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李肇的靴底碾過結冰的石子,發出刺耳的咯吱聲。風雪紮得他臉頰生疼,可他連眨眼都顧不上前麵那道魁梧的黑影肩上,扛著一個裹在棉被的人,隨著奔跑的動作輕輕晃動。離得越近,越能看清是一個纖瘦的女子………
“把人放下!”
那蒙麵人聞聲一震,猛地回頭,眼凶光畢露。
見到李肇追來,他非但不停,反倒把肩上人往上顛了顛,跑得更急了。
“找死!”
李肇摸出袖筒的透骨釘。
手腕一揚,暗器脫手,直刺那人後心。
那人顯然也非庸手,察覺背後勁風,竟在千鈞一發之際,側身旋步,硬生生避開要害。
刺啦一聲,透骨釘劃破他肩頭的棉被,帶出一串血珠……
“薛平安!”
李肇大喊一聲。
棉被的人毫無動靜,像個沒有生氣的木偶。
“放下她!孤饒你一命。”李肇步步緊逼。
那蒙麵人停下腳步,轉過身,笑得十分得意,“太子殿下?鼻子倒靈。看來這小娘子果然是個寶貝疙瘩他顛了顛肩上的人,語氣陡然轉狠,“可惜啊,主公有交代了,要帶回去,親自審間……”“蕭定山?”李肇心髒一緊。
一股殺意直衝頂門。
又是他!
這人是蕭琰的死士統領,最是陰狠。
上次設伏偷襲,便是他帶人喬裝流民。
李肇太陽穴突突直跳,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又脹又痛。
“你要的人是我,放了她,什都好說……”
“太子殿下這套把戲,省省吧。拖延片刻也救不了人,我不會放手的。”蕭定山冷笑,睨了一眼肩上的人,“主公說了,你這龍子鳳孫的命,也不一定比她金貴……”
“狗東西!”李肇咬牙,再次提劍撲上。
蕭定山身材魁梧,好似鐵塔一般,武藝也十分悍勇,可肩上扛著個大活人,動作終究要慢上半拍。你追我趕間,蕭定山幾次險之又險地避過李肇的殺著,退了又退,背心重重撞上一塊巨岩,呼哧喘著粗氣,肩上的棉被滑下一角,露出薛綏蒼白的側臉……
“太子殿下,不怕她摔死,你就盡管來!”
他作勢要將肩上的人,往石棱上撞去。
“你敢!”李肇怒喝。
“我有何不敢?”蕭定山陰森森一笑,慢慢往陡峭處後退,拐進一片積雪沒膝的亂石堆,身影在石縫間忽隱忽現……
李肇沒有跟隨。
借著亂石遮擋繞到一塊岩石後,突然持劍撲出,削向他的左腿。
蕭定山怒吼一聲,將肩上扛著的薛綏猛地轉過來,用她柔軟的身體當作盾牌,迎向李肇致命的劍鋒……李肇硬生生停在半空,收手棄劍。
眶當!劍尖距離棉被不足一寸時墜地。
他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無恥狂徒!孤要你碎屍萬段!”
“那也得你有本事拿。”蕭定山冷笑著,抓住這瞬息的機會,反手抽出彎刀,兜頭蓋臉地朝李肇劈來,直逼要害。
“殿下小心!”元蒼驚駭的吼聲傳來。
李肇眼中戾氣暴漲,不閃不避,左手鐵鉗般探出,攥住對方持刀的手腕,右手忽地從腰間抽出那把“守心”短刀,斜斜刺入對方的左肩。
“啊!”蕭定山痛得嘶吼,反手一肘砸在李肇額角。
疼痛襲來,視線頓時模糊……
李肇卻好似感覺不到,抬腳一個橫掃,踹在他的膝彎……
蕭定山吃痛,重心頓失。
通!他單膝跪倒在雪地,肩上扛著的薛綏也隨之重重一晃。
李肇心頭一緊,閃電般抓向裹著人的棉被。
“都他娘的別想好過!”蕭定山劇痛之下,爆發出窮途末路的瘋狂。
眼看元蒼帶著侍衛包抄上來,他心知帶著累贅絕無生路。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那,他突地將肩頭上的人掀翻下來,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身後的陡坡狠狠一……“去你娘的太子爺,要人還是要命,自個兒選去吧!哈哈哈哈哈”
那裹在棉被的人兒,如同一個沉重的包袱,被他甩向身後陡峭得幾乎垂直的雪坡一
“平安!”李肇目眥欲裂。
“不一”
李肇抓向薛綏的手落了空,隻撕下棉被一角破碎的布料。
他大腦一片空白。
眼睜睜看著那團影子順著雪坡滾下去,翻滾著、加速著,墜向風雪彌漫的黑暗中……
“平安!”
