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讀書人,要真的讀過書
「孫商總好手段,好謀劃,不過朕接了。」朱翊鈞稍微琢磨了下,品出了孫克弘為何這做,明白了他的意圖,這銀子,皇帝絲毫不覺得燙手。
「一點小伎倆而已,瞞不過陛下的慧眼。」孫克弘趕忙說道。
張宏在一旁,一臉的茫然失措,算計和伎倆,到底在哪?張宏是真的沒聽出來。
如果是李佑恭或者馮保在這,在沒有奏聞聖上之前,他們就知道孫克弘的目的了。
陳敬儀幹涉司法公正和流程,就出現了一個十分恐怖的問題,孫克弘他的親朋古舊們的買賣工坊,全都失去了聖眷。
江湖都把孫克弘叫做官商,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的關係網上,全都是類似的人,聚集在孫克弘身邊的官商,一旦失去了聖眷,就失去了最大的保護傘,已經有了樹倒糊散的局麵。
從皇帝特別下旨罷免陳敬儀來看,大明的司法莊重朝廷莊嚴,不允許挑戰。
孫克弘花銀子疏通關係,跑到宮,認捐這一千多萬銀,目的不僅僅是為了青史留名,更是為了買到聖眷。
猛虎亦怕群狼,陳敬儀就是再厲害,雙拳難敵四手,群起而攻之,孫家再大的架子也得倒,這銀子最終還是得落到其他人的手。
不過孫克弘也是真的舍得,他把這些年所有的奮鬥和心血,全都托付給了皇帝陛下,換皇帝對陳敬儀的諒解。
陳敬儀那個位置,他不得不包庇,不得不做,否則就無立錐之地,忠孝兩難全的局麵,是無解的。
那一切都是因為孫克弘扭送了家的老二到衙門,陳敬儀已經把事情兜住了,如果孫克弘沒有扭送老二到衙門,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孫克弘快七十了,他活的很明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老二弄出了人命,這就是個把柄,一旦別人用這件事大做文章,那就是孫家徹底消失的時候了。
到時候,陛下盛怒之下,陳敬儀的命都保不住,與其給別人可乘之機,不如自己戳了這個膿皰,損失還小點。
做了這多年的買賣,孫克弘的生意經非常簡單,不求大賺,隻求少虧。
張宏不明白,但朱翊鈞完全可以明白孫克弘的打算,他把銀子都捐給了皇帝,反而會安全起來,因為他的銀子太多了,一千一百萬銀,這個數字已經等於萬曆維新之前,大明朝廷兩年的歲入了。
孫克弘的銀子是真的多,當然,萬曆維新之前,大明財稅收入真的太低了。
孫克弘老了,也退了,失去了官身的保護,他做了半輩子的官商,沒有了官身,他這多銀子,就是無數人眼中的大肥肉,香餑。
他還在,餘威尚在,野心勃勃之輩,還不敢動手,他死了,他的兒子們又不成器,這份天大的財產,該怎守?
他的弟弟孫克毅在海外的影響力很大,但那是在海外,在大明,在鬆江府,他弟弟在所有人眼,就是出海搏命去了而已,這年頭出海,多數還是走投無路的選擇。
兒子不爭氣,這家產就是招禍。
「這些浮財,臣的孩子們守不住了,臣眼看著也糊塗了起來,趁著還明事理,把該辦的事情都辦了。」孫克弘有些唏噓,還有些感慨,搖頭說道:「陛下啊,臣這輩子唯獨對不起陳敬儀。」
朱翊鈞當然聽明白了孫克弘的意思,點頭說道:「孫商總多慮了,五十杖,鐵骨硬漢打下去,也要一百天才能爬起來,半條命都下去了,這事兒,過去了。」
