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雙擊屏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68章 鐵蹄踏破山河碎,黑雲拂地風膻腥

      “陛下,臣已經老邁,陳敬儀所言,是他的想法,臣的想法比較簡單,如果真的想要海外總督府長治久安,長期為我大明所用,關鍵之要,在於衛所。”孫克弘看著魁梧的陛下,說出了他的看法。

      “哦?仔細談談。”朱翊鈞坐直了身子,麵色凝重了許多。

      他也想知道,民間的富商巨賈,對萬曆維新,究竟是何等的看法。

      “陛下,劉綎為征南大將軍,梁夢龍為總督軍務,帶領二十八萬漢軍,平定了播州之亂,足足二十八萬大軍,曆時114天,一舉打掉了楊應龍為首的生苗、熟苗反叛之野心。”

      “如果從洪武年間算起,劉綎率軍進入海龍屯時,已經足足232年了。”孫克弘說起了一個大明士大夫很少談及的問題,那就是大明現在已經老邁了。

      按照過往的經驗,頂多再有個七十年,就該改朝換代了。

      即便如此,大明仍然能夠拉起一支規模如此龐大的軍隊,平定禍亂,這是非常不容易、不尋常的事兒。

      西漢東漢,兩漢四百餘年,漢軍最強橫的時代,自然是衛霍二人北驅匈奴的時候,而赫赫威名的良家子、羽林軍,在漢武帝離世之後,就逐漸退出了曆史舞台,自此之後世家稱雄天下。

      可以簡單概括而言,漢軍的強盛期持續時間很短,那之後,軍事逐漸落入了邊軍和世家手中。

      大唐到了唐玄宗,隻有短短一百年,府兵製被廢除,安史之亂點燃了烽火狼煙,所有人都陷入了兵荒馬亂之中,五代十國的瘋狂和黑暗,是盛唐死亡後留下的腥臭屍水。

      兩宋軍事強橫,就存在到了宋太宗的高粱河之戰,在那之後,兩宋的軍事孱弱,人盡皆知。

      大明則完全不同,到了萬曆年間,已經建國兩百餘年,大明國朝依舊有組織能力,組織超過二十萬人的大兵團作戰,還不擔心暴力失控。

      這一切的根基,就是大明的乞丐兵,衛所軍兵。

      營兵,陛下用的很順手,自然會傾向營兵,可是軍屯衛所的軍兵,才是大明的根基。

      大明朝和其他朝代還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缺點,那就是財政製度糜爛到了極點,朝廷根本沒有足夠的財政去做事,而撐起大明朝廷存續的人,是乞丐皇帝留下的乞丐軍。

      軍屯衛所和漢代屯田,唐朝府兵,唯一不同的是,軍屯衛所種的是官田,而非私田,生產資料集體所有而非個人。

      誠然因為種種原因,兼並也存在,可是即便如此,軍屯衛所製度,依舊是大明存續的關鍵。

      而孫克弘的意思很明確,大明當下開海,哪都好,唯獨不好的地方,就是沒有在海外建立軍屯衛所。

      漢鄉鎮是聚集區,相當於大明的城鎮,而在城鎮之外的鄉野,皇帝、大臣、百官、海外總督,似乎都沒有注意到。

      當然,這可能和之前的矛盾是相同的,之前在建立統治,顧不上,那現在,也是時候去做了。

      吃到嘴,就要消化幹淨,而不是再吐出去。

      “孫商總所言極是,朕確實是忽略了,謝孫商總提醒。”朱翊鈞非常鄭重的表示了感謝,這個三十年坐在輪椅上的商總,能坐穩鬆江遠洋商行商總的位子,確實很有東西。

      其實以勢要豪右看來,京營十萬銳卒、水師十六萬,的確十分可怕,可最可怕的還是誕生了京營和水師的民意,百姓們願意在朝廷的帶領下,成為陛下手的利刃,願意再相信朝廷一次。

