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穀,顧名思義,一個灰色的山穀。
狂風在空蕩山穀之間呼嘯,細碎的石粉於空氣中飄蕩。
地麵、石壁,乃至粉塵籠罩的天穹一一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灰黑。
起伏的小山丘像是凝固的浪濤,層層疊疊地自視線盡頭地天際邊緣湧蕩而來,化作一團堅硬死寂,吞噬生機的灰,硬邦邦地落到身前。
夏南伸出手,於一旁的灰石岩壁上輕輕摩挲,感受著指腹處冰冷粗糲的觸感。
不禁將眼下山穀中的死灰,與方才哥布林巢穴的石塊,以及“褪火硬幣”上沾染的石灰對比。確實是一種顏色。
“你對這個山穀很熟悉嗎?”
他隨口向身旁的昂問道。
“我也是第一次來。”少年的表情顯得格外緊張,身體繃得近乎僵硬,雙手緊緊攥著他那柄陳舊鐵劍,“夏南先生,還請您小心。”
“這聽說棲息著一群危險的魔物,自我記事起便被告誡“灰穀’是不被允許踏足的禁區,哪怕是村子最頑皮的孩子也不敢靠近。”
聞言,夏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又注意到空氣中似是飄著極為淺淡的薄霧,不禁皺眉:“山穀中的這種霧氣,你有聽村大人提起過嗎?”
白霧過於淡薄,夏南提醒之後昂才注意到。
卻隻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相關的信息。
【褪火舊硬幣】於屬性麵板上的描述讓夏南有些在意,又恰逢於灰穀村停留多日,對薇柔爾口中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幫助毫無頭緒。
眼下卻是不由起了些心思。
腦中回想著昂口中所介紹的生活在山穀中的魔物信息,朝身旁的少年揮了揮手:
“跟緊些,我們再往走一點。”
兩人繼續深入。
灰穀之中的環境,與夏南想象中並沒有什大的區別。
基本看不到什植被,灰色的岩石充斥在視線的每一處。
甚至連生物都沒見過一隻,唯有尖厲風響在石壁間幽幽回蕩。
而值得關注的是,伴隨著兩人在山穀中越走越深,空氣之中原本淺淡的霧氣,也漸漸開始變得濃鬱起來。
夏南並沒有在其中感受到反常含量的魔法粒子,顯然這些霧氣和薄霧森林空氣中的那些,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並非魔法粒子高度濃鬱的體現,而是山穀中的“自然現象”。
“真的自然?”他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對勁,但眼下畢競沒有什特殊的發現,也不好貿然做下結論。
墓地,被死灰填滿的視線之中,一抹不同尋常的褐白映入眼簾。
那是半截直指灰蒙天穹,本應支撐著其上方宏偉穹頂的斷裂石柱。
此刻卻突兀地落在山穀深處,在濃霧籠罩下若隱若現,顯露模糊輪廓。
那是一座大型建築的廢墟。
以孤零零立著的那根石柱為中心,是一片倒塌風化的殘破建築物料,磚石、木板、掛布……或許曾經都擁有著它們鮮活的色彩,此刻卻已被這座山穀染上了一層無法洗去的蒼白死灰。
唯有個別幾樣本就堅固,能耐得住時光長河衝刷的造物,保留幾分其原本的模樣。
一隻斷裂的,能夠籠罩正常人腦袋的巨大石雕手掌,小拇指不翼而飛,無名指也隻剩下半根,但依舊能從剩餘那三根痙攣曲折,向天空無力張開的手指上,捕捉到其雕刻者通過精湛絕倫的技法,所想要表達的絕望情緒;
旁邊不遠處,是半張殘破的石膏人麵,它斜斜地倚靠在斷牆邊,僅剩下的一隻空洞眼眸凝望山穀,嘴角那本應令人迷醉的柔和微笑,在其表麵裂紋與死灰的映襯下,卻顯得空無而詭異。
夏南眉頭緊蹙,目光在廢墟中掃過。
“這些東西,你有聽村的大人們提起過嗎?”