孫克弘把自家老二扭送到了府衙,連累陳敬儀丟了商總的位子,還連累他挨了五十杖,這一千一百萬銀,買來了皇帝的諒解和聖眷,陳敬儀以後的路就能走順了。
至少一些野心勃勃之輩,在動手之前,就要顧忌皇帝的注視了,隻要孫克弘平安的從晏清宮出去,並且推動了岐聖獎的設立,那這份聖眷,就結結實實的落到了陳敬儀的身上。
孫克弘離開後,朱翊鈞囑咐了張宏一下,讓他去調查下孫克弘家門的內鬥,張宏對這些事兒不擅長,朱翊鈞重點強調了,看看孫家內鬥,是不是有外力參與,尤其是陳敬儀這個人,在中間起到了何等的作用。
皇帝能夠動用的力量,絕對不是孫克弘所能比擬的,用銀子買來的聖眷,是立竿見影的。
專門辦大案要案疑案的緹騎一出手,隻用了不到三天時間,就把事情的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情況完全和皇帝預料的情況一致又不一致,孫家的內讓的確是有人掇,的確是對孫克弘的圍獵,而且從五年前就開始了,這一點和皇帝的判斷完全一致。
但陳敬儀卻和皇帝想的不同,陳敬儀沒有居中挑撥,而是一直在阻擋情況惡化和矛盾升級。
因為幹涉司法的原因,朱翊鈞對陳敬儀的觀感變的很差,他甚至覺得陳敬儀就是這一切的幕後真凶,裝的太好,把孫克弘這個老狐狸都給騙了。
皇帝完全想錯了,陳敬儀真的是個孝順徒弟,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一群爛泥扶不上牆的玩意兒!」朱翊鈞看完了案卷,氣的牙疼,點了點桌上的案卷說道:「但凡是有一個爭氣的主兒,還能讓老父親不得不把家業全都拋了?真的是一群爛泥。」
但凡是有一個爭氣的,孫家也不至於就這敗了。
最恐怖的是,參與到了圍獵的各方勢力居然高達十數家之多,這麵既有鬆江遠洋商行的東家,也有鬆江地方的勢豪,甚至連山西廣東的富商巨賈也參與其中,他們的目標出奇的一致,都是看向了孫克弘手最值錢的棉紡。
孫克弘正是察覺到了其中的危險,感覺到了無數條毒蛇在吐信子,他最終選擇了把銀子交出去,給了皇帝,給了大明,給了奔波在鄉野各縣,不辭辛苦,廣播衛生之道的衛生員。
既然都想要,那就問皇帝討去吧!
孫克弘把銀子給了陛下,都不給了這群豺狼虎豹,給了陛下,陛下隻會把銀子給了五間大瓦房,而他孫克弘好歹還能留下個美名,給了這幫家夥,除了遭到他們的詆毀,什都得不到。
朱翊鈞看著長長的名單,老三是整個家族的內鬼,是一切罪惡的發端。
因為各方勢力,最開始接觸的就是老三這個野心勃勃之徒。
老三很早就察覺到了父親無意把商總的位置家傳,因為父親對陳六子的態度有點太好了,出海貿易出門應酬結交官宦等等,父親都是帶著陳六子,而不是家的四個兒子。
朱翊鈞發現這豪門內鬥,是真的凶殘,老三給老二下套,根本就是奔著要老二的命去的,壓根就沒有留任何的餘地,即便是老二沒有把陳家女活活掐死,也有後續的安排,隻不過沒用上而已。
老二的性格最為衝動,而且極其殘暴,陳家女不是他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人,早在萬曆九年,老二就在家的畫舫,將兩個不聽話的遊女,扔下了海,活活淹死在了海。
這個案子,如果不是緹騎介入調查,根本沒幾個人知道,也沒人人會追究,畫舫上,死幾個倭國來的遊女,再平常不過了。
