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和他麾下的玄甲,靜靜立在車架前,任鮮血流淌在腳下。
這等殺伐,比東海之上屠魔之戰,簡直如同兒戲。
死寂中,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車廂內,張遠緩緩放下微挑的車窗簾幕,隔絕了窗外那血腥慘烈的景象。
他終於轉過頭,看向臉色慘白、還在微微發抖的王啟年。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深邃如淵海,仿佛剛剛碾碎的不過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落葉。
他開口,聲音低沉、清晰,在充斥著血腥與焦糊味的死寂車廂內,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王兄。”
“大秦的軍卒,在這凶險之地……”
“隻認手中的刀。”
“信身上的甲。”
“靠背後的袍澤。”
“除此之……”
“任何形式的「朋友’,“幫手’,“暗樁’,隻要不在名錄,未能掌控生死………”
“便是負擔,更是……威脅。”
“既為威脅………”
“無論敵友,或……無辜。”
“皆可殺盡。”
車廂內,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薑正成癱軟在錦緞坐墊上,指尖深深摳入紫檀木雕花窗沿,留下十道扭曲的白痕,全身止不住地戰栗。窗外那煉獄般的景象深深烙印在他眼底一一殘肢斷臂,流淌成河的暗紅,以及火焰在廢墟上貪婪吞噬的舔舐聲。
那三千玄甲軍仿佛從九幽爬出的鐵魔,碾碎一切時那份冷酷到極致的效率,比最恐怖的噩夢還要驚悚百倍!
他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這不是護送……這是犁庭掃穴!
任何擋在青陽侯麵前的障礙,無論敵我或無辜,都將被這鐵壁洪流無情碾碎!
“殿……殿下……”隨行的心腹幕僚周金忠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麵如金紙。
看著外麵仍在沉默清理戰場的玄甲軍,如同看著行走的死神。
“這……這便是……大秦軍威……”他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尿意,幾乎無法自製。
後方車駕內,身著玄黑勁裝的侍女呼吸粗重,按在袖中匕首上的手指冰涼。
但方才那毫無情感波動的屠戮,那為了“無差別清除潛在威脅”連本地蛇頭都一起碾碎的酷烈,讓她脊椎都竄著寒氣。
她曾擔憂過這或許是一場圈套,如今看來,圈套?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算計都脆弱如紙!
雲琴公主緊抿著蒼白的唇,蔥白的手指死死攥著衣角。
她並非嬌弱閨秀,但窗外景象帶來的衝擊力遠超想象。
那孟九陽瞪大雙眼死去的模樣如此清晰,僅僅因靠得太近就被洞穿胸膛!
這一刻,她對皇帝那句“放心,有青陽侯護持”才有了切膚體會。
安全?
是的,前提是……絕對順從!
任何異動,都可能換來毀滅性的抹殺。
天雨鎮的慘劇如同瘟疫般在三不管地帶飛速蔓延。
“鎮嶽刀門”、“強弓會”在幾個時辰內分崩離析,剩下的餘黨或跪在廢墟前痛哭流涕燒香超度,或卷著細軟亡命奔逃。
曾經在交界地帶呼風喚雨的大小宗門幫派,此刻噤若寒蟬,緊閉山門。
他們的眼線瘋狂傳回消息,內容隻有一個:惡魔過境!
那孟九陽和郭威,意圖投靠都沒逃過一死!
所有人心頭都壓著一座冰山。
再無人敢動半點“撈油水”或“賣消息”的心思,生怕那玄黑色的洪流下一個碾碎的就是自己。鎮中唯一開著的棺材鋪前人頭攢動,卻無絲毫喧鬧,隻有壓抑的哭泣和恐懼的窒息。
半日後。
地平線上出現一道道沉重的煙塵。
“咚!咚!咚!”
如同大地心跳般規律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碾碎了天雨鎮殘餘的死寂。
三萬東境大軍抵達!
旌旗獵獵,上書一個巨大的“秦”字,凜冽如北境罡風。
最前方是重甲槍戟如林的精銳步卒,鎧甲黝黑,肩甲刻著東海殺魔特有的猙獰血斑暗紋。
接著是騎軍,沉重的符紋甲馬覆麵隻露凶眸,馬背騎士手中破魔強弩寒光攝人。
最後是龐大的工程器械,高大的衝車、閃著寒光的床弩,如同移動的山嶽,散發著無聲的威壓。沒有命令,沒有呼喝。
三萬將士腳步齊整如一,甲胄摩擦發出低沉鏗鏘的金屬洪流之聲。
他們的目光掃過狼藉的鎮口、堆積的屍骸和尚未熄滅的餘燼,眼神淡漠如同在清掃一塊被汙穢沾染的校場。
為首的將領勒馬鎮外,視線掃過噤若寒蟬的人群,聲音如寒鐵交擊:“奉青陽侯令!即刻起,天雨鎮至齊、魏邊境三百內,東境行營接管防務!”
