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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特別大,雪花直往人衣領子鑽。

    車隊上下見了,盡皆色變。

    他們不是擔心這場雪,事實上這種程度的大雪在草原上見得多了,他們已然習慣。隻是,汴梁都下這大的雪了,草原上呢?一定更大吧?

    去年就比較冷,今年更冷,明年呢?沒有人能回答,隻是他們如喪考妣的臉色說明了一切。

    車隊在宣教坊外停了下來。

    坊門內,兩名穿著綿衣的丁壯貼著牆角,瑟縮著脖子,苦捱著這逼人的寒氣。

    他們身上的綿衣似乎已經被打得半濕。

    衣服夾層內填充的碎絲已經盡力了,但它們不夠蓬鬆、不夠細密,無法形成足夠的保溫層,保暖作用有,可依然讓人凍得瑟瑟發抖。

    “唉!從江淮撿回來那多野蠶繭,有屁用!”李大被凍急了,大聲抱怨道。

    “知足吧。若非那多野蠶繭,你我綿衣也買不起。”李二跺了跺腳,說道: “要怪就怪今年太冷了。別說了,來人了。”

    二人一齊上前,迎著車隊走了過去,交涉一番後,揮了揮手,道: “進去吧,宅子前有

    人等著。”

    車隊遂直接穿過坊門,進了宣教坊,停在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前。

    拓跋什翼犍從車上下來,舉目四望。

    漫天風雪中,隻看到若隱若現的坊牆。數十戶人家被坊牆所圍,大門緊閉,坊內亦無行人,顯然這惡劣的天氣下,沒人願意出門。

    王豐從另一輛車上下來了,輕咳了下道:“什翼犍,進去吧。”

    十名仆婢站在大門外,齊齊行禮。

    這是朝廷賞給他們的奴婢,但十個人肯定不夠,還得再買。

    王豐像個主人一樣,當先入內,

    一群軍士簇擁著什翼犍入內,一邊走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套宅院。

    從今日起,他們就要長居汴梁了,身份則是代公拓跋什翼犍的家兵。

    “稍稍收拾一下,下午就進宮。”王豐將唯一一張坐榻占據了,隨口說道。

    拓跋什翼犍隻能坐在馬紮上,沒說什。

    王豐不以為意。

    這個外甥話是越來越少了,人也越來越陰沉,一點少年郎朝氣蓬勃的精神勁都沒有。

    不過,什翼犍心情不好,他心情才真不好

    呢。

    出征滅晉的部隊返回了,又補了不少人,而今分鎮各處,牧馬放羊,儼然大梁朝的狗腿子。

    最讓人揪心的是他們班師回來後大包小包,滿是草原上少見的中原財貨,所經之處,引起了陣陣羨慕。

    秋天再和一幫舊日相熟之人共同打獵,消息傳播得更快,知道的人是越來越多了。而今各部稍有點勇力的都想為大梁朝打仗,拓跋鮮卑人心漸散,不複往昔。

    所以,到了這會梁帝理直氣壯地令代公入汴梁朝賀,至於朝賀完畢後還能不能回去,可就隻有天知道了,反正王豐不覺得他還能回去——宅子都給你準備好了,真能走?

    妹妹也有些失落,但她同樣沒什好的辦法,已然認命了。

    軍士們點燃了火,把幹糧稍微烤了烤,便分予眾人吃了。

    王豐一邊吃,一邊思考自己的未來,卻始終沒有頭緒,最後隻能哀歎一聲,垂頭喪氣。

    ******

    沙海已經完全冰封。

    曾經密密麻麻的船隻要開往了別處,要被拖到了岸上。

    厚厚的冰層上覆滿了積雪,看著十分誘人

    元真和阿六敦剛想到冰麵上去玩,就被軍士攔住了。

    童千斤站在遠處,指了指旁邊的院落,軍士們會意,將皇子、公主領了過去。

    阿六敦還待再鬧,元真卻像個小大人一般訓斥了幾句,然後拉著妹妹的手走了。

    童千斤又回到了院中,與邵勳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便一臉為難地站在院門口,掃視往來之人。

    “陛下。”石氏露出了千錘百煉的笑容,心中驚喜不已,結果卻被邵勳一把翻轉了身體,麵對窗戶。

    “啪!”褲子直接被一褪到底,上半身也被半解開了,石氏雙手被迫撐在窗台上,麵朝外間。

    屋內的銅爐靜靜燃燒著,但石氏卻感覺身上更熱。

    梁帝對她太粗暴了,一點不憐香惜玉,像是在擺弄什物件一般。

    大脘上吃了幾個巴掌後,石氏有些委屈,更感覺有些丟臉,因為好像洪水泛濫了。

    司馬睿一點不粗暴,彬彬有禮,就連敦倫時都這般,而邵勳對她卻是另一種風格。

    隻是沒想到,這樣好像…

    石氏咽了口唾沫,發出咕咚之聲,臉上燒得更厲害了。

    兩聲歎息同時響起…

    午後的院中偶爾有人來往,不是女官就是小史。

    許久之後,低聲感慨傳出: “我知司馬景文矣。”

