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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反賊是大罪,客棧眾人全部被帶回京兆府。

    因這本是沒影的事兒,雷聲大雨點小,走個審問流程也就放了。

    錄完口供,昭昭出堂,侍衛長上前問何時回去複命,她道:“等把那群窮學生安頓好罷。”侍衛長瞟了眼檻內的光景,紈們急著先錄,花錢讓窮學生排到隊後:“要不要管管?等這幾十人錄完,天都快亮了。”

    昭昭搖頭:“不該管的別管。耽誤人家賺錢作甚?”又道:“你去找押咱們來的那位大人問句話,這畢競是大事,江尚書來不來露個麵?”

    侍衛長聞言一愣,她向來通透,咋忽然糊塗了:“姑娘,咱們心知肚明這事純屬編造,他老人家來做甚。”

    昭昭斜睨,眼眸亮如寒星:“那李大人來不來?”

    雖未指名道姓,但京中和江尚書綁得緊的李大人沒有第二位。

    侍衛長想了想:“那說不準。”

    昭昭不再多問,找人要了創帛,坐到廊下,隨意把流血的手纏了。

    忽聽遠遠一句:“姑娘?”

    她望過去,廊那頭站了個人影,瘦高,挺拔,走來的步子帶著點猶豫,似乎有些不確定。

    漸漸近了,月光先照亮他身上發白的布衣,再是一張掛了彩但清俊不減的年輕麵容。

    昭昭一時未認出,待謝消慶拱手說“多謝相救”,才隱約想起是誰。

    “小事,不必掛懷。”

    昭昭神情淡淡,顯然並無攀談的興致。

    謝消慶見她垂眸若有所思,以為在憂慮鬧反賊的事,道:“江尚書雖生性刻板嚴苛,卻是個好人,不會冤了誰的。”

    好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被那畜生迷了眼的能是什好東西?

    昭昭不冷不熱:“你從未入仕,怎敢隨意評議朝中大人?”

    謝消慶臉上一紅,半晌後憋出一句話:“在下從前寫過幾首詩,得了江尚書賞識,被請入京做官。當時我不曉事,駁了他老人家麵子,也沒遭刁難苛待。這樣一位不逞官威的大人,能壞到哪去?”“多好的機會,你為何拒了?”昭昭泠然睨過來:“今科榜眼得了他賞識,才中榜就入仕,馬上還要娶江家小姐。當初你若應下,平步青雲的說不定是你。”

    她似乎沒那疏淡了。

    謝消慶也坐下,隔著距離說話:“………其中有個緣故。”怕昭昭懶得聽,又補了一句:“我沒跟任何人講過。”

    昭昭把他看得透徹,淡淡道:“我想聽。”

    夜風穿廊而過,卷起幾片落葉,謝消慶確認四下無人,方壓低聲音問:“姑娘可知,江尚書的發妻和長子如何離世的?”

    昭昭打聽李清文時聽過江尚書的往事,前者沉屙病故,後者死因不明,且少有人提及,謝消慶一個貧家子,難道曉得其中隱晦?

    “不知。”

    謝消慶略作遲疑,又問:“你是王府中人,該曉得江尚書和寧王爺的關係吧?”

    “這個倒是知道。”

    本朝以軍功立國,江尚書從前是位儒將,在北邊與寧王爺互為特角,兩人是過命的交情。

    謝消慶坐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十年前,五十萬蠻子南下,兩人合力禦敵。寧王爺被重軍圍困,急需救兵。江尚書馳援突圍,以不足敵軍十一的兵力,拿命救出了好友。”

    “戰事由此攻守易形,我朝大勝。江尚書居功至偉,卻不肯再帶兵,還朝做文臣。”

    昭昭覺出點話外音:“其中可有緣故?”

