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好大的金鯉，還是一對兒，徐兄看我這運氣如何？”

    朱懷安咋咋呼呼，好像那魚真個是他自己釣的。

    徐青瞧著一尾掛在魚鉤上，還有一尾被布條捆縛在釣線上的金鯉，徹底無言。

    合著那扶鸞上人說的“遇龍而見’，是指的朱懷安這條人龍？

    眼看釣得金鯉，朱懷安連忙呼喚大太監孫明禮過來解魚。

    戲做全套，為避免水麵顯現異常，讓徐青抓到把柄，一大把年紀的孫公公，硬是寒冬時節，不用罡氣護體，就那渾身濕漉漉的跳到岸上，當聽到天子呼喚，他這才調動氣血，蒸幹衣物，往棧橋跑去。“孫公公這衣服是？”

    徐青瞧了眼捆縛金鯉的布條，目光又落回到孫明禮破損的衣擺上。

    孫公公側過身，擋住衣擺，大白天睜眼說瞎話道：“不小心掛著了，不妨事！”

    這主仆倆.....

    徐青一笑，剛想接茬，一旁朱懷安卻立刻轉移話題道：“我這魚數雖不及徐兄釣的多，但這大金鯉怕是一條江也沒有幾條！”

    朱懷安意有所指道：“我觀徐兄之才，亦如這江中金鯉，尋遍天下也找不來幾個，然而今日我卻釣得金鯉在手，徐兄不覺得這就是天意嗎？”

    徐青目光幽幽。

    如果說下水抓魚算是天意，那他把這滿江白水抽幹，釣得滿江鮮魚出來，又算什？

    算老天爺發情嗎？

    “釣魚歸釣魚，咱可不興作弊襖！”

    徐青就事論事道：“再說，你我賭約賭的是垂釣魚數，你這金鯉再好，可也不及我這百尾魚獲。”朱懷安臉皮多厚？

    見徐青拆穿他的把戲，他也不覺尷尬，反而讓孫公公去尋一魚缸過來，說是打算將那兩尾金鯉帶回皇城禁苑，養在瓊池，權當添作一景，也可作為天家祥瑞。

    等到哪日他想念故友，就去瓊池觀覽，隻要看到金鯉，就能想起今日和老友垂釣. . ..睹魚思人，這朱天子煽情倒是一把好手。

    “徐兄莫再勸說，這野江水獸漁民無數，兩條金鯉留在此地，怕是早晚有一天要做他人餐食，倒不如隨我回去禦苑。到那時，不僅吃喝有人伺候，也再不必擔心成為他人魚肉。”

    得！徐青一看這架勢，便知道兩條金鯉的第三次人劫，就是眼前的朱天子！

    “朱兄，這兩尾金鯉並非凡鱗，實乃天地蘊養之靈物。需知靈物秉性通玄，最忌樊籠深鎖.  ..”徐青無視不停朝他翻白眼求救的金鯉，繼續道：“如那高山之鶴，意在雲霄；幽穀之蘭，心向清風。陛下既愛其性靈之美，又何忍將它囚禁在深宮高牆，磨滅它的這點性靈？”

    朱懷安眉頭一挑，當時就覺出不對味來，對方這明顯是話有話！

    “那依徐兄之言，我辛辛苦苦捕獲的靈魚，還要將它們放歸不成？”

    “辛苦捕獲？”徐青沒好氣道：“你也好意思講，若不是你與我賭鬥，這魚哪來的無妄之災？”見朱懷安老臉發紅，徐青好歹給了這老皇帝一個台階。

    “古有“開樊放鶴’傳為美談，陛下不若效仿古人之風，釋金鯉於江海，任其遨遊。此為順天應人之舉，既彰陛下仁德，又能成人之美，將來若是傳出去，也是一樁佳話...”

    朱懷安側目看了眼徐青，又低頭看向簍中金鯉，雖眼中盡是難舍之色，可還是尊聽徐青之言，將那金鯉放還江河。

    當兩尾金鯉沒入江麵消失不見，之前還患得患失的朱懷安竟也產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失去某些東西，卻又得到了某種更為珍貴的解脫似的。

    朱懷安心中徹底釋然。

    江山和故友情誼，終究各有權重。

    於朱天子而言，江山重於一切。但於朱懷安而言，故友情誼卻也是萬江山換不來的珍貴事物。白水江畔，朱懷安沉下心後，便坐在徐青身旁，持著那一根釣竿，像是純粹的兩個老夥計，暮年相約在江邊野釣。