    王豐、拓跋什翼犍舅甥二人抵達時,邵勳已穿著皮裘,在雪中走來走去,似乎在欣賞什風景一樣。

    “陛下。”二人依次行禮。

    邵勳開門見山,沒和他們怎廢話,直接說道: “平城苦寒,委屈什翼犍了。自今日起,就留在中原吧。”

    果然!王豐心中暗歎,他抬起頭看向邵勳,似乎在等待代國的結局。

    “王卿可先回平城。”邵勳又道: “代國之事收尾,還得再等兩年。”

    王豐心中又喜又憂。

    喜的是他還能擅權兩年,憂的是兩年後呢?怕不是要賣命打慕容鮮卑,然後被眼前此人一股腦收拾掉。

    “也別說虧待了你們。”邵勳說道: “朕做事賞罰分明。平吳之事,鮮卑騎兵所立功勞

    算你們一份。可有親信之人跟隨而來?”

    這話是問王豐的。

    王豐立刻答道: “有的。”

    邵勳點了點頭,道: “朕這就行文有司,著其快馬發往江東,挑兩塊地給你們。爾等自可遣親信之人南下,收取地契,著手打理莊園。”

    “謝陛下隆恩。”王豐說道。

    他能說什?他什都說不了。

    邵勳又看向拓跋什翼犍。

    什翼犍沉默片刻,躬身行禮道: “臣謝陛下隆恩。”

    “什翼犍明年十五歲了啊,在草原怕是已經成婚了。”邵勳笑道: “無妨,亞父為你挑一個好人家明年就成婚。”

    什翼犍再度作揖致謝。

    院內又有人出入。石氏滿臉潮紅,夾著腿躲在門後,幾次想出門打水,又嚇得縮了回去。

    邵勳又問了王豐一些平城之事,片刻之後便帶著舅甥二人乘車離開了。

    ******

    當天傍晚時分,急促的馬蹄聲就在定鼎門外響起,隨後兩騎衝出汴梁,消失在茫茫雪原

    之中。

    冬月二十,使者抵達了建鄴。

    張碩日常在東府城辦公,即王舒曾經的衙署。

    登城眺望之時,可俯瞰烏衣巷。

    一度滿巷朱紫的權貴聚集之地,已然改換了新顏。

    琅琊王氏的大宅空空蕩蕩,一到夜晚,青燈如豆,幾如鬼蜮。

    王導一家大部分人都被押解北上了,無論男女老少,目的地未知,因為他們現在還在汴梁要明年二月才會啟行。

    王舒、王彬等家甚至更慘,除王羲之等少數人得免外,幾乎都成了奴婢,分散在少府、掖庭以及司農寺名下。

    偌大的建鄴老宅中,隻有王洽及王導之妻曹淑居住著,空寂寥落,了無生氣。

    最近旬日,不斷有人前來問價,言語之中頗多恐嚇。

    王洽知道保不住這個宅子,已然準備發賣掉了。搬出烏衣巷後,可以買個偏一點的宅院,還能免去一場災禍,從伯也不可能什事都幫上忙。

    卞壹家還有人,不過聽說要去河南了,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興許不是所有人都走吧,反正最近卞盱從洛陽回來了,準備奉母北上。

    太宰司馬羕留下的宅子已然換了新主,都督揚、江、交、廣四州諸軍事張碩住了進來。

    聽說此宅原本是梁廷的“官邸”,給擔任揚州刺史、都督的人任上居住的。不過張碩沒花一文錢就得到了,卻不知其中發生了哪些變故。

    每至夜間,張宅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斷。

    門前車馬如流,前來拜謁之人不知凡幾,曾經南渡的東海王氏子弟紛紛求上門去,乞求一絲庇護。

    這是有門路的,沒門路的天天守在門口,翹首盼望,就為了能跟張碩搭上一兩句話,不過大部分時候都讓軍士直接推開了。

    江東的戰事並未完全結束。

    會稽郡城已然被攻破,但鄉間的戰事遠未結束。

    吳郡則戰事正烈,前後吸引了大量兵馬而去,就連建鄴的丁壯都被征發起來,冒著嚴寒轉輸資糧。

    每一天都有俘虜被押送回來,聽其姓名,多為江東赫赫有名的著姓。

    昔為晉廷座上賓,今為梁廷階下囚。境遇變化之劇烈,讓人感喟不已。

    這一日,就在朝廷使者抵達建鄴的時候,又一批南渡之人在五馬渡登岸。

    為首者乃曾經率軍攻取建平、堅守巴東的江陵幕府督護王爽,而今已是大梁首任會稽太守,在建鄴幕府中也掛了個從事中郎銜。

    跟在他身後的十餘人基本都出身軍功勳貴家庭,雖非嫡子,但來頭都很大。

    很顯然,這是南下接收大軍的一部分。

    他們一上岸就被人接走了,直奔烏衣巷張府而來。

    一時間,寒暄、敘舊、歡笑之聲不斷,與死氣沉沉的王府、卞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明日帶你們行田……”夜風中隱約飄來了張碩的大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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