    謝消慶默然片刻,語氣不忍道:“當時兵分三路,寧王爺在西,他在中,東線臨海,蠻子難攻,他便讓兒子隨副將在東線曆練。”

    “誰料,有奸細泄露軍情。敵軍調撥重兵圍困寧王爺,同時派兵向東。兩線告急,都需江尚書救援。”“帳下將官怕去西線送命,於是勸說,以微弱兵力突破敵軍包圍無異於以卵擊石,不如棄了寧王爺,去東線救少將軍,穩妥得多。”

    “哪一個做父母的,會眼睜睜看兒子死?敵軍萬萬沒想到,江尚書會舍子救友,孤軍衝入重兵防線,把必敗的局麵攪得不穩。”

    “敵軍見勢不妙,迅速攻破東線,抓住了小江將軍,以此勸降江尚書。”

    “勸降的來使頗通漢化,先是引經據典,論證我朝已是將傾大廈,良臣應隨明主;再是拿出一方木盒,麵裝著一根斷指,笑道:將軍,請早做決斷,否則在下再來時,頭裝的就不知是甚了。”“江尚書道:無非是殘肢碎屍人頭罷了。來使不信他如此鐵石心腸,道:我朝刑官技藝精絕,會許多種比貴國的淩遲更讓人求死不得的法子,令郎青春正好,還是不要都受一遍了吧。”

    “江尚書沉默許久,問:你通曉我朝典故,可知唐代有將,名顏真卿,死前說了甚話?”“來使答:他痛罵叛將,竟以亂天下求顯達。”

    “江尚書道:他問叛將,你可曾聽聞顏杲卿?那是我兄長,斧鉞加身仍不改正氣。如今我要赴他的後塵,死得其所,一點也不怕。”

    “江尚書冷笑: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你們有世上最陰毒的刑罰又如何?幾十年前,就在這片土地上,我父兄至死不降,被你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有此先輩在前,縱然千刀萬剮,我孩子也不會怕。”“至此以後,江尚書陸續收到小江公子的斷肢,眼睛,舌頭,人頭……碎得難以拚湊的骨頭。”之後不必細說,昭昭也猜得到一一江尚書愧對兒子,至此一蹶不振,還朝為相。

    “江夫人的沉屙……”

    “並非病故,而是自戕。”謝消慶沉沉道,“遇上這種事,天底下哪個母親受得了?”

    前事說盡,謝消慶這才提及自己:“當初江尚書賞識我,來信說我筆墨和詩風都頗似他兒子,問我願不願意進京做個閑職,常伴他左右,聊以慰藉。”

    “我正猶豫是否答應,一位在京做官的叔伯傳來信,提及這段往事,勸我抓住這份哀悔,借死人的勢平步青雲。這明擺著是趁人之危,我豈能答應?便一口回絕了。”

    昭昭暗自歎氣,你棄的機會被人麵獸心的畜生抓住了。

    忽地心頭一動,忙問:“這事距今已遠,也絕非人人都可深知,你叔伯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謝消慶未設防,如實答道:“我叔伯早年是江尚書帳下執戟郎中,恰好親曆了此事。”

    腦海浮出一個念頭,昭昭失神片刻,怔怔問:“你叫甚名字。”

    “謝消慶。”

    謝。

    他姓謝,他叔伯姓謝,青陽縣上任縣令也姓謝。

    昭昭耳畔似有金戈鐵馬聲轟然炸響,零碎線索如斷弦珠璣,在血色往事中串聯成索。

    她飛快搜尋記憶,回想從青陽縣案牘庫偷出的那冊驛遞公文,客留官員與所帶仆從均有記錄,仆從李清文所隨官員是……

    “謝成。”昭昭望向謝消慶,聲音發顫:“你叔伯是不是叫謝成?”

    謝消慶愣住:“你怎……”

    話音未落,昭昭用力攥住他的肩,像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眸色恨紅道:“他在哪兒?”

    上一瞬還淡然的人,這一瞬就變得如此失控,謝消慶懵了,被攥緊的肩頭一陣濕熱,他反握住昭昭的手:“姑娘,你傷崩開了。”

    見她聽不進去,隻好大聲道:“他死了!致仕回鄉後不久就死了!”

    聞言,昭昭整個人像緊繃後驟然鬆開的弦,滯澀地問:“去年夏末死的?”

    謝消慶點點頭,昭昭盯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果然。真是造化弄人啊。”

    謝消慶不解其意,卻見廊那頭走來一人。

    近了,是侍衛長,頗奇怪地掃了眼挨著坐的兩人,向昭昭稟道:“姑娘,口供已經錄完,人候在外頭了。李大人也在,請您過去商議如何安頓學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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