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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王穀的醫修不知所措,抬著人頓在那,但畢竟知道觀河台上誰說了算,隻向現場的主裁判投去眼神。

    薑望看向姬景祿,視線當然是平靜的。

    姬景祿趕緊解釋道:“蕩魔天君,我有充分的上台理由!”

    “什理由讓堂堂玳山王,闖進年輕天驕的賽場,登此天下台?”薑望問。

    姬景祿朗聲如鼓,漸起激昂:“有關於本國太乙真人陳算之死,有關衛國兩郡之屠,有關於本屆黃河之會的公平!有關於……中央大景的清白!”

    全場肅然。

    鮑玄鏡的眼神從悵惘、追思,到驚訝、好笑,又不動聲色地斂去所有情緒,默默後退三步,將鎮河真君護至身前。

    薑望收回落在姬景祿身上的目光,抬手一豎,不遠處的宮維章和諸葛祚,便停下了登台的腳步———他們倒是不管台上什動靜,隻聽裁判吩咐。

    薑望說自己沒有保護好選手們,但他的態度,他的行為,已經贏得了少年人的支持和信任。

    景國需要洗清嫌疑,查明真相,黃河之會也需要給所有關注賽事的人一個交代。

    所以薑望雖然著急為此次黃河之會收尾,雖然再有兩場就能結束本屆波折不斷的大會,雖然大會結束他就海闊天空,風雨淋不著身……

    卻還是默許了姬景祿在台上辦案。

    誠然完成比完美重要……但幹淨比榮耀重要。

    已經被秦至臻一對一保護起來的盧野,猛地衝到台前來,雙手撐著台緣,死死看著台上!

    他太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衛懷爺爺在哪。

    辰燕尋從昏迷中被喚醒。

    發現現場安靜得可怕。

    容納了上萬人的天下台決賽現場,竟然沒有一點嘈音。

    巨大的危機感自天靈炸開,這一刻他頭皮發麻!

    但畢竟久經戰陣,未表現出半點異樣,隻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虛弱地道:“這是……怎了?”

    “是啊!你怎了?”姬景祿單手一招,便將辰燕尋抓握過來,一把掐住他的脖頸!

    然而五指略一用力,卻握住了另一隻冰涼的手。

    他抬眼看去,卻是薑望站在他身前,五指錯住了他的五指,而辰燕尋被擋在了身後。

    清靈仙光,托舉著辰氏少年的身體,使之免受傷害。鍾玄胤也順勢打下幾道治療的法術,緩和這少年的傷勢。

    “有話慢慢說。”薑望淡聲道。

    無論姬景祿有多可靠,無論辰燕尋多有嫌疑,在證據確鑿之前,他是黃河之會內府場的四強選手。

    作為賽事主裁判,薑望有責任保證選手在觀河台的安全。不可能允許姬景祿隨意打罵選手。

    姬景祿閑散慣了的性格,看著薑望的眼睛,忽然想套個近乎:“蕩魔天君的手為何這樣冷?”

    薑望道:“因為我的劍很冷。”

    姬景祿連忙鬆了手,再握下去感覺要死人了。

    其實天京城都說姓薑的脾氣不好,姬景祿並不同意。往日的交往且不說,這屆黃河之會這多人搞事,他到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說話,努力維持賽事的正常秩序……已是非常的有忍性。

    姬景祿自問若是換成自己,早就開始拳爆西瓜,一

    拳一個腦袋。

    “鎮河真君……”辰燕尋強行鎮定的聲音,在薑望身後怯怯響起:“我是犯了什錯嗎?”

    他自問這一場謝幕的表演是完美的,一個已經被淘汰的人,一個差點被打死的人,一個昏迷過去無法自控的人———難道不是安全的人嗎?

    就算有再多的嫌疑,在被淘汰的那一刻也應當洗掉了。

    但萬萬沒有想到……眼睛閉上再睜開,還在場內,還被姬景祿抓回了台上!

    費盡心機才下的台啊,這該死的景國佬。

    他真的心很亂,此刻的緊張是本色表現,倒不用強行拗造。

    “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事情,我和你一樣在等答案。辰燕尋,如果你沒有犯錯,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一一你可以視此為我的承諾。”薑望側開半身,語氣平靜:“接下來玳山王和你聊。”

    姬景祿於是往前一步,促近了辰燕尋身前,帶去排山倒海的壓力———

    但因為記得薑望的提醒,不能真個動手,這壓力就有幾分虛張。

    辰燕尋其實下意識地想回一句“那要是我真的犯了錯,你會親自來傷害我嗎?”

    當然他立即斬殺了這該死的亂七八糟的念頭。確實是太不安了,連心神都壓不住,使得雜緒如荒草。

    至於麵前的姬景祿……

    真不在乎。

    有種換姬鳳洲來!

    忽有高渺一聲,如垂九天之上:“辰燕尋……是嗎?”

