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足東洲的師徒四人,很快就得知了一連串的消息。
聽過這些消息之後,幾個學生就實實在在看著自己那位師父,臉色變得極差了。
陳淵對這些事情不太關心,至於林夏,現在對吃飽飯的興趣更大一些,隻有陸由,才在一天夜晚,兩個師弟睡著之後,才在篝火邊,輕輕開口詢問,“先生,周師伯如今有如此成就,你應該為他高興啊,怎如此愁眉不展?”
踏入東洲,聽聞的消息,幾乎都是周遲的,什最年輕的重雲山掌律,什歸真初境殺了歸真上境的百鱷山大長老高承錄,之後更是殺了那不出世的老祖宗白鱷,以及之後一人一劍滅了黃龍洞。
這一樁樁一件件,光是說起來,都讓人心神向往,以前提及東洲的年輕天才,人們第一時間想起的是白溪,如今,隻有周遲了。
一人力壓一洲。
但作為周遲的朋友,孟寅本該高興才對,畢竟好兄弟出息了,做朋友的能不高興?
孟寅丟了一截枯樹枝到火堆,看起來迸發出來的火星,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小陸,沒好朋友吧?”
陸由實誠地點點頭,那是自然,之前在宗門,他以為自己有朋友,但最後他才知道,自己把別人當朋友,可別人不見得把自己當朋友啊。
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先生我告訴你,朋友嘛,能過得好,但不能過得太好了。”孟寅咬了咬牙,“我本來以為,我破境歸真已經夠快了,好,就算他周遲也是個了不起的,大不了也是個歸真初境,結果你看看,這家夥不僅早我一步破境,現在成了掌律不說,還幹出這些事情來,這不是擺著要搶我風頭嗎?!”
孟寅罵罵咧咧,火光照著他那張滿是怒意,但眼眸卻沒有一絲怒火的臉。
陸由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是琢磨不透自己的先生在想什,不過他想了想,還是認真道:“先生,不管怎說,在我心,先生你才是最了不起的,我原本已經覺得這輩子沒什希望了,結果跟著你這段時間,竟然又能重新修行了,我想,世上別的人也不見得能做成了。”
聽著這話,孟寅有些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陸,這樣就對了,好生修行,爭取早日把境界提上來,然後以後有誰招惹先生,別想,放開膀子打就是了。”
陸由猶豫片刻,還是輕聲說道:“先生,這種事情能不能別讓我幹,我有些難為情。”
孟寅看了他一眼,就在陸由認為自己先生要生氣的時候,孟寅卻點了點頭,“也有道理,這種事情,讓陳淵來做合適,不知道你小師弟以後能不能也養成這樣的好品性?”
怎聽著自家先生的言語,對自己沒有責怪,隻是有些遺憾?
而且這算哪門子的好品性?
不過陸由還是很快點頭,說道:“先生從善如流,學生佩服。”
孟寅雖然知道這是自己這個學生在拍自己的馬屁,但還是笑著說道:“這個事情還是很簡單的,即便是先生和學生,覺得對的,自然也要聽,不能因為我是先生,你是學生,所以就隻認為先生是對,學生是錯,我小時候看我家老爺子做學問,學生們都隻埋頭聽著,有好幾次老爺子特意說錯一些,學生們好像有人聽出來了,但沒人敢說,反倒是違心地說老爺子的學問高,見解不同。”
孟寅微微一笑,當年不想去讀書做學問,除去覺得做學問不是孟氏需要的之外,也就是見識過這些之後,就更覺得沒意思了。
陸由點點頭,然後鼓起勇氣說道:“那先生,我覺得你讓我們幫你打人,那不太對,讀書人要講道理。”
孟寅笑眯眯看著他,隻是這會兒陸由覺得有些滲人。
“別的可以聽,這件事,我就不聽了。”
陸由不死心問道:“為啥?”
孟寅隻是丟出一句,“自己想去。”
……
……
當一行四人來到重雲山門前的時候,這邊青溪峰早有不少弟子在這來迎接他們這位久違的青溪峰大師兄了。
為首一人,正是顧鳶。
孟寅遙遙就開口喊道:“顧師姐!”
