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後花園。
純白的王後行走於挽歌花海之中,引吭高歌。
“原野上盛開的花朵啊~”
“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人們為什互相爭鬥~”
每一個音符都熾熱,明亮,充滿了無需言說的悲慟與真摯的感情,直接顫動著萬物的靈魂。這是,人族曆史上史無前例的靈魂之歌,從未有人以燃燒自己靈魂,連冥土都無法歸去的恐怖代價去唱一首歌。
嘩嘩嘩。
伴隨著王後身上噴湧而出,幾乎要衝破深邃夜空的純白魔力,這歌聲溫柔地拂過整片挽歌花海,拂過宏偉的王宮,乃至越過層層疊疊的高牆拂過整座王都.
已是深夜,王都的居民們早已陷入了睡夢之中。
可在聽到窗外傳來的靈魂之歌時,他們還是瞬間從夢中驚醒,如癡如醉地聆聽了起來。
啊,七神在上,這是多美妙的歌聲啊!
美妙到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人們隻覺得他們的靈魂都仿佛在跟著歌聲的音調升降而隨之舞動,整個人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放空狀態。
不僅僅是人類,花蟲走獸,飛鳥遊魚. .整個王都的所有生靈,都同樣被歌聲所觸動,沉浸於歌聲之中無法自拔。
與此同時,原本寂靜的挽歌花海,在被歌聲淹沒之後,此刻徹底盛開了。
一朵,兩朵,三朵...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含苞待放的挽歌水仙此刻都在瘋狂綻放,露出如星空般深邃,閃爍著點點星光的藍紫色花瓣。
無數閃著璀璨金光的花粉從水仙花微微顫動的花蕊中噴灑出來,隨風飄揚,幾乎要淹沒整片夜空,仿佛第二幕群星降臨。
這是世間從未有過的奇景,因為曆史上從未有過一人能使得這多朵挽歌水仙同時開放。
可這不是奇跡,而是一場交易,有人犧牲一切才達成的交易。
“靜靜開放的花啊~”
“你眼中看到了什~”
“為什人們總是難以做到相互原諒~”
“看著同伴漸漸枯萎~”
“你心中又在想著什~”
王後入神地歌詠著這首歌,這是她在見到四境之地那些平民的苦難後,回宮久久難安,心神悸動之時譜下的歌曲。
為什啊,人們總是要互相爭鬥?
她無法理解,為什有人要以他人的痛苦取樂,為什可以毫無內疚地令無數人陷入絕望,為什.她在用這首歌,向某個人詢問這個問題。
而就在王後竭盡全力歌唱這首靈魂之歌時,那個人也悄無聲息地來到花海之外。
“父親!”
看著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旁,神色複雜的綠發青年,蘭迪稚嫩的臉龐上滿是驚喜。
“父親,媽媽今天很奇怪,在天亮之前都不讓我跟她說話,也不讓我踏入花海,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你快去勸勸她”
“噓!”
蘭迪話還沒說完,便被年輕的勞恩給打斷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邊做出噤聲的手勢。“蘭迪,答應我,天亮之前也不要跟我說話,更不要踏入花海。”
“是..”蘭迪委屈巴巴地閉上了嘴巴。
緊接著,綠發青年便毫不猶豫地踏入了盛開的挽歌花海之中。
“為了證明曾經活過,我放聲歌唱~”
“為了無名的朋友~”
“呼。”
一曲終了,赫蒂長長地舒了口氣,她能感覺到體內的靈魂在逐漸消散,雙腳甚至已經開始無法站穩,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可是..赫蒂看著周圍完全盛開的挽月花海,看著那漫天閃著金光的璀璨花粉,她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用自己一人靈魂燃盡為代價,可以使得索西亞千千萬萬的人民得到幸福,這一筆多劃算的交易啊!
