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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1章 亂起

      沒有人擋在自己前麵,孫魯育救夫心切,倒也沒有與岑昏過多糾纏,隻是經過岑昏身邊時,仍是忍不住地恨恨吐了一口口水。

      岑昏低著頭,臉上不敢有一絲異色。

      但當孫魯育的身影消失在寢殿後,他的眼中,這才閃過一絲恨意。

      而此時,大吳皇帝的寢室喧囂過後,是死寂般的安靜。

      孫權如同死人一般癱在禦榻上,唯有胸口的起伏,才表明他仍是一個活人。

      丹藥的藥力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陣陣虛脫的寒意,侵襲著他的四肢百骸。

      他渾濁的雙眼依舊空洞地望著穹頂,眼底那駭人的、仿佛要焚盡一切的赤紅正在慢慢消散。

      那股支撐他狂怒的、灼燒髒腑的邪火正在漸漸熄滅。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沒有等他轉頭去看,孫魯育就已經衝入彌漫著丹藥異味的寢殿,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榻前,未語淚先流,哀泣道:

      “父皇!父皇!女兒求您開恩啊!”

      這哀泣不像朝臣的諫言那般刺耳,也不像岑昏的諂媚那般虛浮。

      但它卻能穿透丹藥帶來的精神屏障,輕輕紮在了孫權作為父親的心尖上。

      孫權眼珠微微轉動,視線艱難地聚焦在跪伏在地、不住顫抖的女兒身上。

      素淨已極的衣裙沾染了塵灰,頭發散亂,那張有幾分步練師神韻的臉上滿是淚痕,眼中充滿了絕望和哀懇。

      她的懷中,緊緊摟著的一個稚嫩孩童——他的外孫,正睜著懵懂無知的眼睛,恐懼地看著這一切。

      女童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但顯然她被嚇壞了,看向孫權的目光有些畏縮。

      “父皇……求您看看您的外孫……他不能沒有父親啊……”

      稚嫩孩童的畏懼目光,記憶中的步練師的麵容和榻前滿是淚痕的麵容逐漸重疊到一起,喚回了一絲屬於常人的情感。

      讓他心底泛起了屬於晚年老人對骨肉親情的複雜心緒。

      孫權眼底的赤紅終於徹底退去,目光變得複雜的同時,還夾帶了一絲溫情。

      孫魯育一邊哭訴,一邊觀察孫權的神色,見父皇似有觸動,便繼續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麵:

      “女兒不敢為夫婿辯解太多,隻求父皇念在骨肉親情,念在朱據往日微功,饒他一命!”

      “將他貶為庶民,流放千,女兒也認了!隻求留他一條性命,莫要讓孩兒……讓父皇你的外孫女失去父親!”

      “若父皇執意要殺朱據,女兒……女兒今日便撞死在這殿柱之上,黃泉路上,也好與他做個伴!”

      這番聲淚俱下、以死相逼的懇求,尤其是外孫的存在,終於讓孫權的心防隱隱有些鬆動。

      他看到了女兒眼中的絕望,看到了外孫臉上的無辜。

      殺女婿,讓女兒年輕守寡,讓外孫自幼失怙……

      這血淋淋的殘酷現實後果,像一盆冷水,澆在了他狂熱的神智上,讓他回歸了一些理智。

      良久之後,孫權緩緩閉上雙眼,一聲疲憊至極、沙啞不堪的歎息,從他的喉中艱難地擠出:

      “……罷了。”

      這聲歎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最後的力氣。

      “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心力交瘁的妥協:“朱據……貶為新都郡丞……即刻赴任,不得延誤。”

      皇帝作出的決定,不容有錯。

      “神目如電、洞察一切”的“準仙人”做出的天罰,更不容許有錯。

      但他在女兒麵前,是一位父親。

      如今作為一個尚未完全成仙的老人,在家族倫理、政治權衡以及一絲微弱理智的共同作用下,還能做出留有餘地的選擇。

      削去了朱據的兵權,消除了眼前的“威脅”,卻也留下了他的性命,算是給了女兒和外孫,也給了自己內心那點殘存的溫情一個交代。

      孫魯育聞言,心中巨石稍落,深知此刻不宜多言,隻能重重叩首謝恩,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退出了這座險些成為她夫君葬身之地的宮殿。