“沒有,夏南先生,什都沒有。”昂緊緊跟在他的身後,霧氣籠罩下的麵孔愈發蒼白。畢竟隻是一個自小生活在偏僻農村的十五歲少年,方才於地精巢穴中的經曆,已經讓其遭受了巨大衝擊。
眼下又在這自小被長輩警告禁止踏入的危險環境,遭遇如此詭異場麵,昂還能夠正常思考,回答夏南的問題,就已經是他的極限。
見到對方神色,夏南也不勉強,心中想著等回去之後再問問村的老人,有沒有關於這些廢墟的詳細信息。
目光不由一頓。
上前兩步,將一小塊蓋在地上的石板掀開到一邊。
俯下身。
下一秒,一座同樣被石灰覆蓋,老舊不堪的燭台被他從地麵上撿起。
再次從腰間取下水囊,自上而下用清水衝刷。
燭台的體積比那半枚硬幣要大得多,夏南隨身攜帶的飲用水也就那些,到最後也隻勉強衝掉一些燭台表麵的石粉,讓其部分細節得以顯露。
它的基座是六瓣扭曲的銅葉,上方的碗狀蠟池因為長期高溫灼燒而熔蝕變形,好似枯萎花瓣向內卷曲;主幹由三股銅條螺旋狀絞合而成,中間能看到明顯扭曲凹陷的痕跡,似是遭遇重物撞擊而變形;頂部燭托是向外擴張的鋸齒圓環,灰粉覆蓋下已經看不出曾經蠟淚滴落的痕跡。
夏南仔細端詳著這尊與灰穀、灰穀村,畫風截然不同的精致造物,注意力刻意集中。
隨即,就像是預料中的那樣,半透明的字符再一次於虛空中迸現:
【古老的黃銅燭台】
種類:燭台
等級:/
介紹:
一盞老舊的黃銅燭台,曾短暫地驅散過某個角落的黑暗,照亮過疲憊旅人的臉龐,和某本早已被遺忘的典籍。
備注:
“偉大而仁慈的主啊,火已潮漸……”
一一灰燼教會佚名修女
“又是這個“灰燼教會’?”
夏南視線在屬性麵板上快速掃過,心中呢喃道。
相同的字眼,他之前就已經在【褪火的舊硬幣】上見到過,眼下於灰穀廢墟中的燭台上再次出現,顯然已經證明了昂猜想的正確。
那半枚硬幣確實是被哥布林們從灰穀中掠出,硬幣與燭台同出一源。
可……
夏南仔細回想著兩樣物件屬性麵板上的信息,琢磨著它們獨特而極具異域風格的設計圖案,試圖將他捕捉到的信息與腦海中的知識對照。
沒有絲毫靈感。
前身鄉下小子的出身,能夠熟練讀寫通用語就已經非常不錯,對於超凡力量相關的知識更是近乎於無。甚至連瑟維亞王國上一任國王的名字叫什,都是夏南穿越後緊急補習才知道。
眼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的時間,各種方麵的知識雖然通過閑暇時間學習了不少,但也頂多就是個普通人水平。
若非恰好閱讀過相關的記載,僅僅憑借一兩樣物件的外形,亦或者幾個模棱兩可的詞匯,他不可能判斷得出這些東西的來曆。
隻得將燭台收回背包的同時,將那些可疑的字眼牢牢記在心中,等回村之後再向村民們詢問一番,看能不能有所收獲。
另外,眼下的情況,更給夏南一種似曾相識,非常熟悉的詭異既視感。
同樣遠離人群的偏僻環境、同樣仿佛憑空出現莫名落在不相符合環境的破落建築、同樣畫風迥異的物件類型……
“難道說,又是一個秘境?”
腦中不禁回想起那個盤踞著巨大蛇軀的幽暗洞穴,與那滴為自己提供了寶貴屬性的鎏葫滴露。夏南心中隱隱有些波動。
漆黑眼眸又往灰穀更深處瞥了一眼,試圖透過那些愈發濃厚的霧氣,望見其中隱藏的真相。“劈啪。”
忽地,一道極細微的聲響被感知極為敏銳的他所捕捉。
意念集中,瞬間確定聲音傳來的方向。
眼眸微轉,幾道在霧氣中隱藏得極好的高大身影,隨之映入了他的眼簾。
“小心戒備。”
夏南忽地出聲,讓身旁在死寂環境中精神高度緊張的昂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
眼眸震動,嘴唇張開還沒來得及說話。
下一秒,曾經響徹於地精巢穴之中,高昂而悠長的狼嘯,便已將他的意識所吞噬。
在陌生環境,發現正有敵人在旁邊埋伏,身邊還帶著個“拖油瓶”,這種時候,應該怎做?通常情況下,可能是一邊在心中做好迎戰的準備,一邊不露聲色地帶著“拖油瓶”撤退,直到兩人撤離到安全區域,亦或者敵人按耐不住,主動攻擊。
但對於夏南而言,卻沒必要想那多。
敏銳的感知能力讓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確定了周圍埋伏敵人的大致數量以及實力強度,而【牙狩】所賦予的誇張機動性,更意味著隻要他想,原本敵暗我明的局麵,在頃刻間便能顛覆。
不需要和敵人虛與委蛇,考驗什演技,也不用另尋他處再做打算。
既然已經確定了敵人的數量和實力都在自己能夠解決的範圍內,那殺光便是了。
於是,猙獰漆黑的淩冽冬狼,化作仿若來自高原的森冷寒風,於高昂嘯鳴聲中撕裂霧氣。
死亡與恐懼,在血色和陰影中降臨。
敵人是誰?
