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腳步又加快了幾分往前衝。
新生兒本就髒腑嬌嫩,黃疸未退又添高燒、肺炎,還因嗆藥引發氣道刺激、抽搐,多重危機疊加,稍有不慎就是人命關天。
方言對著老娘說道:
“還有那個四環素怎能給新生兒用!?”
“新生兒肝腎功能沒發育好,四環素會損傷肝腎,還可能影響骨骼發育,這是用藥禁忌啊!”老娘跑得滿臉通紅,寒風刮得她嘴唇發紫,卻還是咬牙解釋:“值班醫生也是急糊塗了,孩子燒到四十度,又抽搐,想著四環素抗菌譜廣……誰知道剛喂下去就嗆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得趕緊。”方言打斷她,腦子已經飛速運轉起來。
新生兒黃疸、肺炎、高熱、抽搐,中醫辨證當屬“濕熱鬱蒸、外感風寒、熱極生風”,且嗆藥後氣道瘀阻,痰熱互結,情況比單純的病理性黃疸凶險十倍。
到了婦產科的住院樓層後,老娘這次走在了前麵帶路。
“何主任來了!”一走到樓道,就有護士對著老娘招呼。
老娘應了一聲,就帶著方言往一間病房走,這時候聽到護士在後麵說道:
“剛才不知道咋的,體溫突然一下降下來了。”
“啊?”老娘一怔,停在原地轉頭朝著護士看去。
“剛才量了下,三十三度,也不知道是不是溫度計出問題了,張大夫現在還在複查。”護士對著老娘說道。
方言眉頭皺了起來。
突然體溫快速下降到三十三度?
他心咯一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竄。
高熱驟降可不是啥好事,尤其是從40°C暴跌到33°C,遠超正常體溫波動範圍,大概率不是溫度計故障,而是“熱極生寒”“正氣耗竭”的危象。
“壞了!”方言低喝一聲,腳步猛地提速,“這是邪氣入,正氣扛不住了,再晚就來不及了!”他不管老娘了,率先衝進病房。
這會兒隻見保溫箱旁,一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正拿著體溫計反複核對,臉色相當難看,嘴唇都在哆嗦。
一旁的家屬也一臉懵逼。
此刻保溫箱的小家夥蜷縮成一團,皮膚黃中泛青,嘴唇青紫得更厲害了,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四肢不再抽搐,反而變得僵硬發涼,連最基本的覓食反射都沒了。
“何主任,方主任,體溫確實是33°C,腋溫、肛溫都測了,沒錯!”女醫生聲音發顫,手的體溫計幾乎要握不住,“心率降到 120次/分,血氧飽和降到82%,孩子現在沒反應了……”“讓開!”方言二話不說,一把拉開保溫箱的艙門,一股溫熱的氣流湧出來,他卻顧不得這些,伸手探向嬰兒的頸後。
這皮膚冰涼,汗濕黏膩,按照外公記錄的嬰幼兒診斷,是亡陽之象!
再用一指定三關的法子診脈,發現細弱欲絕,節律不齊,稍不留意就感覺不到搏動,正是“陽脫陰竭”的凶險征兆。
“辨證調整!”方言深吸一口氣,腦子的弦繃到了極致,說道:
“之前是濕熱鬱蒸、熱極生風,現在邪毒內陷,正氣耗竭,已經出現亡陽之兆,必須先回陽救逆,再兼顧清熱化痰、退黃止痙!”
他轉頭對著跟進來的老娘和值班醫生吼道:“你們西醫立刻調整方案!停止物理降溫,保溫箱溫度上調到32°C,加強保暖;靜脈補液換成溫鹽水,加多巴胺維持血壓,血氧飽和度低於90%就加大氧流量,密切監測心率和血壓,有任何波動立刻告訴我!”
“安東!”方言又喊了一聲,守在門口一臉懵逼的安東立刻應聲,
方言說道:
“拿個方子,馬上回中醫科藥房!開水武火加急濃煎,頭煎20毫升,十分鍾內必須拿回來!”他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手動作不停,一邊拿出本子和筆就開始寫了起來:
附子3克、幹薑2克、炙甘草3克、茵陳10克(後下)、炒梔子4克、川貝母3克、鉤藤5克(後下)、人參2克(另煎兌服)!
