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正午,同樣的陽光再次炙烤著鸛港的石板,空氣中卻彌漫著與昨日截然不同的氣味。韋森軍連夜清掃港口,用花露水灑了一遍,四周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黑壓壓的人群從碼頭一直蔓延到街巷深處,人頭攢動,水泄不通,幾乎望不到邊際。
維持秩序的士兵個個昂首挺胸,全部換上禮服,佩戴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勳章,皮靴擦得鋰亮,可以照出麵孔。
鸛港居民肩挨著肩,拚命伸長脖頸,每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都煥發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純粹而熾熱的光芒,驅散了昨日的陰霾。
在每一條高聳的桅杆、每一處塔樓的尖頂,韋森公國紅底金色雙頭鷹旗如同燎原之火般迎風招展,氣勢磅,幾乎要遮蔽天空。
國王魯道夫佇立在城堡高處冰冷的石砌露台邊緣,粗糙的石欄深深碚著他緊握到指節發白的雙手。一艘傳說中的無帆快船一一飛翔的鬱金香號一一宛若一隻驕傲的銀色天鵝,與飛翔的矢車菊號等蒸汽船組成船隊,輕盈而迅捷地破開波濤,停靠在鸛港碼頭上。
船首高昂,巨大的紅底金雙頭鷹船帆在正午的烈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強光,如同燃燒的金箔。船頭甲板上,一位纖細而挺拔的身影迎風獨立一一瑪利亞·馮·埃爾塔爾伯爵,以韋森大公全權特使、韋森公國文化部部長和韋森大公的未婚妻視察鸛港。
美因茨大公覺得瑪利亞在韋森公國已經掌權,沒爵位不算個事,於是不久前一番操作將她冊封為伯爵,領地就在她家隔壁。
今天瑪利亞並未身著繁複的宮廷禮服,而是一襲剪裁極度利落、質地精良如深藍色夜空般的騎裝,木炭般烏黑的長發結成一條簡潔有力的發辮盤在腦後,不飾任何珠寶,一枚小巧的金色雙頭鷹胸針別在領口。最重要的是,她身披腓特烈的紫袍,那是韋森大公全權特使的標誌,如腓特烈親臨。
陽光仿佛格外眷顧她,在周身勾勒出一圈近乎聖潔的、流動的光暈,使她看起來如同海神捧出的明珠。船體剛剛擦碰到碼頭木樁,積蓄已久的力量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韋森萬歲!”
“韋森大公萬壽無疆!”
民眾的呼喊不再是昨日空洞的回響,而是發自肺腑的、震耳欲聾的狂濤巨浪!
無數手臂瘋狂地揮舞著,破舊的帽子、頭巾像受驚的鳥群般騰空而起。
昨日在國王麵前卑微如塵土、幾乎把頭埋進石板縫的拉肯男爵,此刻競如一個狂熱的年輕人般擠在了碼頭的最前列。
他的臉因激動而漲得通紅,雙手高舉過頭頂,不顧體統地朝著瑪利亞的方向忘情嘶喊,唾沫星子飛濺。就在這山呼海嘯的頂點,瑪利亞踏上了棧橋,來到拉肯麵前。
她並未急於說話,而是優雅地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
那並非命令,卻帶著一種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威嚴。
喧鬧的聲浪奇跡般地迅速平息,隻剩下水浪拍打碼頭和人群粗重的呼吸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瑪利亞的聲音清亮而沉穩,清晰地穿透了風:“鸛港的家人們!你們可曾記得,“鐵爪’的烈焰如何吞噬了半座城市,多少家園化為焦土,多少親人永隔墓碑兩側!”
