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斯聞聲抬眼,手的饅頭下意識地停在半空。
隨著這位女士摘下了那頂毛線帽子,這一刻,仿佛有一小簇陽光直接照進了這間陳舊的傳達室。
那是一頭怎樣燦爛的金發啊。
那絕對不是染發劑能調出的顏色,而是熔爐般的、濃鬱到化不開的金色,仿佛將日落時分最輝煌的雲霞,以及古老熔爐中沸騰的金水,集合在一起,淬煉成了三千長發!
長發柔軟地披散下來,每一根發絲都像是被自身的光芒鍍亮,泛著健康潤澤的光暈。
更奇特的是,在這金色的深處,隱約流動著極淡的、如同深海波紋般的幻彩,隨著這位金發女士微微偏頭的動作一閃而逝,似乎帶出來一種並非來自凡間的華美與神秘。
金發女人長得極其漂亮,她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五官深邃立體,肌膚白皙勝雪,那完美無缺的顏值之中,還透著相當濃鬱的高貴感。
而這種高貴的感覺,無疑是血統自帶的,絕對不是後天刻意培養或是偽裝出來的。明明她是站在空間不大的老舊傳達室,卻有種站在金碧輝煌的宮殿回廊中的從容氣度與強大氣場。
劉易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這一頭熔爐般的金色長發,就意味著——對方來自於亞特蘭蒂斯!
這個古老又神秘的黃金家族!
傳說這個家族的血脈力量極其強大,基因完美無缺,個個都是天生強者,堪稱人類的終極完美序列!
三十年前,在黃金家族的大公子凱斯帝林與太陽神阿波羅聯手平息了家族內亂之後,亞特蘭蒂斯便漸漸隱世不出,歸於沉寂,似乎如它那厚重的曆史般,重新沉入了地中海的海底。
劉易斯在黑暗世界行走數年,卻好像已經有很久都沒有聽過與亞特蘭蒂斯有關的故事了。
而如今,他居然在這一間條件簡樸的養老院,見到了黃金血脈的擁有者!
在這位女士的身上,隱隱帶著一種源自古老血脈的高貴與威壓,卻又奇異地混合著鮮活的人間煙火氣,尤其是此刻她眼中那抹毫不客氣的、找茬似的亮光。
這一刻,劉易斯不禁想著,這種極致女人口中的“我男人”,到底是誰。
“羅莎琳德?”正慢吞吞係扣子的李凡動作一頓,臉上露出了些許無奈又了然的溫和笑意,“你怎找到這兒來了?”
聽到了這個名字,劉易斯的呼吸頓時為之一滯。他雖然出身條件艱苦的泥潭,卻也聽說過與這個名字有關的傳說!
在三十年前,黑暗世界的守護戰爭中,羅莎琳德,這位亞特蘭蒂斯家族內部輩分極高的小姑奶奶,和太陽神阿波羅聯手,扛下了那些來自於惡魔之門強敵的攻擊。
又是一個傳奇!
想到這,劉易斯忽然明白,這位女士的男人有可能是誰了。
除了那位將彪炳的戰績鐫刻在阿爾卑斯天空上的傳奇男人,還有誰配得上她?
除了太陽神阿波羅,還有誰?
“老李,”羅莎琳德對李凡點了點頭,語氣親近了一些,但目光依舊透著不爽之意,“那老混蛋的裝逼氣味,隔著半個黑暗之城我都能聞見。他還想躲?往老鼠洞躲也沒用。”
她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有不小的抱怨聲:“小河溝那邊該好好修修了,一到下雪天,這破路簡直滑得要死,也不知道黑暗之城的聯合管理委員會都在幹什,簡直是一群廢物,尤其是管委會的輪值委員長,更是不堪大用……嗯?”
赤龍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隻手提著裝油餅的塑料袋,另一隻手正拍打著肩頭的雪粒。他一抬頭,剛好對上羅莎琳德那雙似笑非笑的碧藍眼眸。
這一刻,赤龍的時間仿佛單方麵的凝固了。
他那滿臉的不耐煩與抱怨神情都瞬間僵住了,那雙習慣性睥睨眾人的眼睛,極為罕見地掠過了一絲措手不及,甚至可以說是……心虛!
他下意識往後挪了半步,似乎想抓緊退出去,但立刻意識到這太丟份,又硬生生頓住,挺了挺胸膛,努力擺出往日那副倨傲的神情。
“你……你怎在這兒?”赤龍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度。
但在劉易斯聽起來,這句問話可不是質問,而且明顯透著外強中幹的虛張聲勢。
“當然是找你啊。”羅莎琳德抱著胳膊,往前走了兩步,熔金般的長發隨著動作流淌。
她明明比赤龍矮一些,可在氣勢上卻完全壓倒了對方:“躲了我一個月,電話不接,連你的豪宅都不敢回,還跑去跟我男人告黑狀?赤龍,你出息了啊。”
劉易斯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甚至忍不住地想笑,於是咬了一口饅頭,堵住了笑意。
他忽然覺得,此刻的赤龍和羅莎琳德,已經褪去了傳奇的外衣,更像一個鮮活的、真實的人。
此刻的他們,更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上,展現出了這黑暗世界溫情與柔和的一麵。
赤龍的臉頰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瞟了瞟李凡,目光帶著隱隱的求助之意,可後者麵帶微笑,始終不吭聲,完全沒有出聲幫“原老板”的意思。
於是,赤龍又瞟向正在吃饅頭的劉易斯,覺得這家夥更是指望不上。
似乎覺得在“迷弟”麵前如此被懟十分丟臉,赤龍於是咳嗽了兩聲,說道:“誰……誰躲了?本天神之所以來到這兒,那是……那是閉關!靜修!懂不懂?還有,我跟我兄弟打個電話陳述一下事實,怎就叫告狀了?”