      這種民心所向,才是大明皇帝能把勢要豪右當豬殺的根本原因。

      經常在農村殺豬的都知道,拿刀的,隻有一個人,在豬的脖子劃一下放血就行,可是摁住豬不讓豬亂動的,總是有好幾個。

      “而且陛下。”孫克弘麵色複雜,看了眼陳敬儀,又看了眼中書舍人,欲言又止,反複斟酌才說道:“陛下,鐵蹄踏破山河碎,黑雲拂地風膻腥。”

      “胡元鐵蹄南下,踏破了大宋江山,黑雲壓城,膻腥之風吹遍了整個天下,馮勝率軍西征,去千皆為胡虜,中山王徐達至大同,燕雲之地,漢兒盡作胡人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時至今日,這些地方,又變回來了,軍屯衛所,是一種王化的手段。”

      孫克弘已經盡量斟酌了,他希望陛下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些丟了幾百年的土地,最終再次變成了漢人的天下,其根本製度,就是遍地的軍屯衛所,吸納願意歸順的胡人,殺死不願意歸順的胡人,把這些不服王化的胡人,種到土去。

      朱翊鈞顯然聽明白了孫克弘的意思,笑著說道:“朕明白了,當年成祖文皇帝打下來安南,設立交趾三司,同樣設立的衛所,但一共建了衛十一,所十三,確實不太夠用。”

      因為涉及到了成祖皇帝,朱翊鈞說的比較客氣,其實這十一衛、十三所,從頭到尾就隻建了三個衛所,之後成祖就沉迷於北伐,對交趾這個地方,不再多理會了。

      成祖那時候,在想方設法的遷都北衙,對交趾不上心,也正常。

      “陛下,熊廷弼在關東平原搞的均田,是府兵授田,他這個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他首先要麵對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驅逐,如何在三五年內,快速發展出足夠的武力,才是首要。”

      “但之後,熊總督還是要用軍屯衛所。”孫克弘提到了熊廷弼,熊大在關東平原搞均田,但他隻在江戶川搞了均田,剩下的他還是要行軍屯衛所的辦法。

      朱翊鈞和孫克弘、陳敬儀聊了許久,才讓張宏送走了二人。

      閑來無事的時候,朱翊鈞也在想:如果朱元璋在財經上的天賦,能和他在軍事上的天賦一樣高,那就真的太好了。

      可惜朱元璋在財經事務上的天賦,和他對貪官的愛一樣少。

      朱元璋這套軍屯衛所製度,自然有些缺點,比如逃所,比如敗壞,但兵凶戰危的邊方地區,這套製度可以長期維持存在,而且具有極強的戰鬥力,同時,對朝廷而言,作戰成本極低。

      崇禎二年十月,小奴酋黃台吉攻破了喜峰口,從喜峰口進攻京師。

      崇禎皇帝緊急下令,山西巡撫耿如杞、總兵張鴻功,率領軍兵八千人入京勤王,糧草自備,到了京師口糧吃完了,問兵部戶部要糧,兵部不給,把八千軍兵餓了足足三天時間,爆發了嘩變。

      而戶部尚書畢自嚴出麵,調動了口糧,嘩變很快就平息了,可嘩變有人要負責,率兵勤王的總兵被處死,巡撫被流放。

      此刻距離大明滅亡,隻有十五年了,這些乞丐兵,隻要肯給飯吃,就肯打仗,還肯賣命。

      唐德宗繼位的時候,決心對付河北五個藩鎮,這五個藩鎮自從安史之亂後,就一直高度自立,不肯聽從朝廷的調令,唐德宗這個舉動,再次逼反了河北五鎮。

      唐德宗調動了涇陽兵,前往平叛,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士卒抵長安,問唐德宗索要賞錢,才肯前往河北。

      唐德宗令京兆尹賞賜,京兆尹隻給了粗茶淡飯,立刻引起了嘩變,最後攻破了長安,唐德宗倉皇出逃。

      涇陽兵變的時候,大唐建立才165年,征召勤王、平叛入京的勤王軍,直接攻破了都城,趕走了皇帝。

      如果如此對比一下,就會發現明顯的區別,而之所以產生這種區別,的確是軍屯衛所製度在發揮著關鍵作用。

      這些軍兵清楚的知道,他們是大明的兵,而不是某個節度使的兵。

      也是因為有了軍屯衛所製度,這一個堅實的經濟基礎,大明的暴力才不會那容易失控,沒有形成藩鎮。

      朱翊鈞下章內閣,議海外軍屯衛所設立。

      大明再征安南,如何徹底打消安南人的抵抗意誌,如何防止內鬼搶奪勝利果實,軍屯衛所,大概就是答案。

      大明皇帝在七月十四日,接見了海外番國的使者,回答了關於環太商盟定價、西洋商盟成立的諸多細節,在次日清晨,皇帝在黃浦江行宮禦書房西花廳,召開了第二次對安南用兵特別廷議。

