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口心頭的逆血被慧覺強行咽下,卻引得周身佛元劇烈紊亂,體表隱隱透出暗金光芒又飛快黯淡,如同風中殘燭。
他“咚”的一聲跌坐在茶館外的石階上。
雙手抱頭,眼神空洞渙散,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著經文中的隻言片語,仿佛道基已經出現了可怕的裂紋。
茶館周圍的行人見狀,無不麵露驚駭,議論紛紛。
另一邊,淨壇上人和幾位大乘同修則選在另一街口,溫和地鋪開經卷,宣講大乘佛法真諦。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以慈悲心廣行方便。”
“度己更在度眾生之中。”
……
這些更契合人性、更強調現世關懷的理念,對許多被繁重佛課和避世苦修壓得喘不過氣的底層僧人,以及內心渴望安穩的普通信眾,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不少人的眼神亮了起來,開始圍攏細聽,有的僧人甚至在聽到精采處默默垂淚。
比起思想的交鋒,商隊帶來的實打實好處,更能點燃普羅大眾的熱情。
商隊首領在得到張遠默許後,直接在驛站旁的空地上支起了大大的“東海珍異”貨攤!
當那一顆顆蘊涵純粹水元、流轉著瑩潤寶光的“冰魄寒玉”被擺出來時。
一串串來自深海萬丈淵底、宛如天然法器、隱隱發出梵音般輕鳴的“萬年珊瑚佛珠”現世。
尤其是當那株在特殊琉璃缸中載著、七片顏色各異的玉葉仿佛承載著輪回光芒、散發著奇異佛性波動、被小心捧出的“七葉渡厄蓮”展露真容時,整個金蓮街徹底轟動了!
“天啊!那是……那真的是冰魄寒玉!能定心魔,凝神魂的至寶!隻在佛經見過!”
“萬年珊瑚佛珠!帶著海天自然的佛韻,若常年佩戴誦經,增益法力!”
“七葉渡厄蓮!歸墟裂隙的聖物!據說能洗滌業障,增添菩提智慧!佛爺們做夢都想要的至寶啊!”
“讓開!都讓開!那顆最大的寒玉本夫人要了!多少佛願力我都出!”
“滾開!誰也別跟本大爺搶那串赤珊瑚佛珠!我供奉的寺廟可是……啊!誰踩我!”
人群像開了閘的洪水般湧向貨攤,各種權貴、富商、大寺院代表,甚至一些修為不低的武僧,全都瘋狂了!
爭搶、推搡、叫罵、許諾,瞬間讓現場陷入一片混亂。
幾個貴婦人為了靠近展示寒玉的展台,頭上的金釵珠翠都被擠得歪斜,往日矜持全然不見。
更有實力強橫者暗中催動法力威壓想清場,結果引來數道更強大的反震,驚叫一片。
這已不是交易,而是赤裸裸的、近乎癲狂的爭奪!
大秦商隊帶來的東海珍寶,其價值遠超梁洲僧俗想象,瞬間點燃了他們心底最原始貪婪的火焰。
……
金蓮街的混亂和思想衝擊,如同野火燎原,第一時間傳到了梁洲佛門高層耳中。
接引殿深處。
一座布滿古老符文的密室內。
妙智大宗師臉色鐵青。
他下首坐著華嚴上座、金剛院首座覺藏等大佬。
他們身上殘留的氣息波動,顯示剛剛也感應到了外界的混亂和衝擊。
“好手段!好一個‘走出去’!”妙智咬著牙,聲音帶著一絲尚未完全平複的震怒,“竟敢在我聖地如此肆無忌憚地散播邪說,蠱惑僧心,擾亂市井!”
“那儒生牙尖嘴利,句句誅心!大乘餘孽更是助紂為虐!還有那些珍寶……”
“他們是在釜底抽薪!想從根基上動搖我梁洲佛統!”
華嚴上座憂心忡忡:“那大乘說法的確……頗有蠱惑力。”
“許多外門弟子和底層信眾已然動搖。那些珍寶誘惑太大,再任其散播,人心將散!”
金剛院首座覺藏一拍桌子,聲如洪鍾:“不能再坐視了!必須立刻鎮壓!將這些妖言惑眾者統統拘押!”
“趕回靜心禪院,封鎖起來!管他什使團不使團!這是在我梁洲!”
“不錯!立即調集護法金剛!”妙智眼中厲色一閃,做出了決斷,“以‘擾亂聖地清靜、妖言蠱惑人心’為由,將那些當街宣講的人,還有那群膽大妄為的商販,全部驅回靜心禪院!”
“封鎖院落四周,禁止任何人出入!讓他們寸步難行!”
