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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的驟變,幾乎讓這太極宮當中的氣氛壓抑到極致,張皇後看著自己的小腹,說不出話來,這種壓抑著的森然氣氛,讓李輔國都有些難以支撐,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他看到皇帝從張皇後的背後站起身來,那柄天子劍抽出,血流如注,張皇後軟倒在地上,看著一身龍袍的李亨邁步離開,走出自己。

    張皇後臉上蒼白一片,淚流滿麵,在這個時候,她認出來了這位帝王的冰冷無情,所以心口的痛遠遠要比起小腹被劍器刺穿時候的痛更為劇烈,更為侵蝕骸骨。

    海外三山下計,往往用的美人計,可這計所在之地卻並不隻是簡簡單單的美色,對於李亨這樣的人物而言,尋常女子脂粉顏色,能夠有一時的雨水之歡,卻不能占據其心。

    在安史之亂時,李亨要率軍回擊長安,張皇後就始終伴隨在他身邊,李亨說過,抵禦敵人不是婦人家的事,你為何要在前麵呢?

    張皇後那時候隻是太子妃,笑著回答,說如果有什倉促,我在前麵擋著,太子可以從後麵逃走,這樣就無患了,後來率軍的時候,親自為將士縫補衣裳。

    這些都隻是作息,隻是陪著李亨而已,隻是她後來才慢慢發現,自己對於李亨已經下不去手,終究還是入戲太深,難能自已,或許,當年的虞姬也是這樣子,對霸王入戲太深。

    可是,直到這一劍刺穿了自己和那腹中孩子。

    張皇後也才知道了,原來終歸到底,真正動了情,入了戲的,隻有自己一個人。

    李亨有著李家天然的政治血脈,冰冷無情。

    他始終隻是冰冷旁觀,也終究不是真霸王。

    張皇後失魂落魄,李亨垂眸看著這嬌媚女子,看著她臉上那種蒼白之感,皇帝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絲不忍,一絲慨歎,然而這種,眷戀,憐惜,終究被皇位撞得粉碎。

    他腳步頓了頓,踏過自己妻子和未出世孩兒的血。

    手中天子劍猶雷霆一般,直接架在了李輔國的脖子上,李亨眸子冰冷,道:“所以,開陣吧,你們那所謂的偷天換日大陣,但是,要按朕的要求來,讓此陣環繞於長安城。”

    “什?”

    李輔國的神色微怔,他勉強自笑道:“聖人,是也要投靠我海外三山,縹緲仙宗嗎?”

    李亨的聲音平靜,根本不曾回應李輔國的話:

    “開陣。”

    “朕要讓此陣,成為北鬥七星,拱衛紫微宮,成為長安城之托庇,既可以讓人道氣運外流,那逆轉而運,也可以成為人道氣運的護城河,永固山川,不是嗎?”

    李輔國知道了李亨到底要做什,一切的目的是為了成為帝王,一切的目的是淩駕於自己的父親,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真真正正,擺脫那一個猶如神靈般壓在自己頭頂的父親。

    李亨垂眸掃在李輔國的臉上,這個深沉冰冷的帝王,眼底帶著輕蔑:“我天下和大唐的氣運,怎可能流轉外泄去海外三山。”

    “簡直可笑。”

    “助朕掃平諸叛逆逆賊,到時候,你就不必離開長安城,朕以人道氣運起誓,會庇護你一生無恙,你不再是海外三山的逆賊,而是朕的從龍平叛大臣。”

    “怎選,你知道。”

    李輔國知道了,李亨一直以來,都隻是將他們當做手中的劍,當做一個棋子。

    心底出現了短促但是激烈的掙紮,最後他垂首拜在了李亨的腳下,李亨提著劍,緩步走出,天穹之上,血色如柱,氣運如龍,而在大殿之外,廣平王披甲而來。

    李椒率領朔方軍的精銳親信,迅速地解決了那些被海外三山侵蝕,替代,拉攏了的禁軍,但是他們抵達這的時候,卻看到了皇帝站在高處。

    李亨雙手拄著天子劍,不像是之前那樣狼藉和重病。

    李做麵色驟變。

    大殿之上是皇帝,大殿之下是太子。

    雙方對峙,以刀劍,以兵戈。

    李亨注視著這個平定安史之亂最大的功臣之一,看著自己的兒子,嗓音舒朗道:“太子披甲來此,是要做什?是自詡為太宗了嗎?”

    李椒麵色掙紮變化,他能清晰無比地感覺到,背後隨他以平叛的名義來到了這的朔方軍將士們,士氣遭遇了巨大的打擊。

    李椒的心髒劇烈跳動,他死死握著手中的兵器,在這個時候,所需要的不過隻是一個決定,是放下兵器,跪在這磕頭認錯,被剝奪太子位,投入牢獄,還是說……

    他握著兵器,握緊,又鬆開來,戰馬低聲嘶鳴的聲音回蕩,李椒深深吸氣,然後呼出來,他提起手中的劍器,指著前方,想到了崔氏之死,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建寧王。

    最後他開口,嗓音沙啞:……我。”

    他一字一頓道:

    “清君側,請陛下,斬妖妃,誅李輔國,魚朝恩!”

