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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元一番話畢,宋妙還沒回答,後頭的大餅已是忍不住出聲道:“我們小娘子又要經營,又要出手藝,才隻能分三成利,是不是有點太少了?”

    項元見是個小兒,便轉頭對著宋妙道:“小娘子覺得三成少不少?”

    宋妙聞言,隻覺好笑,也懶得同他算來算去,道:“項爺抬舉了,但我家自有產業,我也自有手藝,暫時沒有出去外頭開食肆的打算。”

    項元道:“我知道你家自有產業,但那位置不是在巷子尾嗎?如何好做生意?”

    又道:“你也是擺過攤的,難道不曉得什叫「酒香也怕巷子深’?”

    他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道:“我也是從小生意一路做起來,懂得做早攤子最為辛苦,天不亮就要起來,日夜顛倒,雖也能掙些錢,可到底一個姑娘家,難道真要把人都熬廢了,身體熬垮了,再來想其他?”又道:“等我那食肆開了,旁的你一樣不用管,隻用出手藝,前頭食肆家當置辦、人手籌備經營我都包了,另還會安排些廚房人手給你幫忙,不用你一個人管顧全部,要是虧了,都算我的,要是掙了,三七分成。”

    “你怕食肆做不起來,白辛苦一場,也可以給你開月錢,五貫錢一個月怎樣?另還添有分利,其餘細項,後頭再談!”

    “因小娘子撞了我那不成器的孽障出來,我心頭感激得很,放心罷,不會叫你吃一點虧。”自項元大張旗鼓進來,一應人都在看熱鬧,另有那些個學生,聽說是來酬謝宋妙,個個先還樂的,正幫著高興呢。

    後來聽著聽著,到底不是生意場上的,又不知道怎算,隻曉得五百貫多。

    有人覺得好像哪不太對,另也有人覺得好像又不錯,正互相低聲爭論。

    但頭卻有見過世麵的。

    那吳公事皺著眉頭,從後頭走了過來,道:“後生,一碼還一碼一一先把那三百貫酬謝給了,後頭鋪子不鋪子的另說,不要混為一談。”

    項元掃過去一眼。

    五十上下的老頭子,一身尋常便袍,鞋子帶著泥點,正拿帕子擦兩隻髒兮兮手,胡子上還沾著不知道什黏乎乎的東西一一他不知道這是宋妙做的紅糖麻醬花卷實在餡料太多,“吳一口”吃得又急,此時聽得不對勁趕忙上前,擦都沒擦幹淨。

    吳公事本就是水事官,時常上山下河的,少權無勢,更無官威在身上,看著就像個走街串巷的尋常老頭。

    雖說不好以貌取人,項元還是很難高看他一眼,隻道:“老先生說笑了,我倒是想,但這不是宋小娘子不肯收?”

    吳公事冷笑,道:“你抬著錢來,話話外又把她架成這樣,叫人怎收??”

    項元立刻道:“項某實在一片真心!”

    他一邊說,一邊招呼手下一聲,站起身來同宋妙拱了拱手,道:“宋小娘子,這一道開食肆的事情不著急今日給答複,項某粗人一個,性子直,有時候說話不中聽,其實全是好心,你且把這錢收好,再想想,我們日後再聊!”

    話一說完,卻是朝著官驛頭眾人打了個招呼,邁步就走。

    宋妙上前要攔,但她隻一個,這六擔錢,儼然六擔爛攤子,也沒辦法一起帶上去追,更不好拉拉扯扯,叫了幾聲,見不回頭,索性由他去了。

    吳公事正要拿話揭那項元假麵皮,眼睜睜人跑了,又留了錢,氣得夠嗆,罵道:“這奸鬼!”又同宋妙道:“小娘子,你千萬不要中了他的詭計一一他本要給你三百貫,而今用五百貫作股,其實頭本就有六成是你的,你又出手藝,又出六成本金,竟還隻給三成利,哪有這樣說法!”

    一時旁邊那大餅算不清,因聽得開食肆,又賠了不用管,其實很有些期待,不免問道:“這人說也出人力、找鋪子,還給小娘子開月錢,要是再分多點利,比如五五對開,能不能行的?”

    吳公事冷笑,道:“娃兒,我隻問一一他找鋪子,他出人,這個鋪子就是他的,小娘子在頭不過給他幹活,五貫一個月的月錢聽著不少,可三年加起來也就一百八,隻是這三百貫錢的一半多,自己出錢給自己發,辛辛苦苦幾年下來,食肆打出名聲了,全給別人做嫁衣,又不是蠢!”