    辰燕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誰開口。

    一骨碌爬起來,勉強撐著傷體,行了個標準的使節麵君之禮:“在下辰燕尋,宋國人,出身商丘辰氏,今年。十五歲。”

    他的丸子頭都被鮑玄鏡打飛了,此刻斷發長短不齊,淩亂地披著,碎發藏星眸,倒有幾分天真少年氣。

    “不用緊張,觀河台上,蕩魔天君應允你的安全。”中央天子的聲音威嚴而高遠:“你隻需要如實答話。”

    辰燕尋抿了抿唇:“當著諸位陛下和蕩魔天君,燕尋不敢隱瞞。”

    姬景祿凶神惡煞的氣勢,二而衰,三而竭,索性也不板著個臉了,隻是字句如鍛鐵:“辰燕尋,你再說一遍————你、是、誰?”

    轟隆隆!聲似雷霆!

    這的確是一個掐住了命脈的問題,景國人確切地懷疑自己的身份!

    被中央帝國盯上,且已經有了這樣明確的方向,暴露是遲早的————但現在已經完全暴露了嗎?過程需要多久,還有沒有時間來想辦法逃生……甚至繼續那一步?

    “我是誰,您已經宣之於口。”少年辰燕尋仰看著景國的玳山王,不卑不亢:“我不明白您這個問題的意思。”

    “本王也不明白————”姬景祿眼神變得深邃:“辰燕尋,你怎會輸?”

    他甚至懷疑我是燕春回了!

    賽前那些傳言,應該就是景國人放出來的。用以試探,想要打草驚蛇,讓有嫌疑的人手忙腳亂,自己暴露出來。

    景國人哪來的線索?為什是景國人?

    是了……陳算!

    陳算被殺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平等國幹的。

    該死的平等國!

    登頂黃河之會,謀求人道之光,是他成道的最後一步。

    他已經走完了前期所有的路,隻求那一分人道氣運所鍾。好借青雲上高天,蕩清古今之恨,填平時代之憾,踩著這人道洪流,躍升無上。

    可惜變化總比計劃快。

    本來薑望來做這個黃河裁判,他就謹小慎微,處處拘束了——這廝的劍碑還在無回穀立著呢,讓他這個幾千歲的老人家無家可歸。

    姓薑的還大刀闊斧,以裁判之名,行主辦之實,大肆改革,又是水族又是義學,掀起一股黃河熱潮,引來整個現世的關注。

    尤其是黃舍利以分利之舉,廣映賽事於天幕,讓現世億兆人族共饗黃河之會……他便愈發不安了。

    燈下黑固然有其道理,但是當這個燈亮到四麵八方無死角,他儼然有一種上法場的感受!

    這種不安,在那個叫“熊問”的登台時,達到了頂點。

    他明白這是來自平等國的邀請!

    或者說,脅迫。

    脅迫他一定要幫忙做點什。

    當年他和葉淩霄的交易雖然隱秘,未見得能夠瞞得過平等國首領的眼睛。

    據他所知,平等國有一位了解天道運行、洞悉天意,不輸緣空師太的存在。

    對方親自招攬了“錢醜”,對葉淩霄有相當深刻的了解,自然能猜到他那一劍的代價。或許不知道他是以什身份登台,但一定猜到他已經在台上。

    再加上這個熊問的身份做得這樣好,“過去”完整無漏,大概率羅明月淨也參與其中。

    答案已經很明確———平等國和羅明月淨聯手了,想要借著這屆由年輕人主持的黃河之會鬧事。薑望雖

    強,不比霸國底蘊,這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前者是為了顛覆既有的秩序,後者無非是為超脫。

    再聯係到羅明月淨和荊國人在盛國大打出手——一切不就連上了?

    問題還是出在“熊問”!

    平等國並不知道他具體的身份,但猜到他會登台,提前布局熊問,也許不止熊問,或許還有鄭肥、李瘦、方鶴翎之類,隻是最後“熊問”最適合上台。

    這個名字理所當然地會引起警覺!

    平等國自作聰明,用這個名字來提醒自己。又殺了熊問,栽贓齊國,攪渾這灘水,同時清除痕跡——

    但這些動作絕不能阻止景國人在熊問身上查出問題來,隻要查出熊問身上的疑點,就有可能猜到這個人登台的作用,從而推導出……燕春回在台上!

    不,平等國不是自作聰明,他們隻需要清除勾連到他們身上去的線索,壓根不在乎自己是否暴露。

    要跟他們合作,主動幫他們走一步棋。要就這樣暴露,引起觀河台上的動亂,被動幫他們走一步棋。

    把所有的問題收回來————景國人猜到燕春回在台上,也懷疑自己就是燕春回,但是百分百確定這件事情嗎?

    自己的表現,究竟有沒有漏洞?

