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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2章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無常一到,任你是王侯將相,布衣黎庶,也隻得撒手塵寰。

      而這人世間的一切,與你也再沒有關係。

      或許正是因為逝者對活人的影響會逐漸減少,所以當親友離去後,活著的人總會盡一切周到,讓那逝者風風光光的上路。

      白事固然繁瑣,但卻不隻是安頓亡者,亦是生者盡孝、慰藉亡靈之道。

      換言之,白事恰恰是人之溫情的一種體現,若人情冷漠,毫無悼念緬懷之心,又與畜牲何異?

      徐青活著時最愛講這些話,整個津門誰不知徐掌櫃有人味兒,重禮節?

      如今徐先生死了,那喪事必然不會往簡了辦。

      這些事對喪門弟子而言本不算什,但卻偏偏最是難為人。

      李鐵柱瞧著徐青的靈柩遺體,雖明知掌教在裝相,但他又必須表現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不然恐以後落下不孝之名。

      這可把李鐵柱難為壞了,一個九尺高的昂藏漢子,在人群中可謂鶴立雞群,一雙雙眼睛正直勾勾的看著,就等著他哭喪呢!

      李鐵柱牙一咬,手往大腿猛地一掐,這才嚎出聲來。

      一旁街坊鄰居見狀,急忙上前安撫。

      等人哭的差不多了,外邊也已經張貼好了訃告。

      上麵亡者名諱、生卒年月、享壽幾何、發引安葬之期,事無巨細一一寫明。

      紅紙黑字,喪葬一條街所有門首巷口各有張貼。

      鄰親朋見了,無不唏噓。

      這一整條街沒了徐掌櫃,真就跟沒了靈魂一樣。

      以後誰還到處宣傳喪葬鋪打折,往人門口貼白事促銷小廣告.

      別說,這一想,唏噓的眾人忽然又沒那傷心了。

      死了也好,清靜!

      當然,這隻是人百千雜念夾雜的一絲怨念,更多的還是對徐掌櫃的緬懷。

      “徐先生仙人一般的人物,怎會突然死了?莫不是屍解登仙,做的障眼法?”

      張殊方帶著禦旨璽書,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按道理,徐青若是真的死了,他這個做晚輩的,理應上前吊唁。

      可若另有隱情

      張殊方正兀自猜度間,井下街外忽然又有騷動聲起。

      眾人側目忘去,隻見數百緹騎拱衛著鎮國公和太子車架,出現在街頭。

      緹騎軍容齊整,令行禁止。

      在來到井下街後,一眾緹騎立時如黑潮般無聲漫開,周圍前來吊唁的百姓被隔至兩旁,直至空出一條直通仵工鋪的通道後,才有一位年過九旬的老者,陪同一位貴人走出車架。

      鎮國公一身麒麟補服,也顧不得禮讓太子,他當先大步流星走來,待看到白底黑字的橫幅,以及靈堂中一臉安詳的屍體後,須發皆白的鎮國公愣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學識淵博,一身道行近乎於仙的先生怎突然就死了呢?

      王梁心中滿是驚詫與難以置信。

      “怎會如此?先生這般人物,怎可能就這輕易的死了?”

      前來吊唁的賓客俱皆無言。

      瞧這話說的,徐先生百歲高齡,這時候不死,什時候死?

      此時太子殿下已經來到鋪內,鎮國公回過頭,唇口發幹道:“陛下讓老臣陪同殿下過來拜請徐先生為師,輔佐朝事,卻不曾想先生會遭逢此等變故.殿下怕是要白走一遭了!”

      “國公言重了,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強求。此乃孤與先生緣分未至,天數如此。”

      太子頓了頓,目光掃過滿是喪葬用品的靈堂,在櫃台處,尚有一隻黑貓,正目不轉睛的往他這看,似乎是想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

      “孤聽聞先生和皇祖父是舊相識,孤身為晚輩,理當親自為徐先生奉上一炷清香,以全禮數。”

      太子言罷,趨步走至靈前。

      李鐵柱伸手奉上香燭,太子雙手持定,朝眼前靈柩中人敬香禮拜。

      王梁起初尚且心存狐疑,但當他看到太子敬香,棺中之人卻毫無反應時,卻忽的傷感起來。

      古往今來,驚才絕豔者大都逃不過命數二字,他又如何敢斷定先生就能掙脫壽數限製,成為在世真仙?

