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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散後,永平館內燈火漸次熄滅,唯有巡夜遼兵沉重的腳步聲偶爾打破沉寂。

    陸北顧回到下榻之處,雖飲了些酒,頭腦卻異常清醒。

    窗外,燕京的秋夜寒意漸濃,風吹過庭院中的古樹,枝葉簌簌作響。

    “所需的字,我已不著痕跡地嵌入賦中特定位置 . .. …隻盼皇城司在燕京的殘餘高層若能得見,可從中讀出接頭訊息吧。”

    此舉成敗難料,但身處遼境,他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了。

    畢竟,陸北顧是來出使搞外交的,又不是專門做情報工作的。

    吹滅了燈,有些睡不著的他攥住了官家所賜禦劍,將禦劍微微拔出劍鞘來,冰涼的劍身上麵“一身轉戰三千,一劍曾當百萬師”的刻字在黑暗中依舊能摸出來。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薄霧籠罩著燕京城。

    遼國接伴正使蕭矩已來到館驛,負責護送陸北顧等人離開燕京地界,但接伴副使劉從備卻不見了蹤影。隊伍離開館驛,走在燕京街市上,隻見城內商販已開始忙碌,滿街都是契丹語、漢語的叫賣聲,一副勃勃生機的景象。

    出了城門,遠處燕山山脈的輪廓已清晰可見,山脊上蜿蜒的,正是曆代中原王朝所不斷修築的長城。因為四支使團加起來規模不小,所以出發時集結花了不短的時間。

    他們出城向東北方向行三十餘後,時間便已近正午,秋陽高懸,雖不及夏日酷烈,但長時間騎行亦令人身上出了不少的汗。

    好在前方已經出現了一處規模不小的館驛,這館驛建在一處微微隆起的高地上,視野極佳,向南回望依稀還能看到燕京城樓的模糊影子。

    “望京館”之名,大抵由此而來。

    入得館內,遼國方麵的館吏早已安排好了飲食,雖是途中簡餐,卻也少不了肉食酪漿,眾人匆匆用罷午飯,稍事休息後繼續前行。

    “過了此地便是順州地界了,順州距此四十,道路平坦,皆是曆代修葺的車騎之道,傍晚前定可抵達。”

    果然,接下來的路途頗為順遂,官道寬闊平整,可容數車並行,應是遼國維係南京道與中京道聯係的重要通道. .….沿途田地阡陌縱橫,村落相望,秋收景象與中原並無二致。

    陸北顧一直在觀察沿途景象,心中計算著,若是北伐,燕京的這些山川地理,哪些會成為必爭之地。申時末,使團順利抵達順州城,城郭不大,但頗為齊整,當晚宿於城中的館舍中,條件雖不及燕京永平館,倒也潔淨寬敞。

    翌日拂曉,使團自順州向東北方向行進,傍晚時分便抵達了檀州。

    檀州地處燕山隘口,軍事地位重要,城防明顯比順州森嚴許多,宿處名為密雲館,館吏態度謹慎,查驗關防格外仔細。

    一夜無話。

    第三日,隊伍繼續向東北方向行進,地勢愈發陡峭,但遠處卻可見一片水光瀲灩的巨大湖泊。蕭矩揚鞭指道:“這金溝澱水域廣闊,魚蝦極多,是我南京道一處勝景....館驛就在澱畔,名曰金溝館。”

    抵達金溝館時,已是中午。

    此館位置絕佳,建在一處山崗上,推窗便可遠眺金溝澱的浩渺煙波,湖麵金光粼粼,遠處平原無際,秋草連天,確有一番壯闊氣象。

    然而到了此地,陸北顧注意到道旁用來計程的埃卻不見了蹤影。

    “怎地喉沒了?”

