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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下旬的時候,河南大地終於開始了春播,比去年晚了不少時日。

    此乃國之大事,不容輕忽,邵勳親自做出表率,又在陳留府內選了個孤兒寡母的府兵家庭,為其耕田。

    現場人山人海,袖手看著的比耕田的多。也就沒有記者和攝像機,不然指定給你整個新聞播報。

    滿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都偷偷看著正在地幹活的邵勳。

    天子腰背真厚實,一定很有力,後宮嬪妃們真是享福了。

    那雙手又大又有力,搓揉起來不知道多帶勁。常年射箭的人,掌心老繭肯定很厚實,擦著山尖靈魂都要出竅。

    腿還很粗,推起車來飛快。

    無論是在家耕田,還是在家耕田,都是好手啊。

    梁芬、陳有根二人也在現場。老梁年紀太大了,在不遠處親手煮些茶水,分給下地的邵勳及一眾親軍將校、府兵軍官。

    陳有根也比邵勳大,不過還能下地幹活。

    他這會有些神思不屬。昨日天子返京後,立刻召他入宮問對,兩人登上了浴日樓,密談了許久,然後他就知道自己要出任太子少傅了。

    他不笨聽出來天子話話外的意思,知道這活不好幹。但如果非要做一個選擇的話,他選天子。

    戰場上一起拚殺過來的人,沒那多想法,再讓他選十次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隻不過,這事終究煩人。

    他現在也在思考該用什樣的態度與即將冊封的太子相處,以至於幹活都不是很專心了。

    梁芬就比他遊刃有餘多了。

    從天子點他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該怎做了。

    天子不會無端選他的,必有深意。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一切都明了了。

    但說實話,他和陳有根,本身是不願意摻和進來的。

    乖孫梁彰被出繼給了長子那一房,現在算是他的長房長孫,今年已經七歲了,聰慧無比,至少在梁芬眼非常聰慧。

    而且他的前途非常不錯。無論將來哪個皇子登基,梁彰這種外姓兄弟都會比一般人多不少機會,本身才能出眾的話,很容易就爬上高位了。

    所以,梁芬沒有必要接觸太子,不值得冒這個險。無奈天子選上他了,前天夜還和他暢談了一番,事情已然無法更改。

    在太子與天子之間搞平衡,做好調和,這事陳有根幹不來,隻能由他來了。

    日近正午時,親耕告一段落。

    邵勳微微氣喘,遠近逛了一圈,了解了下府兵村子的經濟狀況後,回到了梁芬這邊。

    地上鋪的是圓,曾經的氈毯已然已淘汰得不見蹤影,側麵說明了圓布產量的逐漸增高,至少能供

    應皇宮用度了。

    秦王邵瑾也過來了,邵勳招呼他坐下。

    父子二人麵對麵坐著,梁芬、陳有根二人一左一右居於側麵。

    “梁奴可知親耕之用意?”邵勳問道。

    “勸天下,使務農也。”邵瑾答道。

    “這是書麵的話,你自己可有想法?”邵勳問道。

    邵瑾想了想,道: “古來籍田,天子三推,諸侯五推,不過虛應故事。陛下是真的幹了一上午農活,此舉已遠邁古來君王。”

    邵勳唔了一聲,道: “還有沒有想法?”

    “陛下或可令太常配親耕禮樂,並入新朝雅樂之中。”邵瑾又道。

    “繼續說。”邵勳點了點頭,道。

    邵瑾脊背微微出汗,道: “以親耕為表率,則百官勸農。百官勸農,則五穀豐登,民無饑饉。”

    “五穀豐登有什好處?”

    “民情悅附。”

    邵勳不再追問了,而是看著蔚藍的天空,悠然道: “梁奴可知為父重商?”

    “知道。”

    “那可還記得為父以前講過一句話,百姓隻有吃飽飯了,才會買其他東西,商業才能大興?”邵勳又問道。

    邵瑾終於明白為什一直追問了,原來是為了這個問題。

    這句話父親確實說過,但他感受不深,印象也就不深,一時記不起來。

    於是立刻拜道: “兒知錯矣。”

    “可惜!農事也就這樣了。”邵勳說道: “至今也就隻有豪族、官員、酋帥、府兵算是一點不愁吃喝,能敞開買商徒販運的貨物,不過似乎也夠了。梁奴,你要記住,農為萬事之本,農之一道興盛了,商就會隨之興盛。農不興盛商也興盛不到哪去。”

    “兒受教。”邵瑾一臉肅容道。

    邵勳看著他,點了點頭。

    六子姿態、語言、禮數十足,和以前不一樣,少了一種鬆弛感,多了幾分拘謹、刻意。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他現在也沒法再純粹地用父親看兒子的眼光看待梁奴了,兩個人的心態都變了。

    心態有變,動作就會走形。

    下午邵勳繼續幹活,邵瑾也參與了進來,一直忙到日落西山,父子二人才返回汴梁。

    ******

    “夫君。”甘露殿內,庾文君猛地撲進了邵勳懷,緊緊抱著他。

    邵勳微微有些感慨,好像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嬌妻又回來了。

    “我有沒有騙你?”邵勳捧起她的臉,問道。

    “沒有。”庾文君笑得眉眼彎彎。

    邵勳忍不住親了她一口,暗道若將來看梁奴不

    順眼,想要廢黜他,該怎麵對庾文君?