      王梁同樣持香上前,言道:“梁有今日,全靠先生指點,若無先生,便絕無梁之今日。”

      “先帝一走,已是讓梁悲痛萬分;今先生一去,卻是讓梁萬念俱灰”

      靈柩中,死去多時的徐青一聽這話,險些沒詐屍起來給王梁一巴掌。

      什叫萬念俱灰?這把王家子孫,還有自家親妹月娥置於何地?

      當年王梁跟隨朱懷安一去經年的時候,徐青便罵過這小子,如今對方活到九十,一把年紀竟還不知醒悟!

      這邊,王梁正兀自說話時,卻有冷風無端吹過,他凝神看去,隻見自個敬奉的香燭已然被風吹滅。

      一旁,李鐵柱好心遞上火燭,讓王梁重新點燃。

      然而,當他再次開始敘說君臣、師徒之情時,眼前又是一陣冷風拂過。

      “.”

      李鐵柱看出不對,急忙以接待其他吊唁賓客為由,將眼前不懂事的鎮國公請了出去。

      鋪子,喪事應酬還在繼續。

      鋪子外,天師張殊方則和鎮國公一塊閑聊。

      “天師也來找徐師?”

      “正是。”

      王梁忽然問道:“依天師看,徐師他.”

      張殊方沉吟道:“確是僵死之屍,沒有半分活氣可言。”

      王梁目光轉向靈堂所在,一時竟也有些迷惘。

      難道似先生這般人物,也逃不過生死大限的束縛嗎?

      往後幾日,一直冷清的井下街也變得門庭若市起來。

      太子和鎮國公前來吊唁的事一經傳出,各縣各府官員,乃至有頭有臉的富紳名流,都上趕著過來祭拜。

      徐青躺在棺材,心卻跟貓撓似的,片刻都呆不下去。

      他喪葬鋪子開業至今,可還沒遇見過像今日這般人山人海的壯觀場麵。

      這好的機會,就該在外麵拉起招貼布告,好好宣揚一下喪門的業務,比如徐掌櫃喪事酬賓活動,凡來吊唁的賓客都可以享八折優惠

      奈何喪門弟子不爭氣,竟沒一個發現隱藏商機。

      徐青恨不能站起來,親自喊話。

      櫃台處,玄玉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它看徐仙家出殯,卻是比看戲院唱大戲還要覺得有意思。

      若是徐仙家能經常出殯,該有多好.

      往後幾日,靈堂香火不斷。

      

      年過八旬的李鐵柱、孫二壯,還有年過花甲的馮笑生,以及剛成年的馮正南充當孝子賢孫,穿著麻衣,披發跣足,於靈前跪拜答禮。

      期間王月娥前來祭拜後,卻失神落魄的不肯離去。

      李鐵柱有膽去趕鎮國公,卻沒膽子把同在井下街長大的王月娥趕出去。

      榮升齋的說書先生聽聞徐老先生去世的噩耗後,那是悲痛萬分,喜極而泣!

      我老郭家的列祖列宗,你們看到了嗎?孫兒給徐掌櫃吊唁來了,你們在天有靈,也能安息了.

      除了這些小插曲,徐青的街坊舊識,也都奉上奠儀,焚香叩首。

      那些香燭等一應物品,也不用去別處購置,斜對門香燭鋪就有現成的喪門弟子售賣。

      便是不想跑這一二步,徐青的靈堂,仵工鋪也有對外出售的香燭紙錢。

      這時候的李鐵柱總算開了竅,隻要掌教喪事期間前來買香燭花圈的,全部半買半送。

      若是有出殯的,則全部免單!

      徐青都沒想到李鐵柱敢這大方。

      全部免單,這得有多少人上趕著來出殯.

      然而,徐青躺在棺材挺屍了幾日,也沒見到有多少人過來免單出殯。

      當年搶他鋪子免費雞蛋的老頭老太太們怎就不來了呢?

      徐青心好大可惜。

      停屍幾日,應酬未了,法事已開。

      人死後出殯,最是緊要的莫過於殮容。

      以往都是徐青給別人殮容,今日卻也輪到了自己。

      棺材鋪,逸真道長的‘私生女’穿著一襲素色道袍來到靈堂,開始給徐青殮容。

      期間,徐青趁人不注意,總是做些小動作。

      若是往常,逸真道長指定沒有好臉色,但今日靈堂之上,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顯露出異常神態。

      好不容易為師弟整理好壽衣,逸真道長這才逃也似的離開靈堂。

      臨到第五日,陸地儺仙扶鸞上人特地趕來湊熱鬧。

      這人心憋著壞水,來到靈堂便取出柳枝,蘸了特備的“甘露水”,口誦《沐浴經》,意為亡者清淨塵垢,滌蕩凡塵。

      徐青聞著那股熟悉的尿騷味,頓時反應過來。

      這哪是什甘露水,分明就是新鮮的童子尿!