比她小時候,用自己織的圍巾從哥哥手中換走昂貴的鑽石胸針還要劃算,就是後來哥哥天天戴著那條那醜的圍巾,還逢人就說是她親手織的,讓她覺得實在是太丟人了於是趕忙又織了條更好看的圍巾給了哥哥。
踏踏踏。
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吸引了她的注意,赫蒂猛地轉過身去,便見到她的丈夫勞恩·索西亞踏入花海朝她緩緩走了過來。
“達令~”
原本已經快要站不穩的赫蒂不知從哪湧出一股力氣,她像小鳥般雀躍地快步跑到勞恩身旁,踮起腳並伸出兩條纖細雪白的手臂,緊緊摟住了青年的脖頸。
“我的丈夫啊,你看,我讓花園的整片挽歌花海,整整一萬朵挽月水仙都同時開花了,這可是曆史上所有吟遊詩人都未能達成的偉業,卻被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女孩達成了。”
赫蒂挽著丈夫的脖頸,像隻驕傲的孔雀般昂起頭,等候著丈夫的誇獎與服輸。
這一刻,她好像重新變成了那個聖角堡無憂無慮的少女,而不是王宮日漸消瘦的婦人。然而令赫蒂失望的是,她的丈夫並沒有伸出手摸著她的頭誇獎她,也沒有幹脆利落地願賭服輸,隻是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空蕩蕩的魔藥瓶,神色複雜地問道:
“值得嗎?我的妻子,你這做真的值得嗎?”
赫蒂神色一怔。
她知道以自己丈夫輝月階位的力量與頭頂索西亞之王的加護,一定已經看穿自己服用了燃魂魔藥,靈魂即將消散死去。
“唉,”女人輕輕歎了口氣。
“勞恩,你知道的,我一直一直都很膽小,怕痛也怕死,往往一隻老鼠都能把我嚇到躲在被窩很久很久。”
“可是,就算是像我這樣膽小如鼠,貪圖享樂的人,在見到四境之地中因為糧食稅而受難的平民們後,依舊能夠選擇直麵靈魂被燃盡的恐怖代價。”
“你,現在應該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帶給了他們多沉重的苦難了吧?”赫蒂輕聲道。
君王沉默不語,隻是手中玻璃製成的魔藥瓶被他捏得粉碎。
鋒利的玻璃碎片在他的掌心炸開,卻無法傷及他的皮膚分毫,龍血賦予了他強大的肉體防禦力,即使不張開龍鱗也足以抵禦尋常刀劍。
“勞恩,我知道,你這做,一定也是因為出於某種迫不得已的緣由。”
“隻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知曉,無論如何,身為國王的你也不能以犧牲自己子民,讓他們淪落到地獄之中為代價。”
“否則即使現在你平安無事,可終有一日,或是七神歸來,或是屠龍的英雄誕生,你會得到報應,並且一定會淪落到比我靈魂消散還要淒慘的下場。”
王後誠懇告誡道。
她不希望勞恩的最終結局是那樣,就算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混蛋,可畢竟也是曾帶給她無數歡笑的丈夫而君王依舊沉默不語。
“勞恩,我已經讓花園的一萬朵挽歌水仙同時開花了,你該履行誓言永遠取消糧食稅並且不能再使你的子民陷入饑荒了。”
“快點吧,糧食稅每多持續一分鍾,便會有你我的子民因此而死。”
王後催促道。
“抱歉,赫蒂,恐怕我無法履行答應你的誓言。”
這時君王終於開口了,隻是他說出的話令赫蒂感到匪夷所思與恐懼。
“你,你..你可是用榮譽立下誓言,隻要我能讓一萬朵挽歌水仙同時開花,便會永遠取消糧食稅並且不再使索西亞的人們陷入饑荒。”
“難道你就不怕頭頂的王之加護崩解嗎?”
“難道即使付出貴族們不承認你為君王,連真龍都不再聽你號令的代價,也無法阻攔你堅持糧食稅的決心嗎?”
麵對妻子的質問,君王緩緩道:
“那樣的代價確實足夠了。”
“隻是..”他話鋒一轉。
唰!
