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纏爛打?
謝消慶掂量著昭昭的性子,搖頭否了:“她不是吃這套的人。”
況且也不是沒試過。
那夜他才躲開追殺,委屈巴巴的可憐鬼一個。
郡主讓昭昭送他回去,結果卻是他追著馬屁股跑了一路。
人家不關心他的生死,甚至不肯停一停等他,騎在馬背居高臨下,瞧他的眼神像瞧狗。
謝消慶放不下男人的自尊心:“我要真低三下四了,她恐怕更瞧不起我。”
“你先試試再下定論。”
龐宣說:“我琢磨你口中這姑娘,多半是把男人當狗的性子。窩不窩囊不要緊,聽話才是第一位。”還要再說,門忽被敲響:“老龐,有人找你!”
胖子容易人緣好,龐宣的性格和臉一樣圓滑,左右逢源,無論是江寧黨還是吳黨的學生,他都合得來。人脈一廣,麻煩事也跟著來。
龐宣皺眉問:“找我作甚?”
聽出不耐煩,門外人低聲道:“那個……那個!”
鬼鬼祟祟的,像見不得光,又像沾著天大幹係。
“就來。”
龐宣披衣穿鞋,出門前瞟了眼謝消慶:“我先去忙,回頭再教你哄姑娘。”
他前腳剛走,令史後腳就到,是來分發學生著裝的,進門便嚷道:
“趕緊挑,挑完我還得去下個屋。”
身後有人抬來幾個木簍,頭裝著亂糟糟的衣物,長衫儒冠和鞋襪混雜成團,一看就被瞎翻過。“這都是別人挑剩下的……”同屋學生委屈道。
謝消慶望了眼令史來的方向,那邊攢堆住著吳黨學生。
雖然也是寒門出身,但跟著紈們混,早被油水喂肥了。
“你收了那群人的錢,好衣裳先拿給他們選,到咱們這兒就是雙不成雙、對不成對的。都是官學生,憑什欺負人?”
“小兄弟,你跟我急什?”
令史笑:“世上都是使銀子的地方,自個兒沒本事打點關係,還不準別人使錢了?”
同屋幾個學生還要爭,令史懶得辯,示意跟班抬走木簍:
“有脾氣就別要。明日官學開府,你們衣冠不齊連門都進不了。”
“慢著。”謝消慶上前攔住,“你就不怕我去告你?”
令史掃一眼他的著裝,嗤笑道:“你但凡和哪個人物沾親帶故,還會是這副寒酸樣?”
“我……”謝消慶繃著冷臉,仿佛要吐出個驚天動地的名字。
同屋學生以為他會搬出江尚書,沒想到他說的是:
“我和郡主身邊的袁三姑娘是生死之交。你再這糊弄下去,我就去告她!”
這話倒也不假。昭昭救過他命,怎不算生死之交呢。
令史暗罵晦氣,變臉似地笑起來:
“失敬,失敬……小哥兒,明日就開府了,袁三姑娘正陪著郡主忙呢,不如您饒我一回,別去給她老人家添麻煩?”
謝消慶:….”
老人家?
令史被昭昭折騰過,一聽謝消慶和昭昭有關係,對瘟神似的對他。
吩咐手下扯出布尺,去量謝消慶等人的身高圍度,趕工急做幾身新衣,把這事糊弄過去。
“謝兄,看不出來啊。”
屋內幾個人跟著沾光,小聲揶揄道:“早知你傍上了那姑娘,咱這些日子就不忍氣吞聲了,出門都得橫著走。”
“對對對,那姑娘雖不是官兒,卻是郡主貼身人,學府的管事都怕她三分……”
怎聽都像是狗仗人勢,謝消慶紅著臉打斷。
忽然想起龐宣不在,他對令史道:“可否等等再走?屋還有個學生,方才出去了,我叫他回來做衣裳。”
令史隻能說好,讓快去快回。
謝消慶匆匆出門,打聽龐宣去向。
由於龐宣長得胖,問起來倒也不費勁,很快便知他去了慎思堂。
這是供學生悔過的地方,因還沒開府,自然無人需要悔過。
謝消慶走進深林密草,細蚊在耳邊嗡嗡繞,他搞不明白龐宣來這作甚,正要敞聲喚人,卻聽前頭似有低語
一人急道:“龐老弟,你怎還不懂?這不是讓你殺人放火,隻是想讓你幫忙打探!”
龐宣有些怯:“可人家畢竟是郡主身邊人,我冒犯人家,能兜著走嗎?”
……這說的難道是昭昭?
謝消慶太陽穴一跳,忙在樹後躲好。
“甚身邊人?一個婊子罷了!”
來派差事那人語氣不屑,拉起袖子露出胳膊,指著肩頭說:
“婊子這都有烙印。我把銀子給你,你交廣友多,找幾個靠得住的窮學生,尋機會扯開她衣袖,瞧瞧有無烙印。”
龐宣捧著沉甸甸的銀袋:“敢問是哪家少爺派的差事?若是曾與她有過節,用其他法子教訓不可?”頓了頓,費解道:“再說了,袁三姑娘是忠烈之後,身上豈會有妓籍烙印?真要有,郡主怎還把她留在身邊?”
那人擺了擺手:“龐老弟,你是個聰明的,不該問的你別問,拿錢辦事就行。”
“這畢競是打了郡主的臉。”
龐宣還是怕:“尋幾個窮學生幹活並不難,可萬一追究下來,開除學籍都是輕的……我豈不害了他們嗎?”
那人哈哈一笑,拍著龐宣肩膀說:“這就是你想不開了。怎著,真把他們當成同窗了?你們是一根杆上較量的螞蚱啊!”
“一年官學結束,朝廷按學考成績分配官位吏職,人擠人,人踩人……我若是你,就拿銀子哄那些有才的窮學生幹髒事,一石二鳥,他們滾得早,你的路不是更平?”
見龐宣最終點了頭,謝消慶顫著步子離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心中思緒翻湧,隻覺自己陷進了一灘淤泥中。
叔伯為何而死?費心殺他的人是誰?誰想算計昭昭?將來如何麵對心誌不純的朋友?
謝消慶悶頭走路,忽見身前一道陰影,他茫然抬眼,入目的是是李清文淡笑的臉。
“謝公子,怎這般魂不守舍?”
他一身綠袍,手抱著典冊,似為公務而來。
謝消慶拱手作揖,喚了句李大人,緩聲道:……學生想家了。”
李清文望了眼他來的方向,和衣衫上的草屑,莞爾道:
“聽你口音,也是雍州人。吃不慣京的飯菜吧?”
兩人是同鄉,謝消慶卸下幾分心防,坦言道:“飯菜硬咽下去就罷了,學生不習慣京的人。”“正常。”
李清文笑,示意邊走邊說:“我初來京時,也不習慣京的蠅營狗苟。咱們雍州人憨得很,腦子一根筋,到了魚龍混雜的地方,總要被騙一騙,受斜委屈的。”
謝消慶想起他連考十年不中的事跡,有些冒昧地問:“李大人沒發跡前,一直住在京嗎?”“對啊。”
斜陽晚照,廊道半明半暗。
李清文走在光影交界處,儒雅的臉被切成兩麵,笑著說:
“我給一個官兒做了八年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