“記住!附子必須先煎去其毒性,再放其他藥材,茵陳和鉤藤最後五分鍾放,人參單獨煎出汁,等藥煎好後兌進去!藥汁一定要溫,不能放涼了!”方言對著安東叮囑,生怕他記錯一個細節,附子有毒,新生兒用量極險,煎服方法錯一步就是致命的。
“明白!”安東臉色凝重,轉身就要往外衝。
不過方言拉住他說道:
“你重新複述一遍!”
安東立馬說道:
“附子必須先煎去其毒性,再放其他藥材,茵陳和鉤藤最後五分鍾放,人參單獨煎出汁,等藥煎好後兌進去!”
“還有藥汁一定要溫,不能放涼了!”
“好!快去!”方言對著安東揮揮手。
老娘這時候也反應過來,立刻對著值班醫生和護士吩咐:“按說的做,保溫箱溫度立刻上調,補液換成溫鹽水,快!”
病房瞬間忙了起來,護士們手腳麻利地調整保溫箱參數,更換輸液袋,監護儀的警報聲依舊刺耳,但所有人的動作都快了起來。
方言沒有閑著,他從自己隨身的包麵翻找了起來。
最終拿出一盒很少用的針。
那是比之前用的更細的毫針。
這東西說白了就是應對嬰幼兒用的。
新生兒其實是不推薦使用針灸的,風險非常高。
這會兒也是沒辦法了,再不做點啥,藥可能還沒來,人就沒了。
他對著老娘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並告訴他這個是外公何休記錄的招數。
老娘稍微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了下來。
“不過你一定小心點!”這話老娘是提醒,有把握再上,別砸自己手。
方言當然知道。
不過還是打開保溫箱,準備施針。
方言指尖捏著那根細如發絲的毫針,針身泛著淡淡的銀光,比成人用針細了近一半,直徑不過0.16毫米,這是外公何休留下的嬰幼專用針記錄,方言特意托人定製出來的,專用於新生兒急救,如今第一次派上了用場了。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死死鎖定保溫箱蜷縮的小家夥,指尖先在嬰兒穴位旁輕輕按揉片刻。這是必須做的一項,新生兒皮膚嬌嫩,經絡淺淡,需先以指腹“溫通”,再行針刺,避免刺激過甚。和成年人的方式不一樣。
回憶了下方法,“人中穴,淺刺三分,快進快出!”方言低聲自語,既是給自己打氣,也讓老娘和其他醫生和病人家屬放心。
他左手輕輕固定嬰兒的頭部,右手持針,對準鼻下人中溝上1/3處,針尖與皮膚呈30度角,手腕微沉,針尖如蜻蜓點水般刺入,僅進針0.1寸(約2毫米),隨即快速撚轉三下,不等嬰兒反應,便猛地拔針。整個過程不過兩秒,針孔處甚至沒滲出血絲。
緊接著,他移向嬰兒手腕內側,嘴念叨道:
“內關穴,寧心複脈!”
同樣是指腹揉按片刻,持針淺刺,進針深度依舊不超過0.1寸,撚轉時避開血管,拔針後用棉簽輕輕按壓“湧泉穴,回陽救逆!”方言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這是腎經起始穴,新生兒湧泉穴在足底前1/3凹陷處,穴位雖安全,但需精準定位。
他用拇指按住穴位,持針快速刺入,這次撚轉時稍加重力道,卻依舊保持“輕、快”原則,拔針後嬰兒的腳趾微微動了一下。
最後是足三和太衝穴。
“足三益氣固脫,太衝熄風止痙!”