    “若隻是尋常廚子給主家幹活,這待遇自然是好,可這廝眼說是來報恩答謝一一世上有這答謝的??”

    又切切囑咐宋妙道:“小娘子如此手藝,光靠今日這兩樣花卷都能站穩腳跟,自己開個饅頭鋪,根本不用旁人!若非實在有難處,最好不要同這樣人合夥,他生意做慣了的,你一個小娘子,實在惹不起!”宋妙應道:“多謝公事提點,我本也不準備收那賞錢。”

    眾學生本就圍著,聽得吳公事一番分析,自然很快想清楚了其中謀算,早個個義憤填膺,此時又見宋妙說不打算收,更是立時吵嚷起來。

    這個道:“走!咱們趕緊上門把這些個銀錢還回去!別叫他白得名聲!”

    那個道:“我家中就是種田的,慣會挑擔一一宋娘子,你別慌,我給你挑了去還!”

    而那吳公事看著麵前三挑六擔,又見官驛那些個正盯著此處看,議論紛紛的路人,也有些嫌煩,再抬頭,已是見不項元背影,卻是忍不住道:“本就是宋小娘子給他找到了小孩,結果一樣好處都落不到,沒這個道理!”

    宋妙搖頭道:“他將來還要上京做買賣,又有不少相識故舊,到時候把今日事情一番宣揚,不知傳成什樣子一一說不得要議論我厚顏貪財,什錢也敢拿。”

    “若是三千貫、三萬貫也就罷了,如今三百貫,還不至於叫我為其倒貼名聲。”

    一時立刻有學生道:“小娘子別怕,我嘴巴碎!等我回去,日夜在外頭幫著你宣揚,叫京中人人都曉得他做人做事這樣不地道!”

    但也有覺得不合適的,忙道:“咱們這樣送回去,他要是門都不開怎辦?總不能一直在門口守著吧?”

    還有人道:“這會子去,天都要黑了,他來時候大張旗鼓,我們送回去時候,沒幾個人瞧見,總覺得吃了大虧!”

    吳公事便道:“不如明日下了卯,趁著那會時辰還早,我換一身官服,帶他們一道擔了這錢上門去還一總不好把朝廷命官拒之門外吧!”

    眼見人人給自己出主意,宋妙忙行禮,又道:“多謝諸位好心,我心中已是有了計較,等明日下了衙再來請諸位幫忙一一明日再說吧!”

    她鄭重道過謝,等一掃眼,見得地上六擔子錢,頓時覺得頗為棘手。

    吳公事看出她的猶豫,便道:“叫人抬到我屋去吧,今晚來兩個人跟我住,一道給你看著錢一一若是丟了少了,我也能擔得起,其餘明日再說。”

    再說另一頭,宋妙好不容易將那幾擔錢的手尾收拾完畢,對幫忙的吳公事同眾學生謝了又謝,方才回了屋子。

    本來好端端的幹著活,那章程正寫到一半,被項元這樣一打斷,原以為很快就能回來,結果耗了半晌,叫她那筆尖墨都有些硬了。

    宋妙隨身沒有帶筆洗,便拿個竹筒裝了半筒水,仔細去清洗筆頭。

    項元猛然來這一出,她作為事主,自然不可能一點都不受影響,等換了三回水,那筆早已洗得幹幹淨淨,心中還是不舒服。

    就像吃了一顆桃,分明又大又香,熟得還好,通身粉嫩嫩,桃尖紅撲撲,那皮輕輕一撕,就輕易又完整地離了肉,肉更是細膩得很,一口下去,極軟一一她最喜歡吃軟桃一一汁水過分足,乃至於不住往下淌,淌得手都躲不開,果然特別甜。

    結果剛咽下去,低頭一看,就見那被咬開的位置,隻剩半截的肉蟲正扭來扭去,扭得起勁。一怎能不令人惡心。

    她實在不想在這樣討嫌的人身上浪費情緒,洗幹淨筆,隻把自己方才寫了一半的東西又通讀了兩遍,再讀一遍,方才慢慢沉下心來。

    等把這章程補得七七八八了,隻差一個尾巴,卻是忽然聽得外頭有人敲門。

    宋妙隻是遲疑了一下,外頭那敲門人已是出聲叫道:“宋攤主,叨擾了,來人韓礪。”