      當丹室重歸寂靜,隻剩下孫權一人時,那無盡的空虛和身體的極度疲憊再次將他吞沒。

      丹藥帶來的幻象已然消散,留下的,是比之前更加濃重的暮氣和孤獨。

      孫權下意識伸手摸索向枕邊,摸到玉盤的丹藥,拿起一顆,再次放到嘴。

      追求長生不老的帝王之心,在經曆了一次短暫的狂亂與片刻的清醒後,似乎又向著無盡的深淵,滑落了一分。

    ——

      次日,朱據被貶為新都郡丞的消息傳遍了建業城。

      滿朝震動。

      但也就是震動了一下。

      南魯之爭以來,連丞相上大都督都死了,被牽連流放夷族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此時再貶一個驃騎將軍,似乎也不是什奇怪的事。

      此時大吳朝堂上的敢言良臣,是越來越少了。

      沒有人敢站出來為朱據求情,唯有私下歎息。

      “唉,太可惜了……”

      某個不為人知的密室,響起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沒想到這等死局,居然還能讓他給破了去。”

      聽到岑昏的歎息,呂壹卻是沒有太過的惋惜,僅僅是笑了一下,舉杯輕抿了一口清茶,這才說道:

      “確實有些可惜,但誰叫人家娶了個公主呢?”

      大魏有“台中三狗”禍亂朝政,大吳也不逞多讓,有“校宦二蝮”作威用事。

      當然,季漢也有傳聞,某位鬼王乃是“漢家一魃”,獨掌權柄,勢壓天子——這是題外話。

      呂壹不提公主還好,一提公主,岑昏頓時就是一肚子氣,忍不住地怒哼一下。

      明明自己沒有阻攔的意思,對方居然還給自己吐了一口口水,當真是讓人惱恨!

      呂壹聽到哼聲,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自顧自地說道:

      “倒是沒有想到,咱們那位看起來安分守己的朱公主,居然還有這份膽色。”

      事實上,這個精心設計的局,確實是針對朱據所設的死局。

      昨夜提前去給朱據報信的侍衛,其實也是他們派過去的。

      若是朱據當真聽了勸說,提前逃跑,那他就是百口莫辯,再無洗清之日。

      若是他不願逃跑,那也無所謂,反正陛下所下的旨意,也是拿下後立刻拖到市曹處決。

      隻要朱據被虎賁拿下,性命就隻能掌握在他們手。

      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朱公主,居然能如此令人刮目相看。

      隻是事到如今,岑昏也隻能有些不甘心的悻悻說道:“這次算他好命!”

      呂壹聞言,卻是古怪一笑,抬眼看向岑昏,幽幽說道:“那倒未必……”

      “嗯?”岑昏一聽,連忙湊過去問道,“中書可是還有後手?”

      呂壹搖了搖頭,說道:

      “陛下旨意已明發,你我皆不過是陛下身邊的家奴,就算朱據上台,對你我多有抨擊,最多也不過是讓吾等行事小心一些,拘束一些。”

      “能決定吾等生死的,唯有陛下而已,其他人還夠不上格。”

      “但對有些人來說,真要讓朱據當了丞相,那可是要了命的大事,所以有人比我們更急。”

      岑昏一聽,怒火頓消,眼睛一亮:“中書令?”

      呂壹笑而不語。

      岑昏歎服:“論起老辣,還得是呂老。”

      比起呂壹,岑昏算得上是晚輩。

      此時他不得承認,比起掌管校事府二十年的呂壹,自己還是太過年輕,有些沉不住氣。

      參與設計朱據於死地的,除了呂岑二人,還有一位,那就是中書令孫弘。

      隻有得到能偽造詔書的中書令孫弘的配合,才能讓朱據相信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

      不論是呂壹還是岑昏,皆不過是孫權寵信的弄臣,再怎作威作福,也不可能站到朝堂上掌控朝政。

      但孫弘可不一樣。

      他是中書令。

      陛下不理朝政,有一部分政事,交給朱據負責,而另一部分,則是由孫弘處理。

      但若是任由朱據當了丞相,那孫弘頭上就相當於多了一個管事。

      手握權利的人,向來不喜歡有人管著自己,就算是監督也不行。

      再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百年之後,中書令就是輔政大臣的有力人選。

      但若是朱據出任丞相,那輔政大臣的位置,可就未必能輪得到孫弘。

      權力之爭,向來如此。

      呂壹撥弄了一下就算是在漢國也算少見的精美瓷杯,幽幽說道:

      “更別說這一次為了對付朱據,中書令可沒少擬假詔。一旦朱據反應過來,咱們那位中書令,可就有大麻煩嘍!”

      岑昏一拍在腿:“著哇!”