這兩個穴位,方言均采用“淺刺不留針”,針尖刺入後僅停留一秒,便立刻拔出,全程無一絲拖泥帶水。
五針施完,不過短短一分鍾。
方言感覺自己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摸了一下額頭,發現不知道啥時候滲出了細密的汗。
新生兒針灸,每一針都如走鋼絲,穴位偏移半分、進針深半毫,都可能損傷髒腑或神經,若非外公留下的醫案詳細記載了嬰幼兒針刺規範,加上這孩子已經到了緊要關頭,換做其他時候,他絕不會這來冒險。
“怎樣?”老娘湊過來,聲音發顫,眼睛死死盯著保溫箱的孩子。
方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伸手探向嬰兒頸後一一皮膚依舊冰涼,但汗濕感減輕了些許;再用“一指定三關”診脈,原本細弱欲絕的脈搏,竟有了一絲微弱的起伏,節律也稍顯平穩。
“有點效果!”方言稍微鬆了口氣,“不過不能刺太凶,但是針已開竅醒神、激發陽氣,可以為待會兒用藥起效爭取時間!”
說著他看了一眼時間,突然一拍腦門兒。
媽的!剛才忙慌了,剛才不該叫安東跑過去的,應該打個電話到那邊的中藥房。
自己還能直接對著那邊的人交代。
剛要出去護士站給那邊打電話複述一遍的時候。
這時候孩子家屬終於反應過來,對著方言問道:
“大夫,現在用中醫了?”
方言也是哭笑不得,家屬這會兒都還不知道孩子啥情況了。
問他的人應該是孩子父親,年齡也比方言大不了幾歲,應該二十三四的樣子。
看著穿著應該是某個單位的小幹部。
頭發還梳的一絲不苟的。
這會兒方言都還沒來得及問老娘她們有沒有下病危通知書。
病危通知書聽起來有點現代,其實這種提前告知危重病情的形式,能追溯到古代醫療中的“預後”傳統就是讓家人有個準備。
方言對著他說道:
“對,用中醫急救。”方言語速放緩了些,盡量讓語氣沉穩,這是避免加重他們家屬的焦慮。“孩子現在情況很危急,高熱驟降、呼吸微弱、脈搏細弱,這是正氣耗竭的“亡陽’征兆,單靠西醫支持療法已經扛不住了,必須用針灸先開竅醒神、激發陽氣,再配合中藥回陽救逆,才能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他指了指保溫箱的孩子,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看他現在皮膚黃中泛青,嘴唇青紫,呼吸幾乎看不見起伏,這不是普通的發燒感冒,是邪毒內陷、正氣撐不住了。針灸是最快能起效的急救手段,剛才施針後,他的脈搏已經有了一絲起伏,腳趾也動了一下,說明有效果。”
“中藥馬上就到,是專門針對他的情況配的,既能提住陽氣,又能清濕熱、化痰、退黃疸,和西醫的保溫、補液、吸氧配合著來,雙管齊下才有把握。”方言沒有隱瞞病情的凶險,但也沒誇大恐慌,“我知道你們可能對新生兒用中醫有顧慮,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再晚一步,孩子就真的沒機會了。”孩子父親這會兒也算是反應過來,張了張嘴,整個人都是懵的。
方言頓了頓,補充道:
“我外公是老中醫,一輩子專門研究嬰幼兒疑難病症,剛才的針灸手法和待會兒的藥方,都是他留下的急救經驗,我特意托人定製了嬰幼專用的細針,施針隻淺刺皮毛,絕不會損傷孩子的髒腑。你們放心,我比誰都希望孩子能平安。”
孩子父親愣在原地,嘴唇翕動了好幾下,才勉強擠出一句:“那……那能保住嗎?”他的聲音發顫。方言看著他焦灼的眼神,沒有回避,語氣誠懇卻堅定:
“不敢打包票,但會拚盡全力。”
他轉頭看了眼保溫箱依舊虛弱的孩子,又轉回來對著家屬,“現在得跟你說句實在的,孩子這情況,按醫院的規矩,得跟你把話說透。”
老娘在一旁連忙補充:
“就是讓你心有個數,孩子現在是危重情況,我們會用最好的法子救,但也得讓你知道風險。”孩子父親臉色瞬間煞白,身子晃了晃,旁邊的老太太忍不住捂著臉哭了出來:“大夫,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孩子!他才七天大啊……”
“我們正在救!”方言立刻說道,語氣帶著安撫,“剛才針灸已經起了點效果,中藥馬上就到。”他指了指監護儀,“你看,心率已經升到130了,血氧也到86了,這都是好轉的跡象,隻要能把陽氣提住,把邪毒清出去,孩子就能挺過來。”
方言說罷,轉過頭又對著護士說道:
“準備下嬰兒用的鼻飼器,待會兒藥來了要用!”