    她立時放下了筆,出去應門。

    門一開,外頭雨氣就飄了進來,又有韓礪正在門口處站著,仍是一身斕衫,手舉“衙”字燈籠,照出那鞋濕漉漉的,一副才從衙門回來的樣子。

    此時天色早已盡黑,宋妙同他打了個招呼,方才道:“今日公子回得頗晚一一灶上還留了一小籠花卷,孔公子也回來了嗎?我給你們熱一熱。”

    韓礪搖頭道:“做飯辛苦,這樣的小活,交給我們自己來就是。”

    宋妙聽出幾分意思,抬頭看他,等著說話。

    韓礪猶豫了幾息,道:“夜色太深,此時上門,到底有些冒昧,想與宋攤主借一步說話一一你我去前堂一坐如何?”

    韓礪相邀,去的又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前堂,宋妙自無不應。

    一時兩人去得前頭,果然時辰雖晚,因前堂有燈,不少借住客人仍坐在外頭,說話的說話,算賬的算賬,又有點了酒水在閑聊的,挺熱鬧。

    韓礪就擇了個角落僻靜位置,請驛卒幫著沏了一壺茶,等人離開了,方才問道:“我聽得他們說了下午事情一一有一位喚作項元的行商上門來做答謝,謝你幫著找到了他家中小兒,又要贈你五百貫,想要與你合開酒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宋妙便道:“雖有此事,但其中別有內情。”

    她隻簡單提了幾句那項元別有謀算,又說自己無意合夥,已經拒絕雲雲。

    韓礪又問道:“我還聽說那五百貫錢,眼下暫時放置在吳公事屋中。”

    宋妙點了點頭,解釋了一番,複又道:“原本就無意要那賞銀,隻他事情做得這樣難看,我就另生了一樁想法。”

    “前次公子不是說,若要挖渠,人、糧、錢、料缺一不可,但眼下滑州四麵道路半堵,便是人到位了,其餘東西也未必能及時供應?”

    “原是計劃先從本地商號手上商借,等調撥回來了,再做歸還,隻是無人肯答應。”

    “項員外這三百貫本就拿不到手的,我也不要他的錢,隻拿來換個人情一一那謝家既然肯借他宅子,想來關係甚好吧?這家本是開糧鋪的,正合我們今次所需。”

    “項員外嘴上說得那樣感激,要是連轉介一番都不肯答應,如何抹得過臉麵?”

    那韓礪應了一聲,卻是沉默了一會,先要伸手去取茶,但那茶取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抬頭看了一眼宋妙,複又低頭。

    他自袖中取了一份對折信封出來,重新張開,鋪平,抽出其中一張紙,將身體微微前傾,把那信封連帶著已經打開的紙頁,一起輕輕放在宋妙麵前。

    宋妙隻低頭看了一眼,便作一怔。

    是一張錢票,足六百貫。

    元亨商行的錢票,京畿兩地信譽甚佳,便是當地沒有商行分設,去其餘商行,一樣能兌出錢來。韓礪低聲道:“我便同宋攤主買了這人情,如何?”

    宋妙是知道今次來滑州的一應開銷都由那岑通判自掏腰包的,一時失笑,問道:“數百貫買一個人情,岑通判不會答應吧?”

    韓礪搖頭道:“與他無幹,這是我買的人情。”

    宋妙哭笑不得,忙道:“今次實在是個意外,我雖欠債在身,其實並非窮困,公子再如何大方,這樣一筆資財,若是家中長輩知道了……”

    “沒有長輩。”

    韓礪輕聲道:“淳化三年洪澇,澇後大疫,家中隻剩我一個獨活,我自己掙來的錢,自己就可以做主。像是猜到宋妙要說什,他又補道:“你曉得我有些名聲,雖未必好聽,卻頗能唬人,我有一筆字,常有人來請,或又有宗族立碑修祠、子孫為尊者書身後行狀,經人介紹,找到我頭上來,積年累月,積攢頗厚,我平常也無處、無人去花,說一句不自謙的,莫說六百貫,便是……”

    他想再說,到底覺得不適合,沒有說出口來,隻把聲音再又放輕,道:“旁人行事,我不好評論,但隻要買了這個人情,那項元同謝家糧鋪的事,便能交由我來接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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