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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子簌簌撲窗,寒風瑟瑟,吹散梅枝積雪,驚起殿內銅鈴清響。

上京,皇宮。

太後看向對麵的沈瑾,苦口婆心勸:“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別的。哀家聽皇後說明兒除夕宮宴的事你又給推了,不欲出席。”

沈瑾隻給她添了一杯茶,嗓音冷清:“您老別為難我了。”

什叫為難?

太後氣笑了。

“你那宮殿冷冷清清,除了內務府過去掛幾盞紅燈籠,哪有半點過年的樣子?”

“可是不願見你父親和兄長?”

“這點你大可放在肚子,他們二人固然可恨,可眼下在你跟前,隻有老老實實請安拜見的份。赴宴的名單沒他們,便是有他們,也隻有坐在末席的份。”

沈家哪有資格入宴?

名單頭除了皇親國戚,就是朝中重臣。

顧傅居都沒有資格,嘉善倒是能來,沾的卻是太後的光。

沈瑾垂眼。

她哪是怕見沈家人。

若真要算,的確怕見到一人。

不過,都是陳年過往了,也……沒什好見的。

她是太妃,而他權勢赫,如日中天。日後家中再為他聘個新婦,定也能美滿。

早不是一路人。

兩人之間,有一人過得好,便是上天垂憐了。

“阿瑾。”

太後見她不說話,很是頭疼。

“你可知當初先皇後去後,為何哀家被列為新後?”

沈瑾的唇動了動:“您無所出,背後無娘家撐腰,不必遭先帝忌憚。新帝便是記在您名下,不是親子,養不熟。”

太後:……

你不是很懂嗎!

她沒好氣瞪沈瑾一眼。

“哀家沒有子嗣,皇帝叫哀家母後,皇孫叫哀家皇祖母,可他們並非哀家的血脈。在這皇宮頭,哀家最親的就是你了。”

沈瑾不語。

她又何嚐不是。

沈瑾:“知您畏寒,我用南山之艾北地之棉,縫了暖襖。這次來的急忘了取來,回頭便命殿內的嬤嬤送來。”

“要是哪不合適,尺寸我回頭再改改。”

沈瑾又看向太後身邊的嬤嬤,溫聲叮囑:“明兒除夕,敬酒的夫人隻多不少,太後咳嗽才好,卻貪杯。你可得在邊上好生看著,莫讓她飲。”

太後聞言,歎了口氣:“真不去?”

“自你入宮,都多少年沒在外露臉了?平素出門也隻來哀家這拜見,我知你不喜熱鬧,可權當一道陪陪哀家?”

總這待在殿中,也沒個可心的說話人,是要熬出病來的。

總不能一輩子都那熬吧?

“不去。”

太後:……

說不動。

真是對牛彈琴。

“你以前不這樣的。”

她還記得沈瑾沒入宮前,和嘉善一塊,也挺鬧騰的。

沈瑾:“老了。”

太後:“那哀家……”

沈瑾:“更老。”

太後:……

好好好,把你叫過來氣我。

“走走走,滾回你的宮殿去!”

沈瑾起身,恭敬行禮:“謝太後。”

太後看著她的背影,氣得一拍桌子。

“人是不鬧騰,可脾氣還是一樣的大。你看看,還管哀家頭上了。”

嬤嬤在一旁道:“沈主子是孝敬您呢。”

“那襖子老奴可知道,沈主子縫了月餘,上頭的繡花還有針腳是沒得說的,便是宮的繡娘都比不得。”

太後卻是起身,麵上情緒變淡。

“這是什好事嗎?”

“在這後宮熬的人頭,哀家尚且命好,宮外至少有嘉善詡然,她有什?”

“你看看她,身上哪有未出閣前的明媚?冷冷清清的,沒有半點人氣。”

“哀家想拉她一把啊。”

“可她不願。”

宮道並不好走,還容易踩滑。

沈瑾一路走的都很小心。

新雪添舊雪,宮道早就覆蓋了先前走過的痕跡。

一腳踩下去,便能陷到腳踝。

她沒有停頓,直往前走。等回了宮殿,天色已沉了下來。

鞋襪早就濕了。

足也凍麻了。

其實沈瑾隻要吩咐一聲,就有奴才鏟雪開道。

與其說沈瑾不願興師動眾,不如說她對自個兒的身子不在乎。

“娘娘。”

殿內伺候的宮奴迎了上來。

“沈老爺今早摔了一跤,本是請了大夫看過,說是沒什大礙,開了點藥油。可傍晚開始疼得厲害,便是下地都難,隻怕是傷到了什,沈夫人急的不行,遞話進來想求你幫著請個太醫過去。”沈老爺,便是沈瑾的父親。

沈夫人,是她母親。

真可笑。

沈瑾:“上回意姐兒染了風寒,久不見好。我得知後放心不下,特地讓太醫跑了一趟。”

她找太醫,是擔心沈枝意。

沈家怕不是覺得,她是以此方式和他們和解破冰吧?

