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薄霧蒙蒙。
周太後緩緩睜眼,率先看到床邊侍候的小安子,莫名感到心安,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李平安雙目微眯,身子略微搖晃。
旁邊侍候的太監見太後蘇醒,正要觸碰提醒安總管。
周太後揮手禁止,小安子武道實力強橫,竟然如此困倦疲憊,顯然昨兒發餉耗費太多精力。輕手輕腳起床,衣衫被褥發出摩挲聲。
李平安瞬間從惺忪中驚醒,連忙下跪請罪:“奴婢當差打瞌睡,還請娘娘責罰。”
“小安子辛苦了!”
周太後親手將李平安扶起,關懷道:“你身兼三職擔子重,管好禦馬監、京營,在哀家這兒多多歇息。李平安雙目含淚,感動道:“奴婢拜謝娘娘恩典。”
起身伺候淨麵穿衣,天色陰沉屋內有些悶,李平安攙著周太後來南窗前透透氣。
窗外有株古石榴樹,傳聞是前朝皇室栽種,已有兩百多年樹齡。
三月中旬,方才結出花苞。
許是宮太監照顧的好,滿樹花苞預兆豐年。
周太後原本笑意盈盈,與李平安閑聊敘話,看到石榴花骨朵後麵色倏然陰沉。
“哀家乏了,小安子去辦差吧!”
李平安略加思索,明白太後為何不悅,石榴素來寓意多子多福,與太後喪子、寡居生出微妙衝突。回頭遣人將樹鏟了,換上寓意長壽的鬆樹,以及禮佛用的菩提樹。
李平安連忙轉移話題:“娘娘,京營空出不少武將官位,您可有需要安排的晚輩?”
周太後問道:“幾家侯府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不過合適?”
李平安說道:“娘娘,您說陛下是信任幾代忠於朝廷的開國勳貴,還是那些得誌便猖狂的亂臣賊子?”周太後笑著說道:“開國勳貴與國同休,當然能得陛下信任。”
“辛苦娘娘擬個名錄,奴婢好生安排。”
李平安提醒道:“京營軍權幹係重大,娘娘可不要輕易許出去,必須確切與咱們站一起。”開國勳貴傳承百年,享盡榮華富貴的同時,也一代代跌落成膏梁紈,否則不至於連個國公都沒有。爵位最高的是靜忠侯,周太後娘家忠勇侯,是先皇登基後封賞,空有侯名並無實權。
“哀家當然曉得。”
周太後臉上恢複笑意,琢磨著如何拉攏匯聚開國一脈,縱使當年風光不再,仗著底蘊深厚,聯起手來不弱於任何人。
李平安哄好太後,出慈寧宮去禦馬監,很快領著麾下太監離開京都,直奔南六衛校場。
出皇宮前牽馬步行,出宮後縱馬街頭。
當先一騎烏雅踏雪駒,通體如墨,四蹄雪白,馬背上大紅官獵獵作響,雲肩大氅迎風招展。晌午時分。
李平安領著百餘騎衝進校場,望見茫茫無際不著甲胄的兵卒,個個帶著領軍餉的熾熱目光。縱馬至前方高台,踏雪駒前蹄騰空而起。
唏律律!
李平安居高臨下,冷眼俯視南六衛武將。
眾武將或欣喜或恐懼或怨恨或無奈,卻不敢有分毫反抗,齊刷刷單膝跪地行禮。
“拜見都統大人!”
永寧元年。
三月。
安都統斬將三十,威震京營。
四月、五月。
連月發雙餉,京營軍卒無不高呼萬歲。
鎮北城。
建於原金狼王帳處,巍峨屹立於山間。
大雍佛道高人聯手定下規製,外方內圓,蘊三才含五行,吹噓可永鎮蠻族氣運。
此時。
城中王府。
鎮北王端坐上首,眸光低垂,盯著下方跪著的外甥。
族中三妹兒子,曾任傲武營副將,因貪墨糧餉被李平安削官奪職,靠著磕頭如搗蒜逃得性命。呂景心懷怨念,來北疆求鎮北王做主。
“舅舅,那閹宦說當著您的麵,一樣砍慎思堂兄的腦袋……”
左右列座的武將聞言,頓時怒火洶湧,嚷嚷著叫囂報複回去,甚至有人高喊領兵回京清君側。區區閹宦而已,軍陣衝過踏成肉泥。
鎮北王沉默半晌,揮手吩咐道:“賈先生留下敘話,其他人退下,景兒去貪狼衛探望你哥,晚間一道來王府用膳。”
眾人躬身退下,殿中隻剩兩人。
“賈先生,你說本王該如何?”
賈雨說道:“下策領兵回京,中策朝堂爭鬥,上策忍辱負重!”
“下策會如何?”
鎮北王領兵作戰三十載,覆滅大小國朝何止雙手之數,最是推崇用兵馬、戰爭來解決問題。賈雨說道:“朝廷會推出閹宦,斬首示眾,勸王爺退兵,回頭就會集結大軍北上!”
鎮北王沒問不退兵會如何,北疆大軍強則強矣,卻也破不開京城,更何況軍中還有許多忠於朝廷的武將。
一旦等到朝廷大軍匯聚,鎮北王必然身死族滅。
“中策會如何?”
賈雨回道:“朝中多得是精通鬥爭的文官,運氣好王爺富貴一生,運氣差就是抄家滅族。”鎮北王頷首認同,論拉幫結派黨同伐異,文官天然勝出武將許多。
賈雨補充道:“當今陛下性子仁厚,王爺若選擇朝爭,大可能是閑散富貴。”
“大丈夫豈可一日無權,寧魚死網破,也不為人魚肉!”
鎮北王閉目沉思片刻,明白張家無論如何拉攏朝堂重臣,隻要不動用兵馬武力,結局都是鬥爭失敗。陛下意誌,才是勝負關鍵。
“上策忍辱負重該如何?”
賈雨沉聲道:“王爺以退為進,上奏請罪用人不明,並將呂景押送回京城,以示忠君體國。”鎮北王沒有反駁:“然後呢?”
賈雨說道:“如此做法,能搏得先皇舊臣同情,若陛下窮追不舍,必生兔死狐悲之感。”
先皇屍骨未寒,新君屠戮忠臣,朝堂難以安穩。
鎮北王說道:“陛下仁厚,定然不會過分逼迫,說不好還會加封本王各種無用虛職。”
賈雨舔了舔嘴唇,幽幽說道。
“如此一來,王爺就能高築城、廣積兵、緩稱王!”
鎮北王眼中閃過精光,站起來躬身行禮。
“還請先生指教。”
“高築城即擴建鎮北城,發展鹽鐵皮貨交易,吸引匯聚北疆遊蕩四方的蠻族部落。”
金狼王帳覆滅後,蠻族成了大雍治下百姓,仍然遵循過往習俗遊牧而生,隻是收稅的變成了大雍官差。賈雨繼續說道:“同時王爺向陛下上奏,削減四方邊軍,緩解朝廷糧餉壓……”
鎮北王接著說道:“本王率先裁兵表忠,解散軍中忠於朝堂的武將兵卒,招募蠻族入伍從軍。”賈雨讚同道:“王爺破滅金狼王帳,繳獲其數百年積累,完全養得起超編兵卒。”
“先生當真是本王手足肱骨!”
鎮北王沒問“緩稱王”何意,前兩件事若能做成,稱不稱王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