顧鳶本來有些緊張,但看著孟寅那張有些變化,但神態依舊的臉,這才鬆了口氣,有些埋怨,“孟師弟,這一走就那久,可真讓師姐想得不行了啊,怎還是獨自一……哦,還真帶了幾個人,怎都是男的?”
到重雲山之前,孟寅寫過了信回青溪峰,告知了自己那個師父,當然了,在信,沒忘了告知他們自己如今的境界。
該瑟的,當然要瑟了。
一個修行沒多少年,就已經歸真的年輕天才,雖然重雲山已經有了一個,但誰會嫌棄自家再多出一個這樣的天才呢?
所以這會兒的這些青溪峰弟子,看向孟寅,眼眸當然還是會有那些不加掩飾的欽佩。
這讓孟寅很得意。
領著幾個弟子上山,孟寅跟青溪峰的一群弟子沒有立即返回峰中,反倒是在其餘幾峰轉了轉。
當然沒去玄意峰,瑟這種事情,肯定要挑弱的欺負,去玄意峰那不是自討苦吃?
所以孟寅重點關注的還是蒼葉峰,不過走了一趟蒼葉峰,有個消息讓他有些皺起眉頭。
那邊的鍾寒江,在閉關。
雖說尚未歸真,但據說他如今已在閉關,而且最近境界修行,也不慢。
孟寅倒不是看不得同門好,就是有些遺憾,沒能看到鍾寒江,聽他叫一聲孟師兄。
返回青溪峰之後,顧鳶找人安頓了他的幾個學生,領著他去見謝昭節。
一路上,顧鳶詢問頗多,這位青溪峰的大師姐,對孟寅這一趟遠遊還是很關心的。
說過閑話,顧鳶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孟師弟,你這個年紀,其實正是該用心修行的時候,這收徒,能顧得過來嗎?”
重雲山是一座宗門,四峰之間雖無不合,但肯定私底下還是在較勁,孟寅這是青溪峰好不容易才出來的天才,她自然擔心他的境界。
孟寅搖頭微笑道:“師姐不必擔心,修行一事,其實本質上還是在那無數條通往山巔的路找一條自己最合適的,師弟也算找到了,所以修行這種事情,肯定不會耽誤的。”
顧鳶點點頭,隨即道:“你如今境界比我更高,我確實沒有什好指點你的了。換作以前,我都應該稱你一聲孟師兄了,但如今周遲已經改了山中規矩,以後隻以年紀大小和入山時間和輩分來區分這些了。”
重雲山有些規矩是當年西顥一點一點弄出來的,其實還是效仿寶祠宗,但實際上不太適合重雲山。
所以大多東西,在周遲成為掌律之後,已經開始一一改動。
出人意料的,是蒼葉峰那邊,對於這些,其實並沒有太多反對聲音。
這還是要得益於如今的蒼葉峰主林柏和鍾寒江很支持周遲,不然不會那順利。
孟寅有些遺憾,“這家夥,這著急弄出來這條規矩幹什?”
顧鳶眯起眼睛,“看起來孟師弟很想讓我喊一聲孟師兄?”
“哪有的事兒?”孟寅感受到了一縷殺氣,趕緊轉移話題問道:“現在周遲那家夥在什地方,外麵既然那凶險,他不回來躲著?”
顧鳶說道:“他是掌律,我就是個普通弟子,除了宗主,誰能管他?”
孟寅冷哼一聲,“給他能的!”
顧鳶微微一笑,如今的重雲山這一代弟子,隻有孟寅能這說話了,而且就算是他,還不能在外麵去說,不然其餘弟子,不得給他好幾個白眼啊?
孟寅忽然問道:“師姐,這周遲都掌律了,我這次回山,能不能給我個什長老當當,也不用真當,掛名就行,免得等我見到那家夥,還得給他行禮。”
顧鳶一怔,隨即微笑道:“那一般的可不行,現如今一座重雲山,隻有宗主見他不用行禮了,哪怕你現在就成了青溪峰主,也得行禮。”
孟寅冷笑一聲,“這家夥想得美,等趕明兒我就自立宗門,等他見了我,也得叫一聲孟宗主。”
顧鳶笑問道:“那你不如等著做咱們宗主呢?我看周遲的意思,對這個沒想法的,你要是願意,機會不小。”
“那算了。”孟寅縮了縮脖子,他就是隨口一說,哪真想過這種事情,在他看來,做宗主這種事情,真的可以說是全天下最麻煩的事情了。
隻是以後收了足夠多的學生,倒是可以弄個書院,當一當院長,不過嘛,事情肯定是要交給別人去幹的,別的不說,他覺得陸由就不錯。
這家夥應該是能幹活的人。
想著這件事,兩人已經來到了謝昭節的洞府外,這位青溪峰主見到自己這個好久不見的弟子,高興不已,伸手掐了掐孟寅的臉,然後皺起眉頭,“完了,這才幾年,手感就差了這多?”