      又對呂壹拱手:“還是呂老想得周到。”

      言畢,兩人相視一笑。

      呂壹再次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

      “朱據已經前去新都上任,用不著我們去操心,但有二人,卻是比朱據還要讓我操心得多。”

      岑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呂壹在說什:

      “呂老說的是太子和魯王?”

      “岑常侍,你日夜服侍在陛下身邊,最知陛下的心意。以你之見,這南魯之爭,陛下最後會屬意誰?”

      隨著朱據的失勢,大吳在南魯之爭上有發言權的大臣,不是死就是流放。

      看來這南魯之爭,差不多也要到頭了。

      當然,呂壹會問出這樣的話,最主要是因為他知道,陛下這一次病重,痊愈的希望可能有點渺茫。

      如果陛下當真要馭龍賓天而去,自己等人不能討得新帝的信任,那多半要成為新帝立威的犧牲品。

      想要活命,就得在新帝登基前押對注。

      這才是兩人目前最緊要的事。

      雖說是在密室,且隻有二人,但聽到呂壹問起這個事,岑昏不由地坐直身子。

      但見他連眨幾下眼睛,這才語氣緩慢而凝重地說道:

      “某不敢瞞呂老,陛下最近,確實有在考慮新立太子之事。”

      說到這,他仔細地觀察呂壹的神色。

      沒想到呂壹竟是麵不改色,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這讓岑昏不由地暗自心驚:

      觀呂……呂老這神色,莫不成是早就知道,亦或者是早有所料?

      看不出呂壹此時的心思,岑昏想了想,又爆出一句猛料:“而且陛下有意立皇後。”

      呂壹這才抬眼向岑昏看來,問道:“可是潘妃?”

      岑昏心神一震,連忙回答道:“正是。”

      呂壹緩緩道:“也就是說,陛下有意另立七皇子為太子?”

      岑昏沒有回答。

      這個答案已經不需要回答。

      呂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如此……也算是個好消息,潘夫人與校事府的關係,向來不錯。其姊在織室時,也沒少受校事府的照顧。”

      呂老果然早就料到?

      一念至此,岑昏的語氣都帶了幾分恭敬:

      “原來呂老早有準備,如此說來,吾等無憂矣!”

      呂壹不置可否地一笑,也不過多解釋。

      岑昏小心地問道:“那敢問呂老,我們下一步應該怎做?”

      呂壹搖了搖頭:“什也不需要做,隻需要小心服侍好陛下即可。”

      “小心服侍”四字,咬得頗重。

      岑昏會意,連連點頭:“我省得。”

      呂壹從桌下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到桌上,推向岑昏那邊:

      “這是中常侍這個月的分利。”

      說著,在盒子上輕輕地拍了拍,別有深意地囑咐道:“要小心收好,千萬莫要遺失。”

      岑昏看到盒子,目光就緊緊地粘到盒子上再也移不開,嘴連連說道:“明白,明白!”

      割了襠下這二兩肉,人生還能圖什?

      不就圖這點東西?

      待呂壹的手從盒子上拿開,岑昏急忙把盒子拿過來,微微掀開蓋子,但見麵厚厚的一疊票子,讓他忍不住地就是咧嘴一笑。

      這可比大錢強多了,又比金銀方便收藏攜帶,當真是讓人喜歡!

      送走了岑昏,一直顯得從容的呂壹臉色立刻就是一變!

      一刻也沒敢耽擱,以最快地速度換了衣服之後,悄悄地從後門出來,確定無人注意到自己,這才向著一個方向快步而去。

      七拐八拐,再一次確定無人跟蹤,呂壹這才來到一個小院的後門,輕輕地敲了敲門。

      小門被打開,又跟著下人進入小院,見到了小院的主人。

      糜十一郎正在坐在案前,銅製火鍋熱氣騰騰,整個屋子香氣撲鼻。

      滋一口小酒,再撈一片羊肉,在這個寒意襲人的季節,端的享受無比。

      看到呂壹進來,連忙站起來笑道:

      “呂中書這鼻子夠靈的,我這才剛起火,你就過來了,正好,來來來,陪我喝幾杯。”

      呂壹看到糜十一郎這輕鬆模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

      “看來是某做了一個惡客,應當帶些酒肉過來才是。”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坐,快坐,來人,照這樣再上一席!”

      呂壹卻是沒有依言入座的,反而是整了整衣冠,對著糜十一郎躬身行禮:

      “某此次來,不為其它,實是來謝先生的指點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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