    李亨目光冰冷,注視著眼前這個兒子。

    “太子,要作亂嗎?!”

    李椒呼出一口氣,他猛然抬頭,在如同太宗那樣的戰馬之上,拔出了手中的劍器,指著前方,厲聲道:“請陛下稱天下兵馬大元帥!”

    身上氣運,本來如同蟒蛇,就在拔出劍器厲聲斥的一聲,那粗大的蟒蛇氣運周圍,炸開了層層的雲氣,蟒蛇身上的鱗甲長出了龍爪,龍角,昂首盤旋而起。

    雙目冰冷,注視著前方太極殿的父親。

    氣運已成了。

    在那遙遠的正史當中,李椒上位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著手誅殺權宦李輔國、魚朝恩及宰相元載,是被稱呼為無偏無黨,王道蕩蕩。若代宗者,其何責焉的君王。

    能夠在祖父安史之亂,父親重用宦官之後,仍舊被評價為守成之君,他的上限,原本不隻是如此的,事實上他的一生,幾乎都是給父親和祖父處理留下的隱患。

    他的祖父,天縱英才,前半生是堪稱千古一帝的神君。

    可是往往是這般人物,真的搞出事來,也比起平庸之人更劇烈。

    因為魚朝恩等導致了九大節度使戰備,叛軍做大,因為魚朝恩讒言罷黜了郭子儀,導致仆固懷恩開始懷疑忠誠大唐的正確性,最終反叛。

    又因為要平定仆固懷恩叛亂,而重用武將,開辟出了中晚唐的藩鎮割據,而藩鎮割據,又終究導致了五代十國的人間慘劇的未來。

    這世上許多荒謬的慘狀,追溯到最初,或許隻是一個人還活著,一個人導致了一場大敗,大敗改變了局勢,局勢扭轉了人心,最終化作千千萬萬人的死亡。

    而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滕蝶圖召喚出來的蝴蝶震動翅膀,金色的蝴蝶散開於長安城皇宮當中,於是歲月的走向,發生了偏移。李椒壓在心底的憤怒,因為郭子儀提前引爆了,他提前展露了獠牙,和父親發生了衝突,而郭子儀之所以前去拜見他,則是因為某個來到人世間的道士。

    所謂入世,並不是行走於紅塵之中。

    而是此身舉手投足,所作所為,掀起了人世的浪潮。

    牽連了太多的因果。

    李椒的氣焰衝天,就在這個時候,在這長安城的皇宮當中,足足三股不同的人道氣運在彼此交鋒糾纏在一起,而在這急促的交鋒之中,李輔國的眸子瞪大,鬢角汗水流淌下來。

    他在迅速推演大陣。

    借助建寧郡王這一被殺之人殘留的龐大人道氣運為引子,以帝王,皇後,以及皇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為引,這一【偷天換日大陣】,將會被推演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不,不僅僅是這樣……!

    李輔國都忍不住,回頭去看,三個氣運如龍的存在,也同樣在這皇宮當中,三龍同爭,其中甚至於還有半截子的千古一帝,哪怕是在曆史上,也沒有過這樣的陣仗啊。

    李輔國手中出現了一個陣盤,他取出了新培育出的【玉清玄元悉】,他知道,隻要這一股玉清玄元烝打入陣盤,就再無回頭,可如今,李俄必然殺他,海外三山也放不過他。

    他沒得選。

    【玉清玄元悉】打入陣盤,陣盤逆轉,大陣的作用改變,一股巨大的漣漪從這陣盤上朝著周圍擴散開來,瞬間掃過了整個長安城,原本是朝著外麵擴張的血色氣運光柱,隻在瞬間收斂。

    也因此收斂,變得更為凝練。

    興慶宮外,周衍眸子微斂,腰間的太古龍鱉龜甲震顫,在這個瞬間,他感覺到了兩股不同的感應,第一,是整個世界,這方歲月對他的接納程度大幅度提升。

    人道氣運的流轉幾乎可以說是瞬間提升到極致。

    那種感覺,讓周衍覺得自己怕不是把人間的走向徹底扭了個個兒,這道士就像是個定海神針鐵一樣杵在那,朝著五代十國亂世狂奔的浪潮被轉了個個兒。

    如今大唐的九大節度使還沒有大敗,六十萬大軍沒有折損,德高望重的郭子儀沒有被因為一個閹人而罷黜,也沒有因此而導致軍中宿將離心離德。

    未來是怎樣的,天知道。

    但是至少已經有了改變的可能。

    而第二個不同,則是這大陣的蛻變,道士抬起頭來,袖袍麵盈滿了風暴,偷天換日大陣的人道氣運盤旋呼嘯,那一百零八道地祇之力匯聚的封鎖之力,隱隱約約,壓製不住。

    尤其是,伴隨著兩股低沉龍吟,兩道人道氣運從太極殿的位置亮起,然後直撲入了這大陣當中,那血色的陣法光柱猛然提高了一個層次。

    氣焰滔天!