至於老四,性格最為軟弱,但不代表老四就是個好人,他雖然軟弱,但心思最深,他最早發現了老三和各方勢力的接觸,立刻明白了老三的打算,開始或明或暗的幫忙。
如果沒有老四的幫忙,老三的詭計,絕無可能得逞。
而老三摸準了老四的性格軟弱,就給老四帶了綠帽,這事兒緹騎調查的非常的清楚,老四養的外室,暗中被老三收買了,沒多久就搞在了一起,外室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至於父親是誰,緹騎也沒調查出來,是筆糊塗帳。
孫克弘四個兒子,隻有老大,那個衝動之下,出言不遜,要打六子的老大,除了養了個大了十三歲的外室之外,其他倒是乾乾淨淨,緹騎把他這幾年的情況調查的非常清楚。
那個大十三歲的外室,是蘇州府遠近聞名的才女,後來家道中落,就投奔到了鬆江府來,結果遇人不淑,顛沛流離,大約在二十五年前,遇到了老大孫承誌。
孫承誌尤其喜愛詩書禮樂,就跟這名才女走到了一起,這一養,就是二十五年。
孫承誌不抽阿片,不去賭坊,就喜歡詩書禮樂,他以為和他相敬如賓琴瑟和鳴的才女,其實在十二年前,就被蘇州張氏所收買,而孫承誌之所以會口出狂言,就是這位才女潛移默化,吹耳邊風吹出來的結果。
孫家以官商起家,在徐階案中,成為了鐵杆的官商,一旦孫家聖眷沒了,官身丟了,孫家的滅亡時刻就到了。
孫克弘是勸不了的,就隻能在兒子身上使勁兒了。
孫克弘孫克毅兩兄弟,經曆了倭患,滿門喪於倭患之手,隻有兩個兄弟活了下來,孫克弘更是被徐階打斷了腿。
朝廷滅倭陛下處理徐階,這是為他們兄弟報了仇,孫克弘孫克毅世事練達,而且對朝廷死心塌地。
這也是孫克弘最終把銀子給皇帝的原因,這本來就是靠著做官商賺的銀子,還給陛下好了。
孫承誌被潛移默化了這多年,終於被徹底異化,但秉性還算良善,沒幹出什違法亂紀的勾當。
「這是才女?根本就是蛇蠍心腸!還不如人劉七娘,不,跟劉七娘相提並論,那都是侮辱人劉七娘了。」朱翊鈞看著案卷,嘖嘖稱奇。
劉七娘是燕興樓的當家花魁,皇帝還小的時候,以黃公子的身份去燕興樓見焦竑,劉七娘見微服出巡的皇帝眉眼俊朗,就打算帶皇帝開開葷。
馮保把劉七娘安排去了永升毛呢廠做了織娘,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後來皇帝前往毛呢官廠,還見過劉七娘幾次,她雖然沒有嫁人,但領養了個孩子,還多次向皇帝反映了官廠的一些問題。
而這個所謂的蘇州才女,最近正在謀劃著名給孫承誌介紹個發大財的買賣,販賣福壽膏。
福壽膏就是阿片的雅稱,這玩意兒,一本萬利,若是孫承誌點頭,這才女要介紹孫承誌給阿片販子了,利用孫家在遠洋商行的特殊地位,夾帶一些貨物入關。
海防巡檢緝私緝毒,也是要靠情報的,而孫家是官商,隻要沒有明確情報支持,不會過分嚴格的搜查,這就是機會。
「確實是蛇蠍心腸啊。」張宏連連搖頭,這都是什人,這是發財的買賣?
這根本就是掉腦袋的買賣!
孫承誌沒答應,倒不是不想發財,主要是孫承誌還沒傻到那種地步,什能碰,什不能碰,孫承誌還是清楚的,而且他膽子也有點小,但凡是模棱兩可的東西,他都不碰。
而且根據緹騎的調查,這所謂的才女,早就變了,她還是個賭鬼毒蟲,除了抽阿片,就喜歡打牌,而且打的很大,一把就是五銀起步,一晚上能輸上百兩銀子出去,是地下賭坊的常客。
緹騎把調查結果告訴孫承誌的時候,孫承誌根本不敢相信,還一直說,她不一樣,不一樣!