包括拉肯在內,所有人都沒想到她會提起此事。
那年正是易北河之戰丹瑪王國戰敗之時,鸛港兵力空虛,勞丁剛被放回來。
外號“鐵爪”的海盜從萊茵聯盟那找一位貴族私下購買了一批武器,第一件事就是進攻鸛港。城市在烈火中悲鳴、破碎,如今城牆上還有當年戰鬥過的痕跡。
要不是鐵爪在進攻城堡時頭部挨了勞丁一弩箭不得不撤退,拉肯家族恐怕已經成為曆史,鸛港也換了主人。
老拉肯男爵因此鬱鬱而終,拉肯隻能空歎實力不足無法報仇。
在萬眾矚目之下,瑪利亞從身旁隨從手中接過一個用深紅色天鵝絨覆蓋的托盤,緩步走向因回憶起往事而激動得渾身顫抖的拉肯男爵。
一陣風拂過,輕輕掀開了天鵝絨。
托盤中央,赫然是一隻精心打磨、泛著慘白骨質光澤的碗,碗沿鑲嵌著一圈冰冷的黑鐵。
就在那黑鐵圈的旁邊,赫然是一個邊緣已經變得光滑、但形狀依舊分明的凹陷孔洞。
阿迪肯男爵把腓特烈那句“我要拿你的頭蓋骨當碗使”當真了,被他剿滅的海盜大小頭目都變成了一個個頭蓋骨碗,源源不斷送到韋森堡城。
拉肯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
那個孔洞讓他和周圍的本地人意識到頭蓋骨的主人是誰。
骨碗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眾人塵封多年的記憶閘門!
火光衝天!
慘叫連連!
那個戴著猙獰鐵爪頭盔、如同惡魔般揮舞彎刀的海盜頭子,在即將衝入大門塔樓的瞬間,被一支從瞭望孔射出的、灌注了老騎士勞丁全部力量與絕望的弩箭,命中頭頂。
頭盔被貫穿,箭頭被卡在頭蓋骨上,他拔下弩箭,摘去頭盔,露出染血的頭發和頭皮上那個猙獰的血洞。
鐵爪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叫嚎,但最終還是昏迷倒下,攻勢戛然而止,海盜們帶著戰利品從容撤退。“勞丁!勞丁!”拉肯猛地轉頭,嘶聲呼喚,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與興奮而變調。
老騎士被任命為鸛港的代城防官,今天穿上韋森軍藍黑色雙排扣軍禮服,隻是一些證章還沒送到,顯得有些空蕩蕩。
勞丁就在一旁,立刻快步走來。
他布滿風霜的臉上刻滿堅毅,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托盤中的骨碗。
無需多言,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指,極其慎重地觸摸著那個圓形的凹陷孔洞,指尖沿著邊緣的弧度細細感受,仿佛在閱讀一段凝固的曆史。
片刻,他抬起頭,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和一種令人心悸的確認感,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大人,沒錯!”
“這受傷的位置,還有箭頭的形狀,這就是十年前我的箭,留給那頭畜生的印記!!”
“這就是“鐵爪’的頭骨!!!”
勞丁的確認如同一道霹靂,狠狠劈在拉肯心頭,也震動了在場每一個知曉那段慘痛曆史的鸛港人!難以置信的禮物、複仇的快意、以及對韋森軍那深入骨髓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拉肯。他顫抖著伸出雙手,無比虔誠卻也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恐懼,接過了那盛放著複仇的禮物的托盤。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骨質邊緣,尤其是那個象征著他領地最黑暗時刻與唯一反抗榮光的箭孔時,整個人都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一種混合著臣服與解脫的狂熱爆發出來
他高舉托盤,涕淚交加地嘶喊:“韋森大公恩威!永世不忘!!韋森永存!這血仇……洗清了!”整個鸛港徹底沸騰了!
複仇的暢快、對強大保護者的絕對崇拜、以及對這鮮血禮物帶來的震懾感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幾乎要撕裂天空的狂熱洪流。
“韋森大公萬歲!”
“埃爾塔爾伯爵萬歲!”
瑪利亞麵帶從容的微笑,向歡呼的人群揮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