他必須強硬起來,維護佛門的絕對權威。
很快,大批身披重甲、手持佛杵、氣息凶悍的護法武僧如潮水般湧向金蓮街和靜心禪院。
粗魯的斥聲、推搡的動作粗暴地打斷了儒生的宣講,驅散了聽講的民眾,強行將淨壇等人推搡著往回趕。
攤位上的珍寶被粗暴地蓋上布遮擋,商隊成員也被驅離街道。
更有一隊隊武僧三層外三層地將靜心禪院包圍起來,金色的佛光禁製瞬間在院牆四周升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罩,隔絕了內外!
整個禪院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金色囚籠,氣氛瞬間變得無比凝重、肅殺。
靜心禪院內,恐慌如同實質。孫銘麵無人色:“侯爺!季大人!他們動手了!他們把我們都圍起來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外麵金色的佛光禁製散發著強大的壓迫感。
季雲堂終於放下了畫筆,素絹上的蒼鬆已描繪完成,虯枝如鐵。
他沒有看孫銘,而是望向張遠,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深意。
張遠走到院中,看著高懸的金色光罩,感受著外界密密麻麻的強悍氣息。
外麵是武僧的斥與佛元運轉的嗡鳴。
張遠的目光冰冷,隻對身旁的陳武說了一個字:“破。”
“喏!”陳武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一聲虎吼:“眾軍!帝相!”
依舊是那片不大的庭院空地。
“吼——昂——!!!”
三千親衛的煞氣如同沉寂的火山瞬間爆發!
漆黑濃烈的血煞之氣衝天而起,再次凝聚!那龐大、古老、威嚴、充斥著無上殺伐意誌的不動玄武帝相轟然現世!
這一次,它不是在虛空通道禦敵,而是直接出現在了梁洲佛國聖地的中心——靜心禪院之內!
漆黑的帝相剛一顯現,冰冷的豎瞳掃向頭頂的金色佛光禁罩。
帝相甚至沒有做出“下壓”的動作,僅僅是它凝聚成形時那天然的、霸絕蒼穹的“勢”,就引發了空間的劇烈震蕩!
“哢啦啦啦——轟!!!”
那看起來極為堅固的、由無數金剛武僧佛元凝結而成的金色禁製,在玄武帝相如同實質的威壓衝擊下,如同紙糊的燈籠般瞬間爆碎!
無數金色的光點如同破碎的琉璃暴雨般傾瀉而下。
恐怖的煞氣衝擊波如同毀滅風暴,毫無保留地席卷向院牆外!
“噗啊——!”
“呃!”
“怎可能?!”
慘叫聲此起彼伏!
包圍在外的武僧軍團首當其衝!
距離最近的數十名重甲武僧,連哼都沒哼出來,就被那股超越他們承受極限的恐怖煞氣直接撞飛出去,鮮血狂噴,重重砸在遠處的人群或牆壁上!
他們身上的護體佛光如同泡沫般湮滅!
其餘武僧亦是如遭重擊,氣血翻騰,陣型大亂,如同被狂風吹拂的稻草般踉蹌後退!
玄武帝相龐大的身軀屹立於禪院上空,散發著滅世凶魔般的可怕氣息。
它冰冷的眼眸如同深淵,無情地俯瞰著下方陷入驚恐慌亂的梁洲僧人!
整個萬佛坪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死一般的寂靜!
無數僧侶、信眾麵色煞白,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他們無法理解,佛門聖地,為何會出現如此恐怖、充滿毀滅氣息的存在?
“張遠!青陽侯!”妙智的聲音終於帶著驚怒欲絕的顫抖傳來,他與幾位高僧的身影出現在遠處,臉色同樣蒼白,“你……你這是要與整個梁洲佛國開戰嗎?竟敢在聖地施展如此邪魔手段!”
巨大的玄武帝相緩緩低下頭顱,它背上的玄蛇仿佛活了過來,猩紅的信子吞吐不定。
張遠的聲音,清晰地透過帝相,如同天道律令,冰冷地響徹整個萬佛坪:
“開戰?本侯奉大秦天子之命,為論佛而來。”
“爾等避而不見,閉門謝客。”
“我的人出來講經說法,爾等如臨大敵,武力圍堵。”
“爾等既不講理,又不講禮,那便隻剩下……”
張遠的聲音微微一頓,帝相身上的煞氣再次暴漲,空間都為之扭曲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不堪重負。
“戰!”
冰冷的“戰”字,如同地獄的號角,震得所有人魂飛魄散!
妙智渾身劇震,手指顫抖地指著帝相,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僧衣。
廂房之前,孫銘抬頭。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張遠那句“兩個人拿下梁洲”背後的恐怖含義。
青陽侯是真的可以憑借這絕對的力量碾壓,逼梁洲就範!
不談?
那就打!
打到願意談為止!
就在這時,一個更加蒼老、仿佛蘊含著無盡歲月智慧的聲音,穿透了彌漫的煞氣,如同暮鼓晨鍾般響起,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阿彌陀佛。”
“青陽侯息怒,是貧僧等怠慢了。”
“請侯爺、季大人,諸位賢達,移步萬佛坪中央——論佛台。”
“七日之後,我梁洲佛門,與大秦使者,於此地,開壇論佛,分辯大道!”
