娘的儀駕,正從坤寧宮往奉先殿方向去,堵住了宮道。”
沈八達眉頭微皺,推開車窗望去。
果然,前方數十丈外,一隊華美莊嚴的鳳輦儀仗正緩緩而行,左右宮女太監簇擁,禁軍侍衛開道,將本就狹窄的宮道堵得嚴嚴實實。
按禮製,臣子遇後妃儀駕,須避讓道旁,靜候其過。
沈八達正要下令車隊暫避,卻見鳳輦旁一名身著絳紫宮袍、麵白無須的老太監,快步朝這邊走來。那老太監行至車前,躬身一禮,聲音尖細卻清晰:
“奴婢坤寧宮總管太監王德,奉皇後娘娘口諭一一請沈督公近前敘話。”
沈八達眼神倏然一凝。
車廂內,嶽中流也抬起了頭,濃眉挑起,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沈八達沉默片刻,緩緩推開車門,踏步下車。
風雪卷起他玄狐大氅的衣角,獵獵作響。
他抬眼望向那架華貴鳳輦,目光幽深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