蒼綠色的光洞一閃而過。
君王伸手探入其中,取出了一束花。
那是一束花苞緊緊閉合,因為離開了土壤太久已經枯萎開始發臭的挽歌水仙。
見到這束花的那,赫蒂隻覺得如墜冰窟,靈魂差點直接消散,雙腳再也站穩不住,身體猛地向後傾倒。
當時她與勞恩結婚之時,勞恩從全國範圍內收集了整整一萬朵挽歌水仙種植在王宮的花園,來向全世界證明他的愛意。
而如果勞恩提前取走一朵的話,那也就意味著花園隻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挽歌水仙,她沒有達成令勞恩履行誓言的條件。
“看樣子,你已經明白了。”君王充滿遺憾道,他同時伸出手臂,將馬上要墜倒在地的王後攬入了懷中。
“赫蒂,我知道在你那柔弱美麗的外表下,潛藏著一顆多炙熱與堅強的心髒,這也正是我愛上你的原因。”
“所以. .哪怕是讓一萬朵挽月水仙同時開花這種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的直覺也告訴我是你去實現的話會有一線機會,於是我提前取走了一束挽歌水仙,因為我知道一向大大咧咧的你不會想到去數一遍水仙花的數量。”
“現在看來,我的直覺是正確的,隻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你居然不惜服下燃魂魔藥點燃自己的靈魂也要達成目的。”
說到這時,君王那張冷峻威嚴的臉龐終於融化了。
看著懷中妻子那如死人般慘白的臉色,以及聆聽著她那靈魂消散的哀鳴,勞恩的眼眶漸漸濕潤,一滴一滴的熱淚順著他那刀削般的臉龐滑下,滴落在赫蒂的俏臉上。
這一幕若是被王國內的其他貴族見到了一定會徹底驚呆的,畢竟因為糧食稅在內的等等擬人操作,君王已經在暗地被認為是毫無感情的怪物,甚至被偷偷冠以“暴食之王”的惡名了。
滴答,滴答。
大約是淚水的熱氣,令赫蒂暫時恢複了些許生機,或者說是回光返照。
“。”
她突然笑了。
“原來你還會為我流淚,原來你還愛我啊”
女人艱難地抬起手,輕撫君王的臉龐。
“勞恩,夫妻一場,你能再最後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可以,什請求?”
“閉上眼睛,讓我再吻你一次,我不讓你睜開就別睜開眼,好嗎?”
“好。”
君王答應了妻子的臨終請求,他毫無防備地緊緊閉上了雙眼。
赫蒂直起身子將臉湊過去,深深地吻住了君王。
她吻得很用力,仿佛要將自己的一切包括即將消散的靈魂都獻給君王一樣。
與此同時,她的左手輕輕舉起。
唰!
純白色的光洞一閃而過。
一柄通體血色的匕首被她握在了手中。
這是她耗盡了所有的私房錢,才買到的一柄頂級魔武,能輕易割破精鐵。
除此之外,匕首上淬滿了世間劇毒,見血封喉,就算是她那身為輝月強者的丈夫挨了一記匕首後,不死也得重傷。
前者糧食稅自然會被取消,後者. ..她相信王國之內,會有人抓住這個機會,比如不斷上報要求取消糧食稅,甚至傾盡糧倉救濟全東境人民的梅森大公。
“我最愛的達令啊”
“你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赫蒂用歌詠般的悅耳語調撒嬌道,可她那攥緊匕首的左手,卻竭盡全力地將匕首的刀尖朝著君王的眼睛刺了過去。
“拜托了,還餘下的靈魂啊,在這一刻徹底燃盡吧。”赫蒂在心中默念道。
唰!
於是當君王抬起眼皮露出一雙璨金色的龍瞳之時,便見到一抹血光如流星般襲來。
他沒有躲避,就那眼睜睜地看著血光刺來。
砰!
然而匕首刀尖與君王龍瞳接觸的那,並沒有像赫蒂預想中那樣刺入他的眼睛,反倒像是撞到了什堅硬無比的金屬,發出劇烈的碰撞聲。
傳遞過來的反震之力,甚至將她手中緊握的匕首直接震飛到了身後的花海。
而睜開眼的君王靜靜地凝視著她,這一刻空氣都好像沉默了。
“真龍的眼睛,可是還有第二層眼膜的。”君王輕聲道。
也是這一刻赫蒂才注意到,勞恩那雙璨金色的龍瞳上,還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薄膜。
真硬啊..連頂級魔武都刺不穿。
赫蒂慘然一笑,知道自己這下徹底沒有任何翻盤的手段了,她已經徹徹底底地竭盡全力,賭上一切了。不過,至少這下不會再內疚了。
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揚。
“勞恩,接下來是我真正的最後一個請求。”
“請你,一定一定照顧好我們的孩子,不是給他你的王座與寵愛,而是給他自由,讓他自己選擇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還有,我依然愛你。”
女人瘦弱的身體宛如破碎的瓷娃娃般浮現出無數裂紋,最後徹底碎裂化為無數灰燼與漫天的金色光點一同飄揚。
花海之外,男孩看著這一幕淚流滿麵,他把手塞進嘴緊緊咬住,咬出齒痕,咬出鮮血,隻要這樣他才能忍住不去呼喚母親,不去踏入花海,履行與媽媽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