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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招手喚來小黃門,將名帖遞進去。

未幾,王承喜便疾步而出,傳皇帝口諭。

“請太子殿下,端王殿下,顧大人,入殿覲見。”

崇昭帝在紫宸殿的暖閣內,指節叩擊著案上鎏金名帖,眉峰緊蹙、寒霜覆麵,混著殿內香爐絲絲縷縷的青煙,熏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西茲王前腳陳兵赤水關,後腳大祭司便遣使求和,這唱的哪出戲?”

皇帝抬眸掃過殿內三人,伸手去端茶盞,明黃的袖口垂落。

“你們說,這西茲的使者,是帶著誠意來的,還是帶著腦袋來的?”

顧介瞥一眼案上的名帖,垂手恭謹地答道:“回稟殿下,大祭司與西茲王貌合神離。”

“好個貌合神離!”

崇昭帝放下茶盞,拿起名帕看一眼,又重重擲於案上。

“你二人且議議,當如何應對?”

階下李肇與李桓,一左一右,如雙峰峙立。

李桓一襲蟒紋朝服,溫和帶笑。

“兒臣以為,西茲王庭內亂已生。大祭司欲借大梁之勢扳倒阿史那,此番前來,名為議和,實為托庇。若我朝坐觀鵡蚌相爭,待其兩敗俱傷時出兵,必能坐收漁利。”

“皇兄高見。”李肇上前拱手,好似閑庭信步,“不過西茲使節攜名帖而來,若驟然冷待,倒顯得我大梁無懷柔之德,氣量狹小,失了禮數。”

李肇朝他看一眼,故意頓了頓,拱手向上,“父皇,赤水關兵戈未歇,輕慢使節,難免落人口實,說我朝畏懼阿史那的十萬鐵騎。”

崇昭帝目光如刃掃過階下二子,突然望向顧介。

“顧愛卿可知西茲使節動向?”

顧介垂眸,聲音四平八穩:“啟稟陛下,使節已入住鴻臚寺驛館,遞了名帖,求請麵聖。”“可知使節底細?”

顧介袖中密信燙得掌心發疼:“回陛下,已著人詳查。”

崇昭帝重重靠向椅背,沉聲一笑。

“那便讓他們在驛站候著吧。等朕哪日想見了,再宣。”

李桓同李肇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到警覺。

赤水關戰事未明,皇帝此舉顯然是要穩控大局。

方才的詰問,哪是真要聽他們的見解,分明是在試探立場。

殿內氣氛驟然冷凝。

崇昭帝盯著階下峙立的三個年輕人,抬袖擺手。

“太子留下,其餘人等退下吧。”

待眾人退去,崇昭帝忽然將名帖拍在案上。

“你當朕不知?西茲商隊的火藥變作黃沙,是你動的手腳!!阿蒙拉赫突然求和,也是你太子殿下的手筆”

李肇撩袍跪地,脊背挺直,目光湛然一片。

“兒臣不敢。西茲王欲借火藥擾亂上京,兒臣不過將計就計,引蛇出洞。而大祭司遣使麵聖,那是畏懼我大梁鐵騎之威,是受父皇的聖明神武感召,皆因德政所致,與兒臣無幹。”

崇昭帝忽然笑了,“那蛇,可已入甕?”

李肇從容拱手:“兒臣以為,插翅難逃。”

殿外回廊,李桓與顧介並肩而行,語氣熟稔。

“顧大人,本王後天設家宴,不妨過來坐坐。”

顧介聞言一驚

以他如今的微末官職,如何能入端王府宴席?

但論起親疏,薛氏姐妹各嫁兩府,他與端王也算連襟,勉強夠得上姻親體麵。

他忙不迭行禮:“王爺垂愛,下官榮幸之至。”

李桓淡笑,指尖輕拍他的肩膀,“顧大人新到鴻臚寺,可謂任重道遠。往後切莫再犯糊塗、重蹈覆轍。顧介心下了然,這是端王借著金庫司的事,在敲打自己。

他慌亂地整冠束帶,恭謹行禮。

“謝王爺提點,下官定當盡心竭力。”

檀秋院。

薛綏對著銅鏡將青玉簪插入鬆散的雲鬢,光潔的鏡麵,鎖骨處紅痕未消,宛如朱砂勾勒的殘梅,往衣襟內蜿蜒而去……

她呼吸一緊。

像燙了手似的,迅速攏緊素衣。

昨夜李肇情絲蠱發作,幾近瘋魔,險些要了她的命……

幸得她隱忍周旋。

到底是一雙素手打發了他。

一夕荒唐如潮水退去,她垂眸望著案幾上未飲盡的青梅釀,有些出神。

“姑娘……”如意看她煩躁,不由眼皮亂顫,“可有哪不適?”