    蕭矩解釋道:“過了金溝館,再往北便是茫茫大山,人煙非常稀少,官道亦多年未大規模修葺,故不再設埃記錄精確路程. . .此後行程,需依馬行來推算大致數了。”

    果然,下午的道路開始變得非常難走,兩旁群峰聳峙,峭壁如削。

    複又前行了約有三十,一道極其險峻的峽穀出現在前方。

    “前麵便是古北口了。”蕭矩神色凝重了些,“此口穿越燕山要害,崎嶇難行,且山上容易落石,諸位務必緩行。”

    隊伍在此整頓,將車輛、牲畜都留在後麵通行,大部分人下馬先步行通過。

    陸北顧踏上這狹窄的古道,腳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小徑,大概也就四五步寬,兩側都是近乎垂直的崖壁,仰頭隻見一線天光。

    “幽雲十六州的山川險隘,本應是護衛中原的天然屏障,如今卻成了遼國境內的通衢。”

    穿過古北口之後,行走在古北道上,陸北顧的心緒愈發難以平靜. . .他想到了那些在唐末五代麵對契丹人始終堅守的軍民,也想到了宋初那些試圖收複燕雲卻功敗垂成的將士。

    陸北顧正思緒紛雜間,卻看見前麵的道旁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廟宇,廟十分破舊,牆垣斑駁,瓦楞間長滿荒草,在蕭瑟秋風中更顯寂寥。

    他走過去,廟前有一塊殘碑,字跡漫患。

    “楊業廟..”

    陸北顧走進廟,隻見殘破的門虛掩著,廟內蛛網塵封,神像彩漆剝落,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英雄寂寞,廟宇荒蕪,這是何等的悲涼!

    他忍不住從腰間袋中拿出以前上朝時用來記錄的炭筆,在廟牆上揮寫起來。

    “《過古北口楊業祠》

    烽煙曾鎖塞雲秋,祠廟蕭然古戍樓。

    石裂孤根纏舊鏃,苔侵斷碣識王侯。

    雲屯故壘旌旗影,風帶潮河草木愁。

    千載猶聞啼鳥恨,蒼崖白骨尚銜羞。”

    詩成,擲炭筆於地。

    走出廟門,秋風卷過,吹動他緋紅的官袍,也吹動著廟宇周圍妻妻的野草。

    “幽雲十六州,自石敬塘割讓,已曆百年,多少中原誌士魂牽夢繞,卻隻能望北興歎.. . ..希望我能改變這一切!”

    最後回望了一眼楊業廟,陸北顧大步離去。

    使團的隊伍,如同一條細線,緩緩融入燕山巍峨的陰影之中。

    在灰突突的山間行了許多日,直到出了燕山來到壩上,風景才開始變得極美. .. . .遠處的草原一片秋黃,而近處山坡上的楓樹卻燒得如火如荼,紅黃交織,宛如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再往前走二十便是會仙館,到了那便要分別了。”

    蕭矩策馬來到陸北顧身旁說道:“到時候自有中京派來的館伴使來接。”

    這位遼國武安軍節度使一路行來,跟陸北顧聊得還不錯,兩人也算是建立了不那牢靠的初步友誼。陸北顧微微頷首,會仙館位於燕山北麓,是遼國南京道通往中京道的重要驛站 . ..此地後世當在承德境內,而此時的承德還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山穀。

    車隊緩緩駛過山梁,平坦的草原展現在眼前,遠處幾縷炊煙嫋嫋升起,預示著人煙的存在。“看那邊。”劉永年騎馬跟在另一側,揚鞭指道。

    陸北顧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但見幾座簡陋的草屋散落在山梁下,屋頂鋪著厚厚的茅草,牆壁用泥土夯築而成。

    幾個身著胡服的人正在屋前忙碌,男子頭發編成辮子,女子則頭戴彩巾,正是奚人,也就是匈奴的後裔之一。

    “怎不去草原上住?”

    “奚人善農耕,多居草屋;契丹人善騎射,氈房為家。”

    劉永年已經走過一遭,給他解釋道:“這一帶正處地勢交替,故而兩部雜居。”

    果然,他們在不遠處的草原便時常能看見契丹人了.. ...成群的牛羊散落其間,如同白雲般點綴在黃綠相間的草地上,幾個契丹牧童騎著小馬,手持長鞭,吆喝著驅趕畜群。

    陸北顧若有所思道:“遼國治下,各族相處倒還和睦。”

    蕭矩笑道:“我朝聖主推行“因俗而治’之策,漢人治漢,契丹人治契丹,奚人、渤海人等亦各依其. . ...隻要按時納貢,不生事端,便不多加幹涉。”

    車隊繼續北行,地勢越來越平坦,燕山的雄姿徹底被拋在身後。

    很快,他們抵達了會仙館。

    “陸禦史,我們就此別過。”

    蕭矩向陸北顧拱手道:“按照慣例,接伴使與送伴使為同一人,待諸位完成使命南歸時,我還會在此迎送,護送諸位返回白溝河。”