      “陛下,鬆江知府胡峻德上奏,請命改黃浦江行宮為晏清宮,取意海晏河清。”大宗伯沈鯉出班說了一件和征戰沒什關係的事兒。

      對於爭取陪都地位,鬆江府的熱情很高,可謂是孜孜不倦,連日拱一卒這種招數都拿了出來。

      鬆江府要是陪都,那應天府這個陪都算什?一個江南,豈能有兩個陪都!

      鬆江府不語,日拱一卒,黃浦江行宮若是真的改名成功,就是從行宮升級為陛下常駐宮殿,那皇帝在哪,哪兒就是都城,不是陪都也是陪都了。

      “應天府攔了這久,也攔不住了,改名晏清宮吧。”朱翊鈞笑著說道。

      應天府一直喊不要,可是又拿不出好的對策來,最終隻能讓鬆江府得逞了。

      應天巡撫王希元也是張門嫡係門生,可惜,自然稟賦有差距,鬆江府聚九省之偉力,王希元攔也攔不住。

      “陛下下章戶部,詢問對兩廣定向增發黃金寶鈔,戶部部議定每年六百萬貫。”大司徒張學顏出班,說起了戶部的商議結果。

      “這多嗎?大明腹地六百萬貫,呂宋六百萬貫,廣東六百萬貫,這就1800萬貫了,朕一年隻能收儲黃金150萬兩,超發了三倍,真的沒問題嗎?”朱翊鈞嚇了一跳,雖然是為了建蓄水池,可這一次性增發600萬貫,等於黃金120萬兩了。

      “陛下,可能不夠用。”侯於趙解釋了一下,已經很保守了。

      “行吧,是朕的錯,朕收儲不了更多的黃金,就依戶部所議。”朱翊鈞想了想,還是決定了增發,廣州光是糖票的規模,都超過了五百萬貫,這六百萬貫砸進去,真的不算多。

      發鈔,沒有黃金,就用信用背書,朱翊鈞這點信譽還是有的。

      廣州府太缺錢了,缺到了連各個糖坊發的私票,都能當錢用的地步,廣州府還沒法管,管了百姓沒錢用,不管私票、假票,會衝擊官票和黃金寶鈔。

      先解決廣州府的燃眉之急,朱翊鈞再想想辦法多收儲一些黃金。

      其實大明朝廷真的很保守了,按照費利佩三次金債券暴雷的經驗而言,想要讓黃金寶鈔暴雷,陛下必須要每年超發七倍以上,並且持續數年之久,超發的倍數越多,暴雷的速度越快。

      大明這才超發了不到三倍,這才哪到哪兒,不說黃金、白銀、赤銅這些貴金屬,就是大明龐大的貨物,都能撐起的黃金寶鈔這點發行量。

      “姑蘇島上的俘虜,全都閹割後,送往了呂宋。”大司馬梁夢龍出班奏聞征安南俘虜處置一事。

      姑蘇島俘虜,有一千一百多名的大明人,這些大明人可不是移民海外的二代,而是土生土長的廣州、福建等地的大明人,他們在倭患、萬曆維新後,逃出了大明。

      如何處置這些大明人,就成了朝中最近爭論的焦點,最終保守派的兵部獲勝了,以蠻夷處置,等於說剝奪了這些人大明人的身份,並且以蠻夷的處置辦法處置。

      按照維新派的觀點,這些人都是大明人,是隆慶二年調動戚繼光回京,出現的一係列問題,就不應該以蠻夷處置,而是以大明人的身份處置,流放呂宋、舊港、金山等地,為大明海外開拓出力。