    是了。答案就在問題。

    最大的疑點或許出現在剛剛的那場比賽,自己的表現不及預期——姬景祿問自己為什會輸,他懷疑自己就是燕春回,從而斷定自己放了水!好不容易參與了黃河之會,為爭魁走到今天,卻在魁名門前放水,肯定是心虛的表現。

    這真是冤枉!!

    辰燕尋露出氣笑了的表情:“玳山王,您要不要再聽聽看您的問題?我倒是不想輸,可是打不過怎辦?您

    能幫我贏嗎?”

    他確實是放了水。

    但確實不怕查。

    要想在台上演得逼真,其實非常簡單————

    忘了自己曾經是絕巔,不就行了!

    他不是演,是在決出勝負的那個瞬間,完全忘卻了絕巔的眼界,忘記了名為“燕春回”的手段……那一刻他真的打不過。

    說著他怒發衝冠,儼然是真的被冤枉了,受不得這委屈:“景國就算再霸道,還能不許人打不過嗎?”

    “我未見薩師翰贏左光殊,許知意贏宮維章!”

    “還有一個謝元初,被諸葛祚從頭耍到尾————”

    少年人拖著傷軀,怒氣替代了中氣:“玳山王如此霸蠻,怎不問他們去?”

    讀過書的人,骨氣甚壯:“你們要攔齊國,不許東境再魁,就讓自己的人爭點氣,而不是把鞭子伸到他國去!宋國雖弱,誠可欺乎?”

    看台上的薩師翰麵無表情。

    許知意掩麵見慚。

    謝元初……他早就離開觀河台了。

    不管怎說,景國本屆黃河無魁,是鐵打的事實。對天下第一帝國來說,是確然的恥辱。

    姬景祿不欲在這一點糾纏:“我就說辰巳午那樣的端方君子,不可能有私生子。他怎生得出你這般牙尖嘴利?”

    “玳山王的意思是君子生君子,小人生小人嗎?將來您的孩子若不能成為武道宗師,那就不是您的?想必中央天牢世世為囚,天都館舍代代為官,難怪中央帝國如此繁盛!這簡直永昌!”

    少年人身似鐵,節如竹,慨然勢大!

    “燕尋更想問您————你覺得什樣的人,才會有私生子呢?我父親是一時做錯了事情,有的人卻一世都在做錯!就因為燕尋不肖,所以家父要被苛責。有的人身在上國,竟能全以名節嗎?”

    辰燕尋抓住話柄,糾纏不休,隻是為了給自己多爭取一點時間———他明白既然都懷疑到這一步,他便藏不了多久了,原有的計劃需要改變。

    僅僅自己表演得當,不足以擺脫這個粗鄙武夫,他不能夠被動地等姬景祿放出疑點,一直自證早晚會出問題,還需要……轉移視線。

    台上還有沒有可以懷疑的人?

    接下來還有比賽的———宮維章,諸葛祚,鮑玄鏡。

    內府、外樓、無限製場,三輪魁名賽,十二人決選……

    辰燕尋迅速鎖定了兩個名字——鮑玄鏡,吳預。

    前者剛剛贏了他,實力過份地強。現在回頭想,此人在戰鬥中的表現,也有些可說可不說的細節,值得商榷。甚至先前在候戰室的對話,也可以牽強為此人的做賊心虛———好端端說什齊國開國元勳轉世?他就是燕春回也很合理吧?

    至於出身三刑宮後者……如果淘汰了還要被懷疑,這廝放水放得更明顯。

    誰在台上不拚命啊?努力的防守就算努力了嗎?

    一味地防守,就是在等著輸,這道理沒人會不懂。

    他還來自天淨國,更有藏著隱秘背景的可能。

    那為什自己的心髒都被捅穿了,還要被懷疑,隻是灰頭土臉挨了一頓揍的吳預,卻能安然下場呢?

    什辰巳午這樣的君子不可能有私生子,隻能算是一份猜疑的佐料。

    最根本的原因在於——

    宋國比不上三刑宮,更有被“借用”身份的可能。

    辰燕尋的目光在鮑玄鏡身上一掠而過,在姬景祿想要說話之前,進一步高聲:“玳山王口口聲聲說為了黃河賽事公平,將我擒在台上,不等傷愈就這樣嚴厲質詢……是懷疑燕尋打假賽嗎?”

    “我負創險死,非蕩魔天君伸手不能活,何以惹猜疑?”

    他往台下一指:“吳預前賽躍真,劍壓武聖弟子,豪言取魁,卻慘敗於左光殊,還手都不能,為何天下無人問!”

    “我敢說他有問題,這場比賽有問題。比賽從無限製場始,調查假賽也當自無限製場始!”

    隨著這少年伸手所指,眾人目光聚集——

    看台上正襟端坐的法家真傳,忽然臉色劇變,竟然變成了一個泡影,“啪”的一聲輕響……便碎了!

    竟然逃之夭夭!

    台上的鮑玄鏡目瞪口呆……

    還有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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