薛綏搖了搖頭,“把殘酒收了,屋子收拾一下,通通風。”

如意應聲退下。

錦書輕手輕腳進來,看一眼屋內的狼藉,欲言又止。

“姑娘,太子殿下他……”

“莫要提他!“薛綏打斷她,聲音沙啞,“去叫小廚房煮一碗薑汁茯苓粥來,今日王妃必會傳我,須得打起精神。”

“姑娘可要再小睡片刻?瞧著眼尾都泛青了,叫人心疼…”

“不必了。下去辦吧。”

錦書退下後,薛綏忽又神思不寧地拿起桌上那一張皺巴巴的藥方。

蹙著眉頭,終是將它團成球狀,揉在掌心……

情絲蠱無解,但此方應能緩解一二。

否則,以李肇怒馬脫韁似的癲狂性子,實在難以招架。

她閉眼沉思片刻,將藥方投入炭盆,火舌舔舐紙角的瞬間,院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側妃,王妃有請。”

果然來了。

薛綏輕應一聲,讓如意替她披上一件青緞披風,往映月居而去。

薛月沉斜倚美人榻上,小腹已顯懷,裹在蜜合色裙襖下,更顯豐腴柔美。

她目光在薛綏憔悴的臉頰上頓住,唇角含笑道:

“妹妹今日氣色不佳,可是身子不爽快?”

薛綏指尖輕攏鬢發,溫聲低頭。

“夜雨急風驟,沒有睡好。”

薛月沉執起帕子輕拭唇角,瞥著她笑,“聽王爺說,你為他調配的止癢膏甚是靈驗,這一回,可是立下了大功,在上京城揚了美名……”

“妹妹粗淺伎倆,怎敢居功?隻是湊巧得了遊醫的指點。”

薛月盈微微一笑,將一個瓷碟推至案前。

“妹妹嚐嚐新製的栗子糕,廚娘特意用蜜漬過,很是鬆軟清甜。隻可惜,我這幾日胃脘發膩,沾不得甜食……

薛綏撚起銀叉,含笑謝過,“姐姐懷著身子還費心這些。那妹妹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費心什?”薛月沉斜睨而笑,不達眼底:“妹妹如今也是王府的正經主子了,再拘這些虛禮,倒顯得生分了……”

提及薛綏封側妃之事,她顯然心存芥蒂。

不痛快都寫在臉上,薛綏隻當沒有聽出弦外之音,叉一塊糕點,神色柔和如昔。

“姐姐說笑了,若無您當年仗義執言,哪有妹妹今日?你我姐妹是什情分,我怎會與你客套?”薛月沉心一緊。

當年她不忍嫡母發難,順口說幾句好話,並未真正施以援手……

於是,那一抹落在唇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

“那是自然,咱們姐妹情分,天打雷劈也拆不散。“

薛綏垂眸,栗子糕在齒間發黏,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姐姐身孕為重,莫要為旁的事勞心。”

茶盞擱在案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薛月沉看她一眼,“我哪能不操心心?你封側妃的事,外外都要張羅,宮有賞賜下來,又有各府內眷回禮,家宴也要操辦得體麵些,不能委屈了你。昨兒我還尋思要給你院再添幾個丫環婆子,也好壯一壯你的聲勢。隻是………”

她壓低聲音,“張側妃的胞兄通敵,如今關在刑部大牢,她哭哭啼啼來求我,我便應承她去了。”薛綏道:“我曾勸她讓張大人向陛下陳情,便是不想她勞煩到姐姐,沒想到她還是……”

“你一片好心,她卻不領情。”薛月沉搖頭一笑,“不過張家的事,王爺已有安排,你便別瞠這渾水了。緊跟著,府中要設喜宴,須得你協理諸事……”

薛綏點頭:“姐姐放心,妹妹心有數。”

薛月沉撫著小腹,幽幽道:“隻要這孩子平安降世,我便心滿意……”

話音未落,丫頭玉墜匆匆來報:“王妃,張側妃要吞金,被管家娘子攔了下來!您快去瞧瞧吧!”薛月沉臉色一沉,猛地起身,按著小腹眉頭緊蹙。

“這節骨眼上,她偏要添亂!”