    孫明禮識趣的跑到岸上，與漁民閑聊起來。

    有徐青在，陛下有他沒他這個武道宗師，都沒甚分別。

    期間朱懷安說了許多和徐青相識前後的趣事，再有便是朝堂上的事。

    不過前者屈指可數，更多的還是朝堂上各種雜聞。

    在朱懷安身上，朝堂就是他的日常，除此之外他也沒甚可說的。

    徐青有一茬沒一茬的回應。

    當朱懷安提起自身當年吞吐天地的誌氣，以及此時的壯誌未酬時，徐青搖了搖頭。

    這天下病的太深，大晏才幾十年光景，想要海晏河清，治理好本域疆土就已經不易，又何談效仿始祖皇帝放眼整個人間？

    朱懷安中年時仍躊躇滿誌，對未來充滿期望，但數十年過去，饒是當年的開國帝王，如今也隻能向歲月低頭。

    他，已經年近七旬了。

    “徐兄神仙之姿，絕非凡俗老翁，若有哪日我追隨先父而去，還望徐兄關鍵時，能照拂我朱家子孫一徐青再次釣上一尾魚鮮，不過卻是隻有巴掌大的幼魚。

    他將那魚摘下魚鉤，拋向水中放生的同時，開口道：“你朱家子孫開枝散葉這多年，將來怕是隻會更多，我無法盡數照拂，不過我卻可以答應朱兄，若是必要時，可以護得一支朱家血脈，傳承下去...”朱懷安瞧著那尾重獲新生的小魚，頓時露出笑容。

    世上無千年王朝，誰也不能保證朱家能坐穩幾年江山，但今日有徐青這句話，他卻是可以把心放到肚子去了！

    豐靖二年末。

    年近七旬的朱天子回了京城，唯獨徐青依然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耕耘。

    白水江畔。

    徐青獨自一人來到棧橋處。

    他負手而立，不過多時，果然有兩尾金鯉躍上棧橋，化作童男童女模樣。

    兩個頭紮雙揪，身穿金霞雲衣的小童冰雪可愛，像極了過年時家家戶戶貼在門前祈求多子多福的門畫。徐青見到倆小孩，便笑眯眯的取出來時買的糖人零嘴，還有各種風車玩具，不過那笑容多少有點不像好人。

    眼前一對金鯉兩次遭遇人劫，皆為他所救，並且每次對方都以異寶仙珍相酬。

    龍素來有聚寶藏寶之名，徐青今番再次出手搭救，化解了這對金鯉的最後一次化龍劫難，說不得就會得到前所未有之仙珍！

    他可不得好好哄著！

    “你倆叫什名字？”

    男童回一句恩公，脆生生道：“我叫青崖，她叫瑤光，多謝恩公數次搭救。”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那就是自己家！

    懷抱著各式各樣小玩意的倆小孩明顯很高興，儼然把徐青當成了親人長輩。

    但徐青卻沒有半點做長輩的覺悟，他隻想快點從這兩個小孩身上弄點寶貝回去。

    然，無論徐青怎旁敲側擊的去暗示，都得不到任何回饋。

    眼看時辰不早，徐青終於不再遮掩，他直接了當道：“我這好歹又救了你們一回，你二人就沒什....意思意思？”

    徐青撚了撚手指，一個大老爺們，愣是厚著臉皮管倆小孩索要財物，也不嫌害臊。

    青崖、瑤光麵麵相覷，卻都不發一言。

    徐青放寬標準，繼續追問。

    咱就是說，即便沒有太好的寶貝，哪怕隻有一些什鳳翅紫金冠、鎖子黃金甲、藕絲步雲履也也成啊！若不然，給個寶兵器，給顆夜明珠湊合湊合也不是不行！

    徐青廢盡唇舌，眼前男童女童卻隻是一味搖頭，別說夜明珠，就是一片龍鱗，半口龍涎唾沫都沒有！徐青多少有些挫敗，他忙活這倆月，合著淨做野生動物救助去了？

    “行吧，我也不為難你倆，不過你二人回去時，記得替我向你家主人帶句話，就說那日在陰河多謝它出手相助”

    倆童子點頭又搖頭，徐青不知這兩條小金鯉想要表達什意思，他開口追問，對方又不肯正麵回答。他搖搖頭，索性不再詢問。

    辭別金鯉，徐青轉身朝城內行去。

    不過沒等他走幾步，他就發現身後倆小孩亦步亦趨，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徐青往哪去，他們便也就跟著往哪去。