一位身披樸實麻布僧衣、麵容枯槁猶如古樹、手持一根木製九環禪杖、氣息深邃如海的老僧,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他看向張遠,目光如古井無波。
張遠的目光與那老僧對視片刻,玄武帝相身上那股毀天滅地的煞氣緩緩收斂,但並未散去,如同一座蓄勢待發的太古神山,依舊沉默地壓在每一個梁洲人的心頭。
他點了點頭,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好。”
“七日之後,論佛台,見證大道。”
玄武帝相的虛影緩緩淡去,但那恐怖的威壓似乎已烙印在了這片聖地的空氣中。
靜心禪院周圍的金色囚籠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七日之後一場注定震動三十六洲的佛門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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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佛坪。
論佛台。
七日之期轉瞬即逝。
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雲層,灑向萬佛坪時,這佛國聖地已徹底化為人的海洋、氣的汪洋。
論佛台,一座以整塊億萬年菩提神木為基、雕刻百萬佛經古纂的巨型圓形佛壇。
矗立在萬佛坪的最中央,高約十丈,方圓百丈,其神聖莊嚴足以令任何人心生敬畏。
壇分三層,層層疊疊,宛如自地底升起的九品蓮台。
此刻,這三層佛壇以及圍繞佛壇千丈範圍內,早已是黑壓壓一片,水泄不通。
空氣因百萬人匯聚的氣息而變得粘稠凝重。
低沉的梵唱匯聚成籠罩天地的聲浪。
在這片肅穆之下,是無數道緊張、期待、驚疑的目光。
上層佛台,端坐著梁洲佛門真正的底蘊。
九位身披紫金袈裟,腦後佛輪如大日懸空,氣息或浩瀚如海、或淵深似淵、或淩厲如刀的“上僧”閉目盤坐。
為首者,正是七日前麵容枯槁,手持九環木禪杖的神秘老僧。
此刻他雙目微瞌,如同泥塑金雕,氣息卻與整個菩提佛壇融為一體,晦澀難明。
金剛院首座覺藏、華嚴上座等名動一域的大德高僧,皆位列其旁。
連同其他數十位氣息磅的洞玄法身境高僧,構成了梁洲佛門最高層的力量象征。
妙智大宗師也在其中,臉色凝重地掃視著下方。
中層佛台人數更多,匯聚了梁洲各大小寺院方丈、長老。
以及梁洲本土護法神將、修為高深的遊方僧人,足有數百之眾,佛光升騰,連成一片,似一片金色的蓮海。
其中明王宗的幾位尊者格外醒目,身著熾焰紋路袈裟,身上流淌著剛猛霸烈的明王真意,麵色冷峻。
下層及外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無數虔誠的信徒、普通僧眾、苦行僧以及梁洲各界人士,如同最虔誠的浪濤,湧向論佛台的方向。
人頭攢動,一眼望不到邊際。
若非護場武僧竭力維持秩序,早已寸步難行。
空氣中彌漫著狂熱與莊重交織的奇異氛圍。
在佛台正對麵特意開辟出的區域,大秦一方的陣營吸引了無數目光。
大學士季雲堂身著深紫麒麟補子官袍,麵容清臒,眼神平靜而睿智,宛如定海神針端坐中央。
其身旁是身著玄紋道袍、仙風道骨的隨行仙道高人和幾位儒門大宗師。
淨壇上人、慧心等大乘佛法代表肅立一旁,神色帶著一絲期待與凝重。
孫銘、王平以及數十位大秦年輕儒生、學官則站在後方,每個人都神色緊繃。
感受著這煌煌佛國的無邊壓力,心中對大秦使團的倚仗更多了幾分。
日晷的指針終於指向了約定的時刻。
“嗡——”
一聲沉厚悠遠的佛號響起。
並非源自一人口中,而是佛壇最上方那位手持木禪杖的老僧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音韻。
瞬間壓下數十萬人的低語與梵唱,清晰地響徹整個萬佛坪。
“佛法無邊,普度眾生。今日蒙大秦天朝使團不遠萬赴我梁洲,共論大道,實乃幸事……”
老僧的聲音不疾不徐,如古泉流淌,蘊含著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他正準備闡述此次論佛的宗旨,點明梁洲對法統、對大秦東傳態度等核心議題的立場——
“且慢!”
一個比佛號更沉、更硬、帶著金戈鐵馬殺伐之意的聲音,如同驚雷般驟然炸響!
這聲音並非咆哮,卻以一種無可抗拒的姿態撕裂了老僧營造的安寧氣場,硬生生打斷了這開場白!
“唰!唰!唰!”
數十萬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牽扯,瞬間聚焦於一點!
聲音的源頭,大秦陣營之前。
一人排眾而出。
正是青陽侯,張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