二人匆匆趕到蘭芷院。

隻見張氏蜷縮在榻上,身子抖如篩糠,哭得雙肩亂顫,鬢發散亂掩麵。

薛月沉坐下來,執起她的手,溫言勸慰。

“朝堂之事,咱們後宅婦人摻和不得。妹妹且放寬心些。”

張氏勉強起身,顫巍巍地朝她二人福了福,麵露悲戚。

“妾身實在無用,家中遭此大難,身為張氏女兒,王府側妃,卻無能為力,妾身愧對家父家母,愧對胞兄……”

薛綏輕皺眉頭:“按說張大人一人犯事,若請罪於陛下,令尊有舊功在身,不至於連累族內?”張氏抬起帕子瞟她,直抹眼淚,“多謝側妃當日指點,陛下念及先父戰功,免了抄家之禍。可惜妾身的胞兄,隻怕是難逃一死了……”

她淚水珠串似的滾落腮邊。

真是個柔弱的女子。

這也能要死要活……

薛綏暗歎一聲,側目望向垂手侍立的翡翠。

“姑姑,你差人去把王妃新製的栗子糕拿些來吧,張姐姐吃些甜食,許就舒坦些了。”

張氏得了寬慰,搖頭啜泣著,更得哭得肝腸寸斷。

日間晴和,入夜卻起了風。

檀秋院的窗扉大開,鴿子在雕花窗欞上悠閑踱步。

李桓負手立在廊下,靜默抿唇,不由多看了一眼那雪白的靈鴿。

靜默片刻,他抬步跨過門檻,阻止了丫頭通傳,闊步而入。

秋風混著墨香撲麵而來。

薛綏在垂首研墨,燭火在她睫毛上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帶著涼露的清冽,柔美、溫婉,又疏離若雲。宣紙上,墨跡未幹,寫著她剛抄的藥方。

李桓盯著她纖細的脖頸,心上仿佛被什東西撞了一下。

忽有漣漪輕泛,轉瞬即逝。

“薛側妃好雅興。”

薛綏放下墨錠,福身行禮:“王爺深夜駕臨,不知所為何事?”

“舊陵沼的事。”李桓沒有兜圈子,逼近兩步,厲色看著她。

“本王要個交代。”

她抬眼時,他已到身前,廣袖帶起的風卷得燭火明滅。

薛綏後退半步,撞上博古架,青瓷瓶的花枝顫了顫。

“舊陵沼的事,我一介女流,實在所知不多。”

“是嗎?”李桓忽然輕笑,在她近旁坐下來,“那你前日申時三刻為何差錦書去邱先生的古董鋪?”薛綏指尖收緊,淡淡微笑。

“不過是替雪姨娘當一個玉鐲子,順便替王爺打探一下邱先生的底細。”

“哦?探出什了?可探出他是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李桓逼近的身軀幾乎將她困在案前,聞著她發間若有若無的素心蘭香,忽覺心口發燙。

競是生出一種奇怪的占有欲。

她越是雲淡風輕,對他不感興趣,他越想看到她慌亂……

薛綏果然流露出一抹訝異,“他是騙子?”

“沒錯。騙子。”李桓眯眼,情緒有些陰鷙,“他拿了本王的一錠黃金,又騙本王去棲霞山夜會詔使,…”

他突然住口,似是難以啟齒。

薛綏問:“如何?”

“他競借機逃了。“

“古董店呢?”

“人影皆無,杳如黃鶴。”

薛綏:……

這個李肇!

下手真是夠利索的。

她默然片刻,向李桓福身。

“讓王爺受騙,實在是薛六之過。但我與那人委實不熟,也是誤聽他人的謊言。王爺若是不信,盡可差人去打聽。”

李桓掃過她清冷靜謐的臉,眼底泛起一絲笑。

“薛側妃,本王的耐心有限。”

薛綏思忖一下:“王爺想讓我做什?”

“很簡單。”李桓眯起雙眼,聲音意味深長,“你替本王找的中間人跑了,自然要你來彌補過錯。”薛綏蹙眉,“舊陵沼的事,旁人當真插不上手。如是詔使刻意回避,那便是不想見王爺,誰能奈何?”李桓忽然俯身低頭,眼神灼灼地盯住她。

“側妃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又直起身,倏而一笑。

“不要讓本王失望。畢竟,本王不想失去你這樣有趣的側妃。”

這簡直就是威脅了。

薛綏勾唇一笑,正色道:“王爺可知,強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嚐過才知道。”

她不言語,從容平靜地看著李桓。

對視不過須臾,李桓隻覺喉間發緊。

如是獵手盯上了狡猾的狐,越抓不住,越想收入囊中,越不可得,越是難受……

“你看著辦吧。”

他忽然低笑一聲,拂袖而去。

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漸行漸遠。

薛綏望著秋風拂過簾幔,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離譜!

一個比一個離譜。

她攏了攏衣裳,指尖不經意觸到鎖骨,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李肇留下的吻仿若蛇信一般,纏上來……

比之李桓的冷眼。

兩種截然不同的壓迫感,都讓人頭痛。

“姑娘?”小昭推門進來,見她盯著炭盆出神,“王爺這不是故意刁難嗎?”

“沒事。”薛綏起身走到窗外,看向濃稠的夜色。

月光落在李桓離去的方向,凝成一個虛幻的剪影。

她轉身,抿了抿幹燥的唇瓣。

“去把窗關上,要起大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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