    “你們跟著我上岸做甚？河在東邊，海也在東邊，你們要下河下海隻管回頭，切莫再跟隨於我！”然而，倆孩童聽到徐青的話卻跟聽到耳旁風似的，依舊我行我素，跟屁蟲似的跟著他。

    徐青趕都趕不走。

    “再跟著我，當心給你倆帶去菜市口賣了！”

    眼前倆金鯉是青龍神君的晚輩，徐青怎能輕易帶它倆離去？

    萬一讓青龍把它當成魚販子，那誤會不就大了！

    見青崖、瑤光相視一眼，依舊跟著他不肯離去，徐青頓時陰下臉道：

    “我救你們，你們不報答也就罷了，怎還要恩將仇報，讓我來飼養你們？別怪我沒跟你們講，我家可還有一饞貓，專吃河鮮，像你們這樣細皮嫩肉的，一口一條，都不帶嚼的！”

    眼瞅著徐青動了真火，為首男童這才肯開口求情：“恩公慈悲，我家主人已然關閉龍宮門戶，我等實在無家可歸，這茫茫人世，唯有恩公是個好人，還祈望恩公收留. . .”

    關閉龍宮？

    徐青皺眉道：“你二人既然已經三劫圓滿，何不行那化龍之法？待成就龍身，獲得神通法術，別處或許去不得，但在這津門水域，又有哪個能輕易捉得你們？”

    倆金鯉聞言支支吾吾，麵有難色，也不知如何作答。

    徐青一瞧這模樣，心說得！

    既然他做了好事，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孩子就算再不對，也不能丟外邊不管不是？你倆也別擔心，我這就送你們回去！”

    徐青趁著倆小孩沒反應過來，索性一胳膊夾住一個，徑直去到白江上空。

    他催動屍吼功，卯足力氣衝著煙波渺渺的江麵喊道：“誰家孩子丟了？這兩條孩子我可給你放門口了，往後可得看好了，這年頭遍地都是壞人！下回再遇著，可不見得有人救。”

    說完，徐青雙臂一振，甩手就將兩童拋入江水之中。

    然，就在這空檔，整個白江水麵卻忽然開始翻湧沸騰！

    徐青打眼望去，隻見一條神龍劃開江河，架著風雲，破浪騰空而來！

    青龍轉瞬即至，一雙明晃晃似燈籠的金瞳正顯露神光，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的渺小人類。

    徐青渾身法力調動一處，雖麵色如常，但身體已經進入戒備狀態。

    “道友不必如此小心。”

    青龍無視兩條見著親人，不停擺尾的金鯉，口吐人言道：“眼下時逢大劫之世，凡人升仙通道阻斷，龍族龍門也已關閉，這兩尾金鯉雖身為龍屬，且集聚福緣渡過三次人劫，卻也依然無法循舊製，行化龍之法，魚躍龍門。”

    徐青不發一言，繼續聽那青龍解釋。

    “兩小輩不諳世事，縱使有朝一日得化真龍，也極容易再覆舊轍。眼前人劫倒還好說，可他日若有什旱災火劫，或遇到魔道妖人，怕是千年修行，頃刻就要喪盡。”

    徐青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青龍怎和朱懷安一樣，要給他托孤的樣子？

    “神君這話是什意思？”

    青龍神君實話實說道：“吾想請道友收留他們伴於身側，道友可帶他們曆練紅塵，體察世情，權作教導.”

    見徐青開口欲言，青龍急忙補充道：“這化龍金鯉乃祥瑞之征，自帶福澤。他們願主動跟隨道友，也是想要報答道友。”

    徐青終於回過味來。

    怪不得這兩條金鯉得救後總跟著他，合著“以身相許”就是他們渡三次人劫後，對他的報答. . .隻是他這又不是托兒所，馮二爺，朱懷安向他托孤倒也罷了，你一條青龍，向一具僵屍寄養兩條魚是怎回事？

    這像話嗎？

    徐青為求知根知底，又和青龍深入聊了聊，期間倒是知曉了不少事情。

    比如眼前青龍神君有舊傷未愈，又有新傷在身，亟需閉關蟄伏靜養，短時內照顧不了旁人，這兩尾金鯉是龍脈清靈之氣最後的顯化，若是就此殞命，實在太過可悲。

    青龍神君選擇托孤給他，也算是一種無奈之舉。

    徐青一看，屢次示好的老鄰居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能怎辦？

    也隻能把這兩條金鯉當做吉祥物養著了。

    再說，他狐狸、貓都養了，也不差那口魚糧。

    就這，空著手去釣魚的徐青，扭過頭回去的時候，身側就多了倆唇紅齒白，可愛的不像話的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