    六郎啊六郎,你真有個好護身符。

    坐下來後,庾文君又殷勤地準備茶水、點心,並讓太官署將餐食送來甘露殿。

    行走之間,腳步輕快,細聲和氣,已是多年未見。

    邵勳有些不自然。

    就在此時,姚氏、陳氏一前一後,將點心端了過來。

    邵勳看了二人一眼。老六眼光是不錯的,此二女都不一般,陳氏更有國色,如今被皇後留在身邊,顯然已是內定的太子妾室了。

    按照大梁內官製度,太子妾室中品級最高的是良娣,可置二員。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兩人都是了,或者一個是良娣,另一個是孺子,主要看皇後的意思,邵勳不會在這方麵過多插手。

    不過妾室不管,太子妃他可是要過問的。

    姚、陳二人將點心放下後,不敢多看邵勳,紅著臉離開了。

    庾文君適時走了過來,道: “夫君,瓊軒乃將門虎女,夭夭出身名門??”

    “嗯,我知道。”邵勳拿起一塊點心,慢慢吃著。

    姚氏是不能退貨了,六郎那臭小子已經睡過了,奶奶個熊,動作挺快。

    那個潁川陳氏女固然漂亮,但邵勳心中有些猶疑。

    尤其是她還與梁奴自小相識,情分不一般,關鍵她是尚書右仆射陳胗的女兒,陳胗願意女兒做妾?

    果然,庾文君說道: “夭夭乃陳仆射愛女,按理應該嫁人了,奈何心係梁奴,一直等到今天,都十八歲了,不如冊其為太子妃,也好成全———”

    “什?!”邵勳眉頭一皺,立刻道: “不可!”

    庾文君嚇了一跳,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邵勳知道自己失態了,連忙把皇後抱入懷中,道: “非是我心狠,一定不願成全小兒女。實在是…”

    邵勳本想說老子已娶潁川女,兒子再娶像什話?但他稍稍組織了下語言,道: “文君你莫要犯糊塗。梁奴馬上就是太子了,什樣的女人不可得?你也是邵家婦,該為邵氏想想。以前你不是答應陳氏做妾的?怎又改主意了?可是陳眕說了什?”

    “嗯。”庾文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耳根子怎這軟?”邵勳無奈道。

    這事可能不單單陳眕在使勁,或許還有其他人。甚至於,這個陳氏女本身也不簡單,她可能也間接施加影響了。

    媽了個巴子,不敢跟我說,請托到庾文君麵前了。

    當然,這樣也很合理,因為庾文君本身就是潁川士女。

    “除了陳氏之外,你之前選的那幾家呢?”邵勳看著妻子,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庾文君察覺到邵勳的不悅,有些難過,道:“太常卿崔遇家有一女,賢良淑德。”

    “還有呢?”邵勳問道。

    “左飛龍衛將軍徐朗有一女年紀合適,不過是庶女。”庾文君又道。

    邵勳點了點頭,示意繼續說。

    “荊州都督柳安之有一女也合適,不過聽聞柳安之之母時日無多,可能有些關礙。”

    “還有就是宗正卿劉公的孫女……”

    “秘書監盧公小女……”

    這幾個人選倒還好說,在邵勳看來沒那亂七八糟,庾文君確實用心選了。

    “崔遇家的不可。”邵勳先否決掉一個,然後又道: “我舅家的也不行。”

    庾文君有些驚訝,道: “太上皇後很喜歡劉氏女。”

    “不行就是不行,萬一生出傻子怎辦?”邵勳懶得多解釋。

    近親結婚可還行?雖然比表兄妹結婚稍好一些,但他還是不願意。

    “徐家、柳家、盧家的都可以。”邵勳說道:“你再多找尋一下,三月三的時候,可請在京官員、公卿女眷遊藝,盡快定下。”

    “好。”庾文君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邵勳,道: “夫君你是不是很懊惱?”

    “懊惱什?”邵勳不解道。

    庾文君將臉埋在邵勳胸口,低聲道: “懊惱娶

    了我,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哪有那回事?”邵勳說道: “當年潁川、陳郡那多士族女子,年齡與你相若的不是一個兩個,我為何別人都不娶,就要你?”

    庾文君臉上有了些笑容。

    “有工夫胡思亂想,不如好好教導孩兒們。去疾在做什?”邵勳問道。

    “今日在與稚恭比試箭術。”庾文君說道。

    “稚恭”就是庾翼,居喪結束後任浚儀令,就在汴梁。

    “好好督促,別讓他荒廢了學業。”邵勳說道: “去疾也是我們的孩兒,你懷胎十月生下的。上次就說你了,別隻顧著梁奴,對其他人疏於管教。”

    “妾知道了。”庾文君說道。

    吃過晚飯後,邵勳站在甘露殿前。

    中常侍侯三侍立一旁,默然無語。

    “去黃女宮。”邵勳上了禦輦,吩咐道。

    哄完了庾文君他現在需要被別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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