護士連忙應聲:“好方主任!我這就去拿!”說著轉身快步跑出病房。
病房,孩子的奶奶啜泣聲壓得很低,老太太一邊抹淚一邊對著保溫箱喃喃祈禱,孩子父親扶著牆,臉色依舊蒼白,卻死死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像是要從那起伏的曲線抓住一絲希望。
方言老娘已經安排完工作,悄悄拉了拉方言的衣角,壓低聲音:
“鼻飼器這東西好,你考慮得周到。”
這話她還不敢說大聲了,畢竟人家孩子就是喂藥給嗆成這樣的。
這時候咽喉肌肉虛弱,稍有不慎,待會兒再喂,中藥嗆入氣道就是雪上加霜。
沒準他們就要背鍋了。
而方言想到用鼻飼能直接將藥汁送進胃,既安全又能保證藥效,這才是臨危不亂啊!
這會兒何慧茹感覺自己兒子和當年老爹何休身影都有些重疊了。
方言倒是沒想那多,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然後點點頭說道:
“孩子現在吞咽反射弱,用鼻飼最保險。”
又過了兩分鍾。
他抬手摸了摸嬰兒的手背,依舊冰涼,但比剛才多了一絲微弱的溫度。
他對著周圍眾人說道:
“孩子陽氣有點回升了。”
這話是給家屬打氣,也像是給自己加油。
搶救嬰兒,還是剛好出生七天的,這事兒兩輩子還是第一次做。
孩子家屬聽到後,雖然不懂,但是也知道應該是好事兒,連連點頭,眼又生出一些希望來。又過了一會兒,病房門被撞開,安東提著保溫瓶衝進來,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嘴忙不迭的說道:
“師父!藥來了!”
“藥房師傅特意按您的要求,把人參汁單獨裝了,兌進去攪勻就行!”
方言接過保溫瓶,說道:
“辛苦了。”
說完他轉頭對拿著鼻飼器回來的護士說:
“把藥汁倒進鼻飼袋,排氣後緩慢推注,一次2毫升,推完停五分鍾再推下一次,千萬別快。”雖然護士都有訓練,但是這種關鍵時候,得再提醒一下,要不然緊張起來鬼知道她會出現什操作。“明白!”護士點點頭,然後打開保溫瓶,兩人將淺褐色的藥汁倒入無菌鼻飼袋,這玩意兒方言看到還是上海生產的。
方言接下來也幫著排氣、連接鼻飼管,小心翼翼地將管子從嬰兒鼻腔緩緩送入。
全程孩子沒有哭鬧,隻是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看著給孩子插管子,家屬眉頭都快揪成一團。
方言守在一旁,眼睛盯著鼻飼管的推進速度,嘴不斷叮囑:“慢點兒,再慢點兒……對,就這樣勻速推。”
藥汁順著透明的管子緩緩流入,帶著附子、幹薑的辛溫之氣,一點點滋養著嬰兒耗竭的陽氣。第一劑藥推完,監護儀上的心率已經穩定在135次/分,血氧飽和度爬到了88%,最讓人欣慰的是,嬰兒的皮膚泛著的青氣淡了些,嘴唇的青紫也褪去了一層,不再是之前那種嚇人的深紫色。
“有效果!”值班醫生忍不住低呼一聲,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血色,“體溫也升到34.2°C了!”方言鬆了口氣,對著安東說:“你再跑一趟藥房,讓他們按原方再煎一劑,這次附子減到1.5克,加生麥芽6克,還是武火開水,盡快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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