      扶鸞上人一邊往徐青身上甩‘髒水’,一邊還念念有詞,說這水非凡水,乃是取三江之精華,可洗生前罪孽的‘聖靈水’,能使人幹幹淨淨的往生極樂。

      沐浴已畢,扶鸞上人似乎怕徐青秋後算賬,臨走時又意有所指的對李鐵柱說道:“徐兄羽化後,我心甚傷,此後我欲去往中州雲遊三年,緩釋心緒.”

      徐青記下了中州二字,待他辦完喪事,說不得就要往中州走上一遭!

      頭七小殮,出殯則為大殮。

      待到七日吉時,蓋棺定論。

      李鐵柱等人圍繞棺木,扶柩痛哭,與亡者做最後訣別。

      痛是真的痛,孫二壯掐他掐的用力,他掐孫二壯掐的也毫不留手。

      兩人一個賽一個哭的響亮。

      眾人見了,無不誇讚徐掌櫃收了兩個好徒弟!

      出殯當天,送行隊伍綿延五六地,津門杠房能來的把式幾乎都來為徐青送行。

      王家老妹王月娥魂不守舍的跟著送殯隊伍,但當她看到頭前引路的兩隻‘仙鶴’時,王家老妹眼中頓時就又有了神采。

      鶴類壽數悠長,活過八十載的也不少見,而眼前迎來送往這兩隻仙鶴,正是王月娥的幹娘程彩雲親自喂養長大。

      當年幹娘出殯時,這兩隻仙鶴哭嚎的比誰都傷心,而今日徐先生出殯,迎來送往卻和往常一樣,沒有顯露絲毫悲痛。

      王月娥越想眼睛越亮,她再看李鐵柱等人,一個個哭的雖痛徹心扉,但明顯並不走心。

      王家妹子複又看向其他人等,卻無意中發現前方巷口似乎有一道熟悉人影佇立,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時,卻又空無一人。

      此時,圍觀出殯的人群。

      一個與年輕時的徐掌櫃有八九分相似的青年,正津津有味的看著眼前的出殯隊伍。

      在青年身旁,有黑衣女童開口問道:

      “徐仙家以後叫什名字?”

      “徐玄,徐青的徐,玄玉的玄。”

      “.”

      徐青見女童不說話,便反問道:“玄玉仙家取了什名字?”

      “唔”見女童眉頭緊蹙,似乎也想要取個響亮的名號時,卻聽見青年揶揄道:“玄玉仙家又不經常拋頭露麵,更不曾與人講過自己姓名,又何需改名?”

      女童頓時醒悟,當察覺徐仙家是在取笑她時,女童張開嘴巴,對著牽著自己的大手就是一口。

      徐青低頭看向玄玉,納罕道:“你舔我手幹什?多埋汰.”

      “.”

      牙痛的玄玉默默將頭邁到一旁,心已經下定決心,往後三個時辰內,都不會和徐青說一句話。

      無咎坡前,移棺下葬,立碑燒紙。

      但這出殯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依照喪葬禮節,除卻頭七守靈,入殮下葬外,還需得給死者‘累七做齋’,使法事完備。

      道經有雲:人死後,七日為一煞,至七七四十九日而七魄俱散。

      意思是亡魂每過七日便會散去一魄,期間若不得超拔,恐墮入幽冥受苦,或滯留中陰,不得超生。

      故而每逢‘頭七’、‘二七’直至‘七七’之期,都需得設壇建醮,延請僧道,誦經禮懺,焚敬燒活。

      法師在此期間登壇作法,召請度橋,隻為助亡魂渡過冥河險阻,脫離苦海,投往善道。

      此等法事隔七日一做,按通俗說法便是助亡魂一魄安穩,直到七七功成,魂歸渺渺,魄散無形,方算功德圓滿。

      這四十九日,徐青盡在暗處旁觀,意為考效喪門弟子的業務能力。

      或許有人會說身後事過於繁瑣。

      但徐青卻不這認為。

      張貼訃告、接待吊唁、沐浴殮容、累七做齋、召請度橋……這一樁樁,一件件,雖勞心費力。

      但這些卻並非徒有其表,而是生者寄托哀思的產物。

      所謂“慎終追遠,民德歸厚”,若人人精於算計,免去逝者最重要的禮節,那長久下去,人亦會變得冷漠,民德也將不複存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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