隨著大明皇帝宣布設立了孫克弘岐聖獎之後,對孫家的窺伺,立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孫家已經無利可圖,孫承誌僅僅繼承了不到十萬銀的資產,孫家的銀子產業都進了內帑。
朱翊鈞注意到鬆江府出現了一股新的渡海禁令的風力輿論,這股風力輿論來的有些突然,但並不突兀,確切地說,因為開海開拓的緣故,大明腹地和南洋等海外總督府,同時陷入了缺人的境遇之中。
呼籲對出海進行限製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賢縉紳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們,想要找個爪牙走狗,都變得困難起來,因為但凡是遊手好閑爭狠好鬥之徒,都被陛下給抓去,送去南洋甩皮鞭了,南洋什都缺,連甩鞭子的人都缺。
圍繞著是否要對出海的寬縱政策進行收緊,鬆江府的筆正們,展開了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
「雙方都很有道理。」朱翊鈞看著麵前一摞摞的雜報,皇帝會看雜報這事兒,從來不是什秘密,社情民情上達,也是朝廷廣開言路的重要方式,皇帝也不隻是看大臣們的奏疏。
這次關於渡海禁令」的討論,沒有升級為給人扣帽子的罵戰,而是雙方都在極力陳述著自己的理由,也就是陳述著自己背後金主們的利益。
關於是否要增加出海限製,保守派和開海派,各執一詞,誰都說不了對方。
保守派的理由非常充分。
沒人種地,土地拋荒,大明人吃什喝什?難道就靠那點舶來糧嗎?舶來糧可以滿足稅賦,可滿足不了大明人的肚子。
現在的情況,還不明顯,但隨著開海日久,影響越來越大,甚至連河南山西等地的窮民苦力,也在想方設法的離開。
其次就是財富流失,一些畏懼朝廷威嚴的富商巨賈,在南洋稍有起色後,就立刻選擇了舉家搬離大明,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財富的流逝,白銀的流逝。
還有最可怕的一些亡命之徒,在大明犯下了大案,因為寬鬆的海禁政策,就立刻逃出了大明,海外的路引政策並不健全,隻要走出了五個市舶司,立刻是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保守派從組織生產白銀的流動社會安定程度出發,去討論海貿收緊的禁令。
開海派則堅定的認為,領土的擴張,是族群的擴張,是人的擴張。
大明在海外開拓的總督府,大明人還是太少了,夷人還是太多了,漢人的比重不是絕對多數,就會有反覆的可能,即便是呂宋,漢人的占比,仍然處於一個比較危險的情況,隻有不足六成。
這樣的一個比例,是非常危險的,一旦出現了反叛,就可能勢若燎原之火,一如當年交趾三司。
永樂拿到了又失去了,萬曆再次失而複得,還要再丟掉不成?
大明丟掉安南的根本原因,不就是成祖文皇帝沒有大規模遷民到安南,才讓安南有了跳反的機會?大明初年,有湖廣填四川這樣大型遷民政策,到現在連雲南都沒丟。
不填民,這些海外總督府,始終都隻是飛地。
人不夠,那就想辦法多生點孩子就是,百姓們,窮民苦力們為何不生?是他們不想嗎?還不是分配過程中,有人占據了太多的財富,又扣扣索索不肯對下分配,生活都無以為繼,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又如何生養。
其次,一個社會的整體道德,並不是理所當然地隨著富裕程度提高而提高。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物質是道德的基礎,物質是道德前提,鬆江府以前就是個灘頭,隨著開海富了起來,但道德,非但沒有提高,反而有下降的景象。
窮民苦力們給勢豪們幹了活,勢豪們真的連勞動報酬都敢賴掉!
最重要的是,出海給了窮民苦力更多的選擇,才促使勢豪不得不更多的向下分配,如果沒有這個博弈的機製存在,鬆江府廣州府等勞資矛盾衝突的地方,萬曆九年廢除了賤奴籍製度,怕是早就堂而皇之的重現了。
開海派則是基於社會財富的分配社會道德滑坡導致社會安定程度下降矛盾博弈等等方麵,反駁了保守派們的倡議。
保守派和開海派各執一詞,吵得天翻地覆,而朝廷對此默不作聲,任由民間討論,因為討論的浪潮越大,原來還有更多選擇的事實,就會被更多的人知道。
萬曆初年剛開海的時候,大明舟師天文觀測牽星過洋術海船技術都很差,甚至不如葡萄牙西班牙,這就導致,當初即便是近海貿易,船隻的回航率不是很高,出海雖然不是九死一生,但十分危險。
開海二十三年之後的今日,大明近海貿易安全回航率,超過了九成九,其實已經非常安全了。
保守派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選擇了閉嘴,不再更多的討論,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家的丫鬟仆人,都在私下議論起來,原來出海,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危險,似乎出海去博一博,未嚐不可。
保守派選擇閉嘴,但開海派開始了窮追猛打,而且他們咬住了保守派最致命的一點,那就是萬曆九年廢除賤奴籍和薪裁所的建立。
大明開海後出現了一批以手工工坊為主的工坊主,這些工坊主逐漸變成了富商巨賈,他們固然道德低下,但以文化貴族圈地養奴為主的舊勢豪們,道德更加低下。
朝廷廢除賤奴籍製度,還要明暗的進行抗衡,最終激起了江南奴變,奴仆們操戈索契,削鼻班的可怕,至今還在流傳。
而朝廷傾斜了大量資源建立的薪裁所,就是為了緩解勞資矛盾,而新出現的工坊主們,至少還每年發一點開工銀,雖然這個習俗是來自於官廠,來自於王崇古,而且民坊普遍發的不多,可是,發的不多也是發了。
這些保守派反對出海寬鬆,不就是想著繼續作威作福,讓人為奴為婢嗎!