他什也顧不上了,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回頭看蕭定山一眼,緊隨其後,縱身躍下陡坡…“殿下一”元蒼的驚呼聲,被狂風撕碎。
待他們衝到坡邊,那蒙麵人已消失在亂石堆後,而陡峭的雪坡下,哪還看得到人影?
“你們去追蕭定山。”元蒼嘶吼著分派任務,“其餘人,跟我下去救殿下!”
眾人應是,心頭俱是冰涼。
雪坡少說有十數丈深,坡上全是亂石,掉下去絕無生還可能。
周遭冰冷一片。
雪塊順著坡勢滾落,砸在李肇的背上、臉上,刺骨的寒意生生疼進骨子。
他像一塊失控的石頭,翻滾著往下墜,好幾次被凸起的岩石撞得肋骨發麻,卻死死咬著牙,始終盯著下方那一團下墜的黑影,隻想摔落得更快……
“平安!薛平安……”
他終於抓住了棉被。
用力一扯,將那團冰冷的身軀,緊緊納入懷………
巨大的慣性帶著兩人繼續翻滾,直到撞在一根半埋在積雪的枯木才停下。
李肇趴在雪地,咳了好幾聲,方才掙紮著爬起來,手被凍得幾乎解不開纏繞的棉被。
“沒事的,平安,沒事的。”
他喃喃自語。
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安慰懷的人。
薛綏半個身子仍裹在棉被,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烏,雙眼緊閉著,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平安?你醒醒……”
李肇探了探她的鼻息,跪在雪地上,摸向頸脈,把耳朵貼在她的心口,聽見那微弱的心跳,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下來。
“醒醒,看看我……薛平安。你睜眼看看……”
風更緊了,雪沫子不停地往脖子鑽。
他們滾落的地方是陡坡下段一處被風卷出的凹槽,三麵被岩石圍著,勉強能避開上方滾落的雪塊。但寒風如同刀子,無孔不入。
李肇迅速檢查薛綏的情況。
她額頭有一處明顯的擦傷,是在滾動中撞到了石塊,後頸有一塊淤青,像是被人用鈍器擊打過,更嚴重的是左臂,衣袖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染紅了半條胳膊,在低溫下已然凝結……
“該死!”李肇低咒一聲。
他撕開自己還算幹淨的襯,小心翼翼地為薛綏包紮止血,動作很快,卻因寒冷和後怕而微微顫抖。緊接著,他用力扯緊鬆散的棉被,將薛綏嚴嚴實實地裹好,再緊緊摟在懷中,試圖用體溫悟熱她凍僵的身體……
風雪沒有減弱的跡象。
寒冷一點點吞噬著希望。
李肇將她冰冷的臉頰貼在自己同樣冰冷的頸窩,下頜抵著她的發頂。
“薛平安,你聽著…”
他聲音嘶啞,與其說是在發狠,不如說是在哀求。
“你敢死,孤就,孤就……”
他能做什?說不出來。
有些恐懼,不是權勢能壓製的。
即使他是太子,也擋不住生離死別。
絕望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無能為力的恐懼,手臂收得更緊,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平安,你醒過。看我一眼…”
懷中的人兒,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
一聲細微得如同幼貓的呻吟,低低逸出她蒼白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