    海外三山一係幾千年來的積累,可以說是海外三山三大至寶之一的【偷天換日大陣】,再加上從武則天,到楊太真,在到李亨,這積累了這久才終於開啟了此陣。

    這一個大陣開啟的威能,不可謂不大。

    而加上了建寧郡王的氣運,李亨未出世孩子的血,皇後之血,這一個大陣被激發到了可以說恐怖的層次,在這樣的境況下,還改變了人道氣運大陣的流轉方式,從朝外轉為朝內。

    真正交鋒的時候,局麵總是會有各種變化。

    這世上的事情,總是不能夠徹底的如願以償。

    周衍心想著,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回頭了,世道如此,事已如此,道人腳步踏前,地脈之力再度暴漲。

    黃色的厚重氣運徹底連接在一起,以一己之力,或者說,是以【長安地祇一係】,對【海外三山圖謀】,周衍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道人斂了斂眸子。

    他抬起手朝著這血色的氣運光柱伸出去,五指緩緩握合。

    周衍開口,嗓音平靜,似在天地間回蕩著:

    “鎮。”

    嗡一!

    地脈之力構築的封鎖本來已經搖搖欲墜了,可在周衍這一句【鎮】下,竟然穩住了,五行之悉流轉於此,鎖死了那一座偷天換日大陣,天穹之中,陣法的氣焰化作了一番奇景。

    血色光柱被一百零八道地脈之力鎖死。

    一個【鎮】字遙遙鎮在了這兩者之上。

    李亨也看到了這一幕,他意識到了,那個被不空三藏和尚所帶來的方士,恐怕也是有一番大的本領,不空三藏和尚已不在這,他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了。

    這有些像是賭博,很多時候,那些賭徒難道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末路嗎?他們是知道的,隻是可惜,在他們意識到的時候,所投落的賭注已經大到他無法回頭。

    那就隻有往前走!!

    要徹底翻盤,要,就永墜!

    李亨的目光鎖定了自己的兒子,鎖定了廣平郡王李椒,他握著那柄天子劍,朝著前方大步行去了,氣運洶湧如龍,周圍沒有人敢擋在天子的身前。

    李椒看著自己的父親,神色複雜。

    李亨道:“孩兒,你我之間,怎到了這一步呢?你勝了,就像是太宗那樣!”李亨拋下了劍,天子劍墜在地上,發出脆響。

    李椒臉上的神色複雜,張了張口,他的父親放下了劍器,伸出手來擁抱他。

    可下一刻,伴隨著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李椒麵色蒼白,踉踉蹌蹌後撤,他不敢置信看著自己的腹部,一柄短劍沒入直至柄,鮮血流淌而出。

    李做不敢置信道:“魚腸劍.………”

    李亨麵色平靜,也拔出劍來,看著這柄匕首,他道:“太子,朕來給你上最後一課,這天子之位,走上這,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李亨握著自己的劍,左手握在劍刃上,猛然一滑。

    於是,帝王和太子的血也滴落下來,也汲取進入了【偷天換日大陣】當中,這一陣的威力猛然暴漲,吞噬了太子,皇子,郡王,帝王,皇後之血,此陣可以說徹底蛻變。

    周衍看著一百零八坊市地脈之力化作的鎖鏈開始晃動。

    泰山衛終究也不是這長安境內的土地公,雖然能用結戰陣的方式,模擬出來了大陣,但是當雙方的衝突推進到這一層次的時候,終究露出了頹唐之勢。

    鎖鏈上出現了一道道裂隙,長安地脈之力支撐不住。

    如果不是有周衍鎮住,這鎖鏈會在一瞬間崩碎。

    李隆基看著那湧動而來的兩道氣運,意識到了什,蒼老的臉上有一種悲愴恍惚之感,道:“玄武門下爭鬥,太極宮廝殺,這就是李氏的宿命嗎?”

    “太宗皇帝在這得到了正統,朕在這掃平了叛逆,而現在,朕的兒子和孫子也在那互相爭鬥……”他握著楊太真的手掌,看著那大陣,開口道:

    “小道士,若朕壓住這兩股氣運,你能破掉大陣嗎?!”

    周衍頷首,高力士失聲道:“陛下!”

    李隆基止住他,深深看了一眼高力士,楊玉環,陳玄禮,笑了笑,道:“就讓朕來結束這一切吧……”他伸出手,在臥佛寺的時候無比在意的自己的氣運,就如洪流般飛出,湧入大陣。

    而後,懷揣著犧牲決意的李隆基怔住了。

    是的,隻要他犧牲自己,就可以幫助解決此局,他就還是那個扭轉大局的君王,此生也算是有始有終。可偷天換日大陣,拒絕了他的氣運。

    拒絕了他那已然腐朽的,墮落的氣運,拒絕承認

    他的人皇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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