“凡聚眾武者、幫會宗門,即刻就地解散,兵器甲胄集中上交!違令者,視同敵國探子,格殺勿論!”“所有商旅平民,閉門閉戶,無故喧嘩流竄者,弩矢伺候!”
命令落下,如冰水澆頭。
曾經囂張的三教九流,在這股純粹為戰爭而生的恐怖力量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
數隊精銳甲士沉默地開進鎮中,所過之處,隻聞沉重腳步和甲葉碰撞的冰冷回音。
再無一人敢反抗,甚至無人敢抬頭直視那鋼鐵的洪流。
東境大軍的接管,無聲卻宣告著這片法外之地的徹底終結。
恐懼,成為了此地唯一的法則。
大秦皇城。
禦史台。
“暴虐!罔顧人命!天雨鎮數千無辜百姓何辜?即便有敵混雜,豈能一概屠之?!視我大秦子民如草芥乎!”
一名老禦史在早朝上聲嘶力竭,將彈劾青陽侯“擅啟邊釁,屠戮過甚”的奏章重重拍在禦案上。然而,龍椅上的元康帝隻是平靜接過。
他目光掃過殿中那些義憤填膺或噤口不言的臣子,淡淡開口:“青陽侯身負欽命,護衛大秦公主與齊國公返國。彼時境況凶險莫測,有邪修魔物突襲混跡人群,更有亡命之徒混雜其中,意圖加害。”“當此之時,是婦人之仁,坐視大秦貴人被戕害於他國之境,還是雷霆手段,蕩滌妖氛,保我旌節不失?”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朕知張卿!其在東海浴血,屠魔千萬,保我雍天洲平安!其麾下甲士,皆是血火礪出的忠勇!他們執行的是朕的意誌,是護衛我大秦威嚴的利劍!”
“功即是功,過……東海蕩魔之將,不容爾等妄議!”
殿內一片死寂。
皇帝的態度,已表明一切。
這封彈章,注定要石沉大海。
大殿之上,那些武勳麵上露出笑意。
終於,大秦武勳可以抬頭了。
齊國。
金殿。
死一樣的沉默。
薑元良枯坐在龍椅上,案前是剛剛用八百加急呈送的天雨鎮情報拓影。
上麵詳細描述了那場不到半盞茶時間的血腥殺戮,以及半日後三萬秦軍如碾壓螻蟻般接管防務的景象。他手指深深掐入龍椅扶手的赤金龍首紋飾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皇……皇上?”內侍總管小心翼翼地上前。
薑元良猛地抬手,將旁邊案幾上一個價值連城的碧玉雲龍雕筆筒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濺。
他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想好的各種後手、埋伏、刺殺………
在那個男人的鐵腕和身後那支從東海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恐怖力量麵前,簡直如同兒戲!
他感覺自己像是困在蛛網中的蟲豸,那張網,就是青陽侯的意誌和大秦的鐵騎!
殿內幾位心腹重臣垂首而立,大氣不敢出,臉上同樣一片灰敗與深入骨髓的恐懼。
魏國,天機殿。
“轟隆!”
宇文拓一腳將沉重的丹爐踹翻,爐火四濺,燒熔的金磚地麵滋滋作響。
他雙目赤紅,狀若瘋魔,指著殿下跪伏著的、剛從邊界驚魂未定逃回的探子。
“廢物!一群廢物!五千……五千心火獸啊!!被三千……三千人就殺光了?!”他的聲音尖利變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怒和某種被徹底踐踏尊嚴的羞憤。
“撕咬呢?魔毒呢?!在人家麵前就跟土雞瓦狗一樣?!張青陽!!他……他是人是魔?!”殿內噤若寒蟬。
玉陽子麵色灰敗地站在角落,天丹宗精心培育的“心火之獸”被如此無情地碾碎,對他的打擊巨大。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但看著滿地狼藉和暴怒欲狂的宇文拓,最終隻是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一絲恐懼和挫敗感在眼底深處蔓延。
他那足以讓人狂化爆發的丹藥,在大秦軍陣那嚴絲合縫的鐵壁麵前,像個可悲的笑話。
陰影中,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鬥篷的身影悄然出現,周身散發著陰冷晦澀的氣息,嗓音如同砂紙摩擦:“陛下息怒,丹毒小道,終有極限。我宗秘法……或可一試。”
玉陽子聽到此聲,身體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更深的忌憚。
車隊行進,齊國邊境。
巨大的石質界碑出現在眼前,上麵刻著兩個大字一“齊”!