      兵部反複權衡,還是把他們全都閹了。

      “軍中自有章程,就這辦吧。”朱翊鈞沒有過分幹涉前線。

      最終讓兵部下定決心,還是陳璘上疏,在陳璘看來,這幫海寇出身的俘虜,燒燒搶掠無惡不作,不配為人,頂著殺俘不祥的詛咒,陳璘把其中四百名俘虜,全都沉了海。

      原因很簡單,林道乾為首的海寇,主要營生,就是販賣丁口,夷奴他們賣,大明人他們也賣。

      手上沾著大明血,全都是沉海的結局,剩下的也都被閹了,送海外種植園為奴。

      “陛下,黎牙實的《論中國》,怎少了一段?”大宗伯沈鯉出班,詢問黎牙實的論中國,沈鯉看了這書,確實寫的極好,對大明的理解,非常的深入。

      當局者迷,生於斯長於斯的大明人,有些東西就會認為理所當然,本該如此,旁觀者清,黎牙實從一個夷人角度討論大明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就非常值得參考了。

      

      如果不是黎牙實非要回泰西,怎也夠格做個禮部五品官了。

      “他罵朕,朕給他刪了!”朱翊鈞帶著怒氣說道:“他居然在最後,說朕是亡國之君,簡直是豈有此理!朕把他關了二十天,已經很客氣了!”

      “這…”沈鯉大驚失色,壞了,真給黎牙實學到真東西了!他居然是個骨鯁正臣,居然敢在給皇帝先看的書罵皇帝!

      黎牙實在大明也是有九族的!

      最讓沈鯉驚訝的是,就關了二十天,說明黎牙實說得對。

      “臣鬥膽,黎牙實說了什?”沈鯉低聲問道,他想知道以夷人的視角,究竟看到了什問題,居然也得到了陛下的肯定。

      朱翊鈞往後一拉凳子,就站了起來,站在了堪輿圖前,指著大明全域堪輿圖說道:“朕這二十二年,不說宵衣旰食,怎也算是勤勉有加!”

      “朕親事農桑、設寶歧司農學院,番薯、土豆、牧草、水肥、精絕鹽,速生楊、晚熟土豆等等,樣樣生民萬萬!”

      “朕振武興兵,再建京營,每日操閱軍馬,風雨不輟,征建州、伐大寧、平俺答,遼東、大寧、興化、開平、歸化連成一片,收複河套!在西南,朕再開三宣六慰,設六府以治!”

      “朕獨斷開海,先收琉球,再開長崎、呂宋、舊港、金池總督府,遣朕親弟潞王,就藩金山國,環球商隊每年環球貿易,海外廣設明館,再設環太商盟、西洋商盟,以求海貿長興!”

      “朕獎賞工匠,營造官廠七十四座,在建四十四座,煤鋼連綿成海!設格物院,鑽研萬物無窮之理,以期人力勝天!修馳道,計三萬五千,溝通南北東西,以求萬民皆安!”

      “二十二年以來,朕從無一日懈怠,他一個泰西來的夷人,竟然敢罵朕!”

      “朕就該給他喂摻了土的黑麵包,而不是摻鋸末!撐死他!”

      大臣們一聽皇帝暴怒,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大臣們參加廷議無數,皇帝陛下平素都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巋然不動。

      這種穩重感,從陛下十歲禦門聽政開始,就一直存在了。

      結果,現在皇帝因為一個夷人的一番話,把自己這二十多年的功績,全都數了一遍。

      侯於趙欲言又止,他其實想提醒陛下,還有還田令,這可是天大的功績。

      還田令的確是張居正在萬曆九年,天下清丈後提議的,但張居正做不到,還田令、營莊法能夠廣泛推行,這個功績該算在陛下的身上,而不是張居正。

      道理誰都能講的頭頭是道,可是做事,難如登天。

      這就是侯於趙和其他大臣的不同,其他大臣聽到的是皇帝有點破防了,侯於趙聽到的是陛下漏了自己的功績,侯於趙總是和別人不同,再次被逆行了。

      “撐!死!他!”朱翊鈞一甩袖子,把手拍在了桌子上,晏清宮西花廳一片死寂,掉根針都能聽見。

      “大宗伯,你說朕是不是該撐死他?”朱翊鈞看向了沈鯉問道。

      “是,陛下說的是,該撐死他!一個夷人,在大明生活了二十年,僥幸得了一點聖眷,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沈鯉趕忙應和,這個時候,得哄著點陛下,可不能再激怒陛下了。