孟寅板著臉,不說話。
謝昭節知道他在想什,嘖嘖道:“有些人是了不起,現在已經是歸真境的修士了,所以看到師父,也要板著臉,不像是之前那樣了,能理解嘛,但做師父的,還是很傷心啊。”
顧鳶隻當沒看到,自己這師父的性子,她太清楚了,在同輩修士那邊,一言不合就要罵人,但麵對晚輩,就好像沒長大一樣。
孟寅燦爛一笑,“捏臉嘛,師父要捏也行,不過總得給弟子留點麵子,今時不同往日了,那狗東西周遲都已經當掌律了,傳出去讓他知道,他不得笑話我?!”
謝昭節眨眨眼,“那私下也不能捏了哦?”
眼見孟寅不說話,謝昭節立馬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
孟寅隻好認命一般地歎口氣,點了點頭。
謝昭節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孟寅,又想著周遲,重雲山處在如今的東洲,很不好,風雨飄搖,大亂將起。
但有了這兩個年輕人,又很好,熬過這場風雨,她覺得重雲山,隻會比以前更好。
謝昭節抬起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笑道:“要下雨了。”
顧鳶仰起頭,隻是剛看了一眼,還沒說話,謝昭節就笑道:“還好我有傘。”
孟寅則是說道:“師父,以後有人要叫你師奶奶了。”
顧鳶臉色古怪,好像是在憋笑。
謝昭節隻是眉頭蹙起,然後輕輕歎氣,“我都這老了啊?”
——
就在高瓘和阮真人離開赤洲前往東洲的時候,有身穿一身大紅衣袍的年輕女子,在赤洲海邊,乘著一葉小舟出海。
她一身紅衣,在海麵上尤其顯眼。
不過奇怪的是,海麵早有風浪,可在她的這葉小舟麵前,海浪卻自動退去,一片風平浪靜。
小舟遠去,臨近一座海島。
其實俯瞰去看這座海島,就該看到,海島形狀,很像是一把古琴,而且紅衣女子靠近那座海島的時候,也聽到了島上琴聲。
曲調特別,宛如天籟。
隻是紅衣女子一點都不奇怪,因為彈琴之人,本就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琴師。
小舟靠岸,紅衣女子踏足海島,站在沙灘上,脫去鞋襪,走在沙灘上,留下一串腳印。
不遠處,有個青衣女子,背負一把漆黑古琴,在那邊看著她。
“蘇漆,你知道你上島的那一刻,就相當於把性命交到我手中了嗎?”
青衣女子的聲音傳來,十分空靈。
紅衣女子蘇漆,位於九聖之一,世間修士,除去有數幾個,見她都要低頭,可眼前的那個女子說話,卻好似一點都不客氣。
“春官,你跟我又沒有仇怨,應該不會想殺我吧?”
蘇漆笑著開口,聲音倒是沒有什情緒。
世間第一琴師春官,同樣也是九聖之一。
“就算我想殺你,也殺不了你。”
春官隨手一揮,天地之間好似有一根琴弦被人撥動,發出一道“錚”的聲音,然後沙灘上的蘇漆便應聲而碎。
隻是對此,春官沒有任何表情。
蘇漆並非真身。
不遠處的一處海島上,一身紅袍的蘇漆看著不遠處的那座海島,麵帶笑意,“春官,還是這小氣啊,我遠道而來,不請我上島坐一坐,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呢。”
隻是話雖如此說,但蘇漆卻始終不曾往前踏足一步。
一位青天,不敢輕易踏足另外一位青天道場。
一位聖人,同樣如此。
有個人除外。
但他已經死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