    “這一路有勞蕭節度照拂,感激不盡。”

    蕭矩哈哈一笑:“陸禦史客氣了,能與當世文曲星同行千,是蕭某的榮幸.. ..期待來年春暖花開之時,再與陸禦史把酒言歡。”

    其他三支使團大多也是這般場景,不久後,燕京方麵的接伴使團皆轉身離去,馬蹄揚起一片塵土。而遼國中京道方麵派出的館伴使,也早都提前在會仙館等候了,前來迎接陸北顧和劉永年的館伴正使是一位年輕貴族,身著契丹服飾,腰佩金刀。

    那人勒住馬,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嫻熟矯健,而眉宇間卻帶著傲氣,看著他們一句話都不說。“這位是我朝皇太叔、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重元殿下的嫡長子,武定軍節度使耶律涅魯古。”耶律涅魯古身後的館伴副使王師儒是會說漢話的,他主動介紹,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敬畏,同時使勁兒給陸北顧等人打著眼色。

    耶律重元是遼興宗的親弟弟,當今遼主耶律洪基的叔父,去年就封為皇太叔,官拜天下兵馬大元帥,是整個遼國權勢僅次於遼主耶律洪基的人,而其嫡長子耶律涅魯古身份之尊貴,更是遠超一般的遼國貴族。不過,在陸北顧的印象,這兩位最出名的事情,還是著名的“重元之亂”。

    “重元之亂”,又稱“皇太叔之亂”或“灤河之變”,是耶律重元在兒子耶律涅魯古與北院樞密使蕭胡睹等人的鼓動下發起的宮變....這些人皆因遼國的漢化改革而利益受損,試圖通過支持耶律重元登基來恢複契丹傳統秩序,他們趁著遼主耶律洪基前往太子山秋捺之機,帶兵進攻行宮,但因為耶律乙辛等率宿衛士卒反擊而最終失敗。

    該事件也是遼國由盛轉衰的關鍵轉折點,以此為界,遼國內部的政治鬥爭開始變得愈發激烈,為後續耶律乙辛專權埋下伏筆,同時隨著遼國的漢化進程變得徹底不可逆,遼軍的戰鬥力也開始了斷崖式下跌。而陸北顧既然知道這位耶律涅魯古對漢人非常敵視,耶律涅魯古不說話,那他自然也不會主動搭話,雙方就這僵持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耶律涅魯古沒熬在住...…因為他畢競是負責來迎接宋使的館伴使,即便他爹耶律重元在遼國權勢熏天,但宋遼兩國邦交是頂格大事,他若是真捅出簍子,他爹麵上也不好看。

    耶律涅魯古冷冷地說了兩句契丹語,隨後也不待館伴副使王師儒翻譯給宋使聽,便自顧自地打馬向北走去。

    陸北顧對其態度不以為意,遼國內部有對大宋友善的勢力,自然便會有對大宋不友善的勢力,這很正常。

    眾人又經過十餘日的行程,遠方的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一座宏偉城池的輪廓,城池巍然屹立在草原之上,城郭延綿,樓諜森然,氣勢恢宏。

    這就是遼國的中京大定府,契丹人的統治中心之一,距離燕京足有九百。

    此城共分三重,效仿中原都城製度,由皇城、內城和外城組成,三重城池的正南門之間由一條大道相連,是為中軸線。

    不過陸北顧等人進了城就發現,城池雖然規模很大,但其實城內少有建築,就是個外表唬人的空架子。即便是內城,街道兩側也並無多少居民房屋,都用短牆來遮掩空地,而皇城麵的宮殿也隻有文化、武功二殿而已,此外所謂的“宮室”其實就是氈廬了.………與大宋不同,遼國的宮殿、氈廬均為東向,這與契丹人尚日的傳統有關。

    而契丹人之所以在宮殿旁不營建大量漢式宮室,倒不是技術能力不夠,實際上,自從拿下幽雲十六州之後,大宋能造的建築,遼國基本上也都能造了。

    根本原因還是遼主四季往返遊獵於捺缽之地,一二三月打雁,四五月打麋鹿,六七月於涼澱處停留,八九十月打虎豹,十一十二月釣魚. ...如此年年往複,根本就沒什常駐於宮殿中的機會。大宋的四支使團,當晚都被安排進了內城陽德門外的大同驛住宿。

    翌日,陸北顧等人就得到了遼主耶律洪基的親自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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