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站在長桌前的瑟法葉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

    她慘白右手握住的手術刀上，黑紅色的粘稠血液一滴滴落在鐵床上。

    “陛下？”

    聽到血仆的呼喚，瑟法葉這才回過神來。

    她望著手術台上吸血鬼伯爵哀求的眼神，以及還在跳動的慘白心髒，閉上眼搖了搖頭。

    到底是受困於凡人之軀，她居然會犯注意力不集中這種低等生物才有的錯誤。

    “陛下，我們……”

    並沒有回答血仆的話語，瑟法葉隻是隨手丟下了手術刀，邁步走到了窗前。

    與帝國這邊常用大型拱窗，聖聯最近興起的透明玻璃方窗不同，血肉王庭無光城的首都頗有幾百年前的風範。

    瑟法葉眼前隻是個臉盆大的小拱窗，玻璃用的暗紅、紫色與祖母綠的馬賽克。

    伸手打開拱窗，一股混合著枯萎花朵的腐敗香氣與雪鬆沒藥的焚香味鑽入鼻腔。

    對於人類來說，這個程度的焚香是致死量，對於吸血鬼來說卻是正正好。

    瑟法葉不喜歡這個味道，她甚至不喜歡這座烈陽城。

    可如果當時烈陽城的混血精靈們想要存活，就隻能適應這種環境。

    她抬起頭，逼仄的窗口外，遠處的天穹就映入眼底。

    籠罩天空的，是紫黑色雲層厚重如凝固血漿般，漫長而純粹。

    時不時還有閃電穿過，映射出其中渾濁雲塊，將陽光嚴嚴實實地擋在外麵。

    在雲層之下，閃電爆出的白光，在天空與城市的交際線切割出了血嗣殿堂與哥特式尖塔的剪影。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黑翳駿的，隻有水體是泛著不自然的靛藍色熒光。

    無光城名副其實是一座沒有陽光的城市，之所以無光，則全部仰賴於旁邊全年噴發的火山。一座不可能存在的持續噴發千年的火山，看看精靈們幹的好事！

    原先肥沃富饒的西大陸，在千百年間硬生生變成了一處荒漠。

    站在窗前，瑟法葉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在感應著什。

    在窗前站了足足一分鍾，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嘴角忽然翹起笑意。

    “去永生者的寶庫。”轉過身，瑟法葉便對著夜宮的仆從低聲命令道。

    由夜宮仆從引路，這位莉莉絲的神降走出濕冷的房間。

    穿過暗色調濕壁畫組成的百米長廊，繞著螺旋的陡峭樓梯上去，在血月廳的三樓，便是永生者的寶庫。無數忒帝絲氏族積攢的金銀財寶，鑽石奇珍，藝術珍寶都藏在這寶庫中。

    被前主人保養的好好的珍寶們，此刻卻是像垃圾一樣被擺成一堆。

    隻有正中間的紅色絲絨軟墊的教皇禦座上，安放著一頂柔軟的冕冠。

    它由三頂王冠套接而成，用繁雜條紋的金絲羽織白綢連接，前端用紅綠寶石鑲嵌，尖頂用珍珠點綴。不過對於瑟法葉來說，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寶石與絲綢，她看中的隻有這頂三重冕本身。

    將三重冕輕輕戴在頭上，瑟法葉翹起二郎腿，望著門口鏡子中的自己。

    蒼白如雪的肌膚，帶著淚溝與法令紋的麵龐，還能看到皮膚下的青筋。

    她穿著男性吸血鬼才會穿的暗色天鵝絨與深紅色絲綢禮服，也在一年半之內，讓無數男性吸血鬼俯首稱臣。

    隻是手上的皺紋與臉上的溝壑，卻讓瑟法葉撇開了視線，這該死的凡人之軀、凡人之魂！

    沉下心，瑟法葉用奪得的教皇權杖敲了敲三重冕。

    “喂，醒醒，我和你說話呢。”

    三重冕沒有任何反應，可瑟法葉卻是詭異的大笑起來：“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說話，但你沒有選擇不是嗎？”

    “就像你把聖櫃打開了一樣，你除了在賭桌上繼續加注，沒有別的選擇。”

    “哎喲我，你好急啊，啊，太急了，急死我了，你怎這急啊？”與首次麵見忒帝絲親王時謹小慎微的順從模樣不同，坐在禦座上的瑟法葉笑的前仰後合。

    “當初你幾次強行蘇醒，甚至允許天使下凡都想殺的人，現在卻成了你的救命稻草。”

    “喂，你現在是什心情？被自己的棋子拱下牌桌的感覺如何啊？”

    “對對對，我就是想聽你這個語氣，這個無可奈何卻又強顏歡笑的語氣哈哈哈哈。”

    空曠隻有一人的房間內，滿是瑟法葉或者說莉莉絲張狂的大笑聲。

    不由得她不笑，在她看來，兩人本就一體，利益更是一致的。

    隻是後來彌賽拉當了叛徒，不僅使莉莉絲的謀劃功虧一簣，還和她糾纏了千年。

    兩人在沉睡與蘇醒間鬥了一千四百多年，炮製出了無數場戰爭。

    幾次鮮血戰爭，幾次再征服戰爭，外加那場百年中字戰爭，雙方都是沒奈何得了對方。

    甚至因為戰爭消耗的增加，雙方在人間的代理人都有些脫出掌控的趨勢。

    利用瑟法葉這個棋子，莉莉絲好不容易才鑽了個空子，卻還是在最關鍵的一手上被彌賽拉打斷。哪怕是雙生子的兩人，此刻都是充滿了對姐妹的仇恨。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彌賽拉用來阻礙她計劃的棋子，那個千河穀的農夫，居然一波耗空了北方教會的戰鬥力。

    當“聖主孝子”的法蘭王國北上，瑟法葉趁機攻破了千年名城聖座城，成功奪得了三重冕。這場遊戲的勝負手已經被莉莉絲拿到，隻要能在這具軀體最後的三十年內搞定帝國，這場持續了千年的博弈就該結束了。

    作為真正主體的莉莉絲，將奪回心髒、頭顱，雙魂歸一，真魂歸位。

    幾乎將巨龍一族滅種的真神魔女將再次於命運的長河中複蘇。

    不知道彌賽拉說了什，瑟法葉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

    她一言不發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足足一分鍾都沒有說話。

    最後，她才仿佛是自己對自己說話，或者說對著鏡子中的三重冕開口。

    “你這話是什意思？那個農夫的靈魂不是你塞回去的嗎？你想誑我？”

    瑟法葉眯起了眼睛：“我當然知道，可就算沒有真魂，看不清命運，我還有別的。”

    “你的帝國在內耗的時候，我的王庭可是一直在積蓄力量，他們隻是缺少一個真正的領袖。”不用陰謀，不用詭計，將血肉王庭的力量捏合到一起，堂堂正正碾過去就好。

    哪怕是死亡前的真神魔女，在撥弄命運時，照樣會頂不住巨龍們堂堂正正前赴後繼的圍殺。那個小農夫，居然還真讓他誤打誤撞找到了最優解。

    天下的英才真如過瑙安河之鱸啊。

    不過再怎英才，在她這個真神魔女麵前，都隻能是一懷黃土了。

    “那你就走著瞧吧，哪有孩子會是父母的對手的呢？”

    丟下了那三重冕，莉莉絲跳完好姐妹的臉，便對著守在門口的仆從道：“告訴留在無光城的八個氏族，二代以上的吸血鬼到複仇火山祭祀聖杯，決定忒帝絲氏族的下一任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