五頭大概兩米多高,直立行走的陸行鳥。
就像是一塊活著的,會移動的灰色巨岩。
細小粗糲好似灰石板般層層堆疊的鱗狀羽毛,那自淺灰而逐漸暗沉,仿佛模擬著風蝕岩層的顏色,讓它們與嶙峋灰暗的山壁完美融為一體;
覆蓋著灰黑色厚皮的足肢粗壯異常,一對巨大鳥爪仿若彎鉤,為其在陡峭的岩坡的縫隙中尋找立足之地相比之下,反倒是身側兩對緊貼著的翅膀,顯得小巧而可笑,顯然並不支持它們翱翔天際,隻起到維持身體平衡的作用。
而其身體之上最為顯眼,即使是夏南也能夠一眼辨認出其身份的身體部位,則是它頭顱前端沉重而巨大的鳥喙。
並非其他鳥類那般輕巧彎曲,而是如同用整塊岩石粗製而成的原始巨斧,喙的上沿,冷硬弧線自根部陡然延伸至尖端,形成斧刃,下緣則厚重粗鈍,化作承受巨力的砧座。
一斧喙鳥,挑戰等級1/4。
如今夏南所遭遇的這五隻,應當是斧喙鳥的某類亞種,針對灰穀中遍地岩石的環境進行了演化適應。與草原上那些被馴化成為坐騎的種類相比,顏色、體型都有相當程度的變化。
或許戰鬥能力要更強一些,性格也暴烈許多?
沒什所謂。
如果夏南是從事生物研究的專家教授,可能會對這種生物的演化過程產生興趣。
但事實上,他隻是一個在陌生環境,突然發現被敵人埋伏,並察覺到對方貪婪惡意的普通冒險者。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也就順理成章了。
首先,幾乎在狼嘯聲於石壁間傳蕩回響的同一時間。
那頭最靠近兩人的斧喙鳥,已是被黑狼咬斷了脖子。
猩紅血液自斷口中噴湧而出,還未來得及落地,【牙狩】專長【夜母凝睇】作用下,剩下那四頭斧喙鳥,便瞬間陷入了恐懼狀態。
鳥眸中對獵物的貪婪與嗜殺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仿若遇到天敵般的驚慌與無措。
能夠輕鬆啄殺人類的巨大軀體,此刻卻像是四頭撲棱著翅膀的走地雞,以一種慌張而可笑的姿態,四散而逃。
夏南一頭也沒有放過。
鐵灰色的劍光攪動著霧氣,在灰穀中閃過四次,鳥喙落地的聲響也好似回音般跟著響起。
四隻“斧頭鳥嘴哥布林”,被一一斬殺。
揮手將旁邊不遠處,呆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昂招了過來。
夏南抬頭望了眼天色,見夕陽下沉,夜幕將臨。
又深深地看向前方充斥著濃鬱霧氣的灰穀深處,想著今天時間已經不早,這灰穀看上去有些秘密,到了夜晚指不定有什變化,自己身邊還帶著個小子,也放不開手腳。
等明天天亮,再過來探索也不遲。
心中做下決定,卻也不急著離開。
而是扭過頭,神色思索地望著地上幾具斧喙鳥的屍體,向身旁一臉愣怔的昂問道:
“你說……這幾隻走地雞,身上哪些部位的肉好吃一些?”
“嗯,大腿肉肯定不錯,翅膀、胸脯應該也還行。”
“話說,內髒之類的,你們這吃得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