一支大約萬人的齊國邊境軍將車隊列欄在國境線上。
為首的邊將身材魁梧,身著重甲,強自鎮定地騎在馬上。
他是薑元良心腹,接到嚴令,無論如何都要設法阻撓、檢查甚至羞辱一下這支打著雲琴公主旗號歸來的隊伍,尤其要打壓薑正成的氣焰。
他深吸一口氣,策馬上前,朗聲道:“來者止步!此乃大齊國境!按律,所有入境車馬人員,需下車接受盤……”
話音未落!
“噌”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沉重戰靴踏地聲響起!
三千玄甲親衛如同一體,前排巨盾轟然前移三步。
後排長戟齊刷刷向前刺出,後方弩手瞬間端平了臂張強弩。
所有弓弦拉至滿月,冰冷的箭簇全部精準地鎖定了這近萬齊軍!
恐怖的殺意瞬間凝成實質,海嘯般洶湧而來,將那點強裝的鎮定撕得粉碎!
邊境齊軍前排的馬匹感受到幾乎化為實質的血腥壓力,竟驚得人立而起,嘶鳴不斷,陣型頓時騷動。所有齊軍士兵臉色煞白,握著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們此刻才真正體會到情報中描述的“地獄修羅”是何等存在!
那為首的魁梧邊將感覺呼吸一窒,如同被無數根冰針紮在皮膚上,後麵“盤查”兩個字生生卡在了喉嚨。
他驚恐地看著那麵車簾紋絲未動的黑色主車架,仿佛那坐著的不是人,而是一頭隨時會撕碎一切的洪荒凶獸!
陳武的身影從車陣前步出,玄鐵麵罩下的眼睛如同兩口寒潭。
他甚至沒看那個被壓製得麵無人色的邊將,隻是緩緩抬起右手。
“嗡”
近千柄臂張弩弓弦輕顫,發出死亡的低吟。
陳武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傳來,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侯爺令”
“近車架百步者……”
“斬!”
“斬”字出口,伴隨著的是前排玄甲親衛整齊劃一、如同戰鼓般向前重重踏出一步的悶響!“轟!”
這一步,仿佛踏在數千齊軍的心口上!
那魁梧邊將臉色瞬間由白轉青,豆大的汗珠滾落。
看著那寒光閃閃的密集箭簇和巨盾後冷酷的眼神,所有的雄心壯誌和皇命難違,都在這一刻被碾成了童粉。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死亡的氣息纏繞在脖頸間。
“放……放行!”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恐懼和屈辱的顫抖,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喘息他勒轉馬頭,幾乎是吼叫著下令:“全都讓開!快讓開!給雲琴公主殿下、給成公殿下、給……大秦上使車架……讓出路來!”
“嘩啦啦!”
數千齊軍如蒙大赦,以比列陣時快十倍的速度慌亂地向兩側避開,讓出一條極其寬闊、絕對夠百步以上的通道,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懼和後怕。
一些後排的士兵甚至控製不住地連連後退,直到撞到後麵同伴的盾牌才停住,場麵狼狽不堪。三千玄甲紋絲不動,隊列沒有絲毫紊亂,隻有那冰冷的肅殺之氣,如同無形的巨掌,扼著所有人的咽喉。
車鱗麟,馬蕭蕭。
張遠的車架,在數千齊國軍卒如畏鬼神般的目光注視下,在三千玄甲銳不可當的鋒芒拱衛下,沉穩地、毫無滯礙地越過那道刻著“齊”字的界碑,正式駛入了齊國境內。
車輪碾過國境線,揚起的塵土仿佛帶著一絲玄鐵的顏色。
黑色的車簾依舊低垂,簾後的人,始終未發一言。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雍天洲那把最鋒利的刀,已經架在了東齊的咽喉之上。
車隊行至齊國境內臨風城外。
城門在望,臨風縣令孫思齊身著齊國官服,帶著一眾屬官仆從,畢恭畢敬地立於道旁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