求?

當初她也求過啊。

磕頭都要磕破了。

可誰管她生死?

父親一心隻有仕途,好賣女求榮。

“你有什不滿意的?”

“那可是帝王!”

“由不得你任性!這是光耀門楣的天大福分!”

“為父在朝中熬了二十年,就差這一步!養你多年也該為我換一換前程!”

母親呢?

她哭著說她也沒有辦法。

讓她認命。

“瑾姐兒,母親也勸過了,可你父親不聽啊,你祖父也……,母親知道你心難過,帝王到底上了年紀,你受了委屈。

“可你往好處想想,入宮為妃,別人是盼都盼不來的尊貴榮華。你年輕又貌美,回頭要是得了帝王寵愛,身為沈家女,切記幫襯家。”

“聽你爹爹的話,宮人心叵測,你想要好,還得家打點幫持,而家好了,你才能好啊。”也許真有為她好的心思。

可……母親更在意的,還是父親和兄長。

那他們該比誰都清楚,求這個字,沒用。

“死了嗎?”

宮奴:…沒。”

沈瑾笑了一下,眼底卻不見半點笑意:“一點小事,找本宮作甚?”

她嗓音冷了下來。

“死了再報喪,也不遲。”

天光如潑了墨的宣紙,隱於黑暗。

沈瑾月事是半夜來的。

她睡的向來不安穩,身下有熱意傳來,便醒了。

她很少半夜來。

記憶中除了這次,還是許多年前。

那次……

沈瑾眸中的閃過恍惚。

那次,魏家軍班師回朝,正逢燈會,入夜城內不宵禁,燈火通明。

魏封遠在皇宮述職後,便和她在酒樓相見。

故友重逢。

魏封遠聽她絮絮叨叨說了很長的抱怨。

她還不忘關心魏封遠在邊境落下的傷勢。

真的關心。

畢競傷的部位挺敏感。

好好一個男人,要是那處也傷了,往後成半個太監,就得和她姐妹相稱了。

魏封遠氣笑了,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誰要和你做姐妹,你當我每月不落給你寄書信,是閑的?我兄長都沒這待遇。”

“沈瑾,你看我怎樣?”

“不是要和你湊合。要我說的再明白些嗎?我想和你來日方長。”

她當時嚇著了。

但不可否認。

心下是歡喜的。

女兒家不敢宣之與人的情絲不願讓他看破,她的矜持更不可能一口應下。

她當時極力保持鎮定,對上魏封遠的眼。

“這樣啊。”

“太突然了吧。”

還有她的嘴硬。

“讓我怪為難的。”

“這樣吧,你讓我考慮考慮?”

魏封遠當時定定看著她。

“考慮多久?”

“你等我消息。”

“總得告訴我個準信吧?我挺急的。”

他是真的急。

當夜就闖入沈家。

正逢沈瑾那夜來了葵水,起身換洗,屋內燈點了起來。

不等她喊人過來送些熱水。

窗戶那邊忽地篤篤響了兩聲。

“誰?”

“我。”

沈瑾:?

“大晚上過來,找我喝酒?”

“本想問問,你考慮的如何了。”

咯吱一下,窗戶被他推開,人也跳了進來。

沈瑾:???

不是!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她身上隻穿著寢衣,驚的後退一步。

“你怎亂闖?”

“知道了你的答案。”

魏封遠不似軍營時的淩厲,眉眼帶笑,

“沈姑娘大半夜都為了我輾轉難眠了。”

那事不就成了?

“我就沒那多禮數講究了。”

話音剛落,他察覺不對。

沈瑾的臉紅的不行。

而空氣也有淡淡的血腥味。

最後,那人是落荒而逃的,而她也真的輾轉難眠了。

念及過往。

沈瑾狠狠閉了閉眼。

她是最不願夜想到那個人的,

長夜,終究比白晝更蝕人心。

沈瑾起身,不慌不忙坐直身子,點燈,去衣櫃那邊尋月事帶。

也就在這時,窗戶那邊有了動靜。

一“篤篤”

沈瑾看過去,隻見月光泠泠,映得窗紙一片慘白。

不見半個人影。

她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未作理會。

可那聲響卻又來了,一聲,兩聲,在靜夜格外分明。

恰似故人指尖輕叩。

她覺淺,底下伺候的人不敢如此。

不知為何,沈瑾心口直跳。

覺得荒謬,又不可置信。

她愣愣在原地。

捏著月事帶的手在用力,十指泛白。

她聽到有人叫她。

“阿瑾。”

月色將魏封遠的身影拉得極長。不得回應後,指尖幾番抬起又落下,終是又敲了兩下,嗓音壓著經年的苦澀。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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