      大帆船還沒走,陛下憤怒之下,萬一把黎牙實處死了,他就不能為大明擴大影響力了。

      “是吧。”朱翊鈞這才坐下,怒氣稍稍平緩了一些。

      “陛下,那黎牙實究竟說了什?”沈鯉見陛下坐定,又開口問道。

      本來眼觀鼻鼻觀心的大臣們,猛地看向了沈鯉,不得不說,沈鯉的確不愧是跟海瑞齊名的骨鯁正臣,看到了陛下盛怒,還要繼續追問,剛才陛下的回答還不清楚嗎?陛下不想說!

      朱翊鈞看向了沈鯉,沈鯉不閃不避,就是看著皇帝審視的目光。

      “想看,就看看吧。”最終朱翊鈞歎了口氣,讓張宏刪掉的那部分,拿了出來,遞給了沈鯉。

      沈鯉看過之後,傳閱給了其他大臣。

      沈鯉等所有人看完後,才開口說道:“陛下,黎牙實說得對。”

      “朕知道,要不然他現在早就是標本一個,被切成幾千片了。”朱翊鈞點頭說道:“朕別無選擇。”

      毫無保留的偏袒窮民苦力這個立場,的確會加劇撕裂,但萬曆維新就這一條路,隻能這往前走。

      “陛下聖明。”沈鯉看向了大臣,見沒人要發表意見,隻能如此開口說道。

      “陛下,黎牙實說得對,但他說得又不全對。”侯於趙忽然開口說道:“陛下的確偏袒了窮民苦力,但從來沒有要把勢要豪右、富商巨賈、鄉賢縉紳逼上死路的打算。”

      “頂多算是讓這些肉食者們遵紀守法一些,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了,至今大明兩萬水程之內,沒有官船官貿,而是把容易吃的、最肥的那塊,給了這些肉食者。”

      “撕裂的確在加劇,但新的共識也在形成。”

      侯於趙非常肯定,黎牙實說的是對的,這種毫無保留的偏袒,的確是有點過於明顯,但是,遮奢戶們隻要肯遵紀守法,會活的比過去更好。

      “國朝日新月異,這些遮奢戶們的日子,可比過去舒服多了,陛下,臣注意到,這些年,貪官汙吏貪腐的金額也越來越大,是新官吏的道德不如老官吏們嗎?臣以為不是。”

      “徐階貪腐成性,貪了那多的銀子,一共就兼並了四十萬畝田地,是因為當時的大明很窮,他隻能貪這多。”侯於趙談到了一個人徐階。

      徐階作為元輔帝師,他的家產,還沒有現在孫克弘家產的四分之一,孫克弘手的白銀,在鬆江府能買一百六十萬畝田。

      貪腐規模變大,和道德無關,主要是現在朝廷發展了二十多年,上到帝王,下到平民百姓,日子都比過去好多了。

      這也是侯於趙一貫以來的想法,隻有發展的過程中才能解決問題,一旦發展停滯,就得是張居正那樣的人,站出來,才能解決一部分的問題。

      “侯愛卿講的有道理!”朱翊鈞一聽,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

      他承認,他確實被黎牙實罵的有點破防,篇幅不大,卻在皇帝心,擰了個疙瘩出來。

      沒事的時候,朱翊鈞也會琢磨,越琢磨,心氣兒就越不順。

      朱翊鈞這次的暴怒,不是對沈鯉不識抬舉一直追問的暴怒,也不是對黎牙實指斥乘輿的暴怒,而是對自己無法想清楚這個問題,有點急了,是對自己生氣,就是他說得那句,別無選擇。

      他沒辦法了,他計窮了。

      侯於趙一講,朱翊鈞徹底想明白了,發展中解決問題,隻要還在海外開拓,這幫遮奢戶們還能吃的上肉,就不會一直惦記著吃人,畢竟皇帝不讓,而百姓們,也能喘口氣。

      “陛下下章內閣、兵部,詢問海外建立軍屯衛所,臣以為很有必要。”大司馬梁夢龍麵色凝重的說道:“此上上之策也,臣請大將軍議事。”

      大明對於再征安南是極為猶豫的,打下來再丟了,如何是好?