“事實?”羅莎琳德挑眉冷笑。
她那弧度優美的眉毛挑起時,帶著一種凜然的銳氣,藍色眼眸的嘲諷之意也是越發明顯:“事實就是你打賭輸了,賭注太大想賴賬,被我戳穿後惱羞成怒,跑去跟我男人哭訴我欺負你。”
頓了頓,羅莎琳德雙手叉腰,補充道:“赤血狂神大人,您的臉皮是跟您的頭發一起打了蠟嗎?這光滑亮,刀槍不入?”
“噗……”
劉易斯一個沒忍住,差點被饅頭嗆到,連忙捂住嘴,肩膀微微聳動。
他裝作不經意地抬眼,看到李凡嘴角也噙著一絲壓不住的笑意。
這一刻,小醜之王的心中,再度湧出了一股極為濃烈的不真實感。
因為,他發現,自己這輩子,幾乎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笑過。
赤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下意識又摸了一下自己油光水滑的頭發,道:“羅莎琳德,咱們那能算是打賭嗎?那叫……那叫學術探討!弟妹啊弟妹,是你在狡辯!”
“哦?學術探討?”羅莎琳德好整以暇地說道,“那好,讓這在場的兩位評評理。上個月,我和歌思琳去你家做客,你是不是指著藏寶庫那柄‘霜雪戰斧’,口出狂言,說這斧頭絕對是十四世紀維京海盜首領埃克的隨身兵器,還吹噓你對北歐古武器了如指掌?”
赤龍梗著脖子:“那造型,那磨損,那符號……”
“可我當時就揭穿你了啊,那斧柄內側有一行用顯微鏡才能看清楚的小字,是激光刻上去的!”
“所以,赤龍大人請告訴我,‘Made in Sheffield, 1993’是什意思?”羅莎琳德的碧藍眼眸滿是戲謔,“需要我幫你翻譯成華夏語嗎?謝菲爾德製造,1993年。”
“需要我再給你科普一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英倫謝菲爾德那一批高仿古董作坊的輝煌曆史嗎?”
赤龍:“……”
他張了張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那副吃癟的樣子,讓劉易斯看得目瞪口呆——這真是那個傳說中一言不合就拳掃八方的赤血狂神嗎?
“所以,”羅莎琳德乘勝追擊,冷笑更濃,“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賭注,如果那斧頭是真品,我亞特蘭蒂斯金庫的‘海神之淚’藍鑽原石歸你;如果是贗品……”
她拖長了聲音,赤龍的臉已經垮了下來。
“如果是贗品,你珍藏的那套、據說是從惡魔之門寶藏刨出來的‘七十二魔王銀幣’,就歸我了。”
赤龍的表情寫滿了肉疼。
“赤龍大人,你可是拍了胸脯,以天神名譽擔保的。”羅莎琳德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現在,你是認賭服輸呢,還是繼續堅持你那‘學術探討’的說法,然後我們換個地方,探討一下亞特蘭蒂斯的傳承之血,和赤血神殿那些破爛武技,究竟哪個更擅長讓人說真話?”
她輕輕捏了捏手指,指關節發出清脆的“哢吧”聲。
明明是個隨意的動作,卻讓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一瞬,有種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不就是打個賭,不至於把傳承之血都搬出來吧?”
赤龍底氣不足地說著,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眼神還是落到李凡身上,帶著求助的意味:“老李,你看看她……這女人不講道理!”
李凡咳嗽了一聲,端起自己的搪瓷茶缸喝了口水,慢吞吞地說道:“打賭嘛,有贏有輸,很正常。賴賬……確實不太好。”
赤龍一瞪眼:“老李,你這不地道嗎?”
“大人,我建議您還是履行賭約吧。”李凡頓了頓,補充道,“尤其,你還打不過人家。”
最後這句補刀,實在是太紮心了。
赤龍徹底蔫了。
他耷拉著肩膀,嘴角抽搐地說道:“行了,惹不起,我給你,給你!”
他萬分不情願地從棉服的口袋掏出了一個盒子來。
那盒子是烏木所製作的,表麵雕刻著繁複詭異的層層花紋,隱隱散發著歲月的厚重氣息。
而在這繁複的花紋之下,隱約還有一層圖案。
那像是……一隻被鎖鏈所纏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