「可以看得出來,明麵上討論的是寬鬆的出海條件是否需要收緊,實際上,是新興資產階級在挑戰舊文化貴族。」朱翊鈞敏銳的察覺到了這次論戰背後的主要矛盾。
作為地主階級舊文化貴人的利益代表,大明皇帝陛下,對此卻沒有任何的表示,甚至沒有一點拉架的意圖。
因為在萬曆維新之中,皇帝的基本盤已經從過去的地主階級,逐漸轉變為了京營邊營為代表的軍,官廠為代表的工,還田令和營莊法之後的農。
軍工農,已經逐漸成為了皇帝的新的堅實擁泵,皇帝甚至有了新的選擇,這些新興資產階級,可以成為一種選擇。
朱翊鈞有點拿不準,就帶著十幾本雜報,找到了在龍池邊釣魚的戚帥和看書的張居正。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每次朱翊鈞拿不準的時候,都可以找帝師來問問。
「陛下,臣已經不在朝中了。」張居正放下了手的雜書,拿起了皇帝給的雜報,看了幾份,就有點懶得看了,人都是有惰性的,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張居正對這些事的興趣不大。
戚繼光也看了幾本,搖頭說道:「情況非常明朗,寫這幾本雜報的筆正,背後是舊文化貴人,而寫這幾本的,背後則是新商賈,這保守派不是什好人,這些開海派其實也不是,不是大明水師在鬆江府鎮著,他們隻會做的更過分。」
戚繼光的觀點,有形的軍靴踩在了無形的大手上,才讓這些肉食者們變得擬人了起來,而不是他們的道德天然高尚,朝廷得有真家夥讓人怕,那才是朝廷。
沒有強悍的武力,就沒有聽話的勢豪。
「陛下,這些雜報,唯有這本,臣以為說的很是在理,值得一看。」戚繼光倒是耐心的看完了這些雜報,從麵挑出了一本,請陛下過目。
朱翊鈞看過後,給了張居正,三個人仔細議論了一番這本雜報。
這本雜報的筆正是陳準,陳準既不是開海派,也不是保守派,他這篇雜報的題目是《從開辟之初的止投獻風力談起》。
洪武年間,給大明皇帝效命就是投獻,而非常普遍存在的止投獻風力,儒士夏伯啟剁指案,就是其中的典型,寧願把手指頭剁了,都不願意出仕做官。
止投獻風力吹了兩百年,還沒有停止的意思,這些人以鼓吹元朝寬仁為主,肆意炮製傳播不利於大明朝廷威嚴的消息,比如朱棣殺方孝孺十族的政治謠讖,就是被這炮製並且傳播出來的。
江南四大才子祝枝山,之所以要炮製這樣的消息,目的就是消解朝廷的法統,消解朝廷的威嚴,自己好篡取權力而已。
而陳準給這些人,扣了大帽子出去,稱這類的人為後元反賊。
而且他還給了後元反賊一個非常精準的定義:專指的那隱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動,以鼓吹元朝寬仁大明嚴苛為主,意圖篡奪大明國朝權力的政治勢力。
而這個政治勢力,則以舊文化貴族為主,畢竟那時候,新興資產階級八字都沒一撇。
「這讀書人罵人是真的厲害,這多雜報摞一塊,都不如陳準這四個字罵的凶狠,後元反賊。」戚繼光嘖嘖稱奇,也不知道這些讀書人整天都琢磨點什東西。
四個字,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
日月幽而複明,宛如人死而複生一樣的奇跡存在,這些後元反賊」,居然消解大明的合法性法統威嚴,等於陳準指著這些人,告訴世人,全都來看看,這就是數典忘祖!
屬實是文化知識照進現實。
罵的真的髒。
「可不是嘛,讀書人,要真的讀過書,顯然陳準是真的讀過書。」朱翊鈞十分肯定的點頭說道,他把陳準這本雜報,下章到了禮部,轉發到了邸報之上。
朱翊鈞是大明皇帝,肯定不允許這種後元反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