      兵部對於軍屯衛所是否能夠防止曆史重演,也有疑慮,思來想去,還是請最懂戎事的戚繼光來判斷下,比較妥當。

      “宣大將軍。”朱翊鈞也沒猶豫,讓人去請戚繼光,戚繼光在龍池釣魚,他帶著三萬軍,戍衛晏清宮。

      戚繼光被請到了東花廳內,宦官快步離開去通報大將軍到了。

      戚繼光坐定,陽光正好,院內的海棠花開得正豔,他忽然一扭頭,看向了東花廳內,陳列在博古架後的十二章袞服,這是真正的天子服。

      一束簷角打下來的陽光,照在了袞服上,金絲線織成的十二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天子之冕十二旒,珠玉發散著溫潤的光芒。

      戚繼光慢慢站了起來,一步步的走到了袞服之前,他沒有伸手,而是站在那,定定的看著袞服上的五爪金龍,眼神略有些迷離,他抬起了手,在即將碰到五爪金龍的時候,忽然停下。

      他眼中的迷離盡去,變成了一種坦蕩和釋然。

      之前他眼神中的迷離,有貪婪,有欲望,現在的坦然和釋然,是克製,也是理性。

      “大將軍。”張宏在戚繼光身邊低聲說道:“陛下宣大將軍去西花廳議事。”

      “過去多久了。”戚繼光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一般是小黃門來宣,可能小黃門見大將軍在看龍袍嚇壞了,連滾帶爬的回去稟報,皇帝才派了張宏來。

      “一刻鍾。”張宏小心的回答道,馮保不在,李佑恭在廣州府,陛下提醒張宏,不該說的別說,就去宣大將軍覲見。

      有什話,他這個皇帝來說,宦官亂問,容易出事。

      “走吧。”戚繼光轉身離去,去了西花廳。

      “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戚繼光拱手見禮。

      “戚帥多禮,坐坐。”朱翊鈞笑著說道:“馮大伴,看好茶。”

      張宏立刻去斟茶,哪怕陛下叫錯了姓,馮保不在,張宏也不敢糾正,這也代表,陛下的內心,其實不是那平靜。

      “戚帥在東花廳看了會兒龍袍?”朱翊鈞等張宏斟茶之後,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問出了口,張居正教過他,一旦有了間隙,一定要當麵說清楚,否則就會被讒言離間,越走越遠。

      這是朱翊鈞最重要的馭下之術,他直接問了出來。

      “陛下,人不貪婪,往往是因為夠不著,而不是沒有野心,能夠得著的人,都會貪婪。”

      戚繼光頗為誠懇的說道:“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畜生,就是人有理性,可以克製自己的欲望,而不是成為金錢、權力的奴隸。”

      “戚帥豁達。”朱翊鈞由衷的說道。

      以前,戚繼光真的夠得著,可他忍住了。

      現在他年事已高,很少視事,頤養天年,連京營總兵官這個職位都卸掉了,現在沒那個實力了。

      “人這歲數越大,就越難克製自己。”戚繼光不是第一次見十二章袞服,他以前見過很多次,從來不覺得有什,今天一見,居然看花了眼。

      克終之難,每個人都要麵對,戚繼光慶幸自己卸了京營的擔子,否則這次真的說不清了。

      皇帝是一種非常多疑的生物,當你有實力取而代之,皇帝就會自然而然的生出疑心來,疑心和有實力,會讓矛盾愈演愈烈。

      現在戚繼光沒那個實力了,他不再是京營總兵,沒人再給他黃袍加身,沒了擁躉,皇帝就是有疑心,也會施恩籠絡,而不是喊打喊殺。

      (本章完)
章節報錯
推薦閱讀

本站隻收錄已完結小說,所有小說由網友上傳,如有侵犯版權,請來站內短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處理。

可樂小說網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