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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褚皇城。

    今日永安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街上盡是舉牌遊行示威的平民百姓,喧喝聲震如鑼鼓。

    皇城司密諜奉令封鎖,甚至出動鐵騎,以長矛長槍封路一

    但這些“百姓”極其彪悍,硬生生推著鐵騎前行,甚至嚐試對皇城司發起衝擊。

    這幾日皇城的示威遊行,鬧得轟轟烈烈。

    除卻永安街,其他幾處遊行,均都被“皇城司”暴力鎮壓。

    但這是一個“例外”。

    永安街乃是北郡世家齊聚之處,這遊行的所謂百姓,其實就是北郡門閥的家丁,這場轟轟烈烈的示威正是北郡對皇城司的“抗議”,陳鏡玄辭職離開皇城之後,薑奇虎也辭去皇城司次座之位,他並沒有返回青州,而是直接來到永安街,召集諸多舊部在陳府住下。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遊行是薑奇虎示意。

    這些北郡門閥的家丁,可不好殺。

    “沒我命令,不準動手。”

    新提拔的特執使暄烏騎馬在長街盡頭,神色陰沉,注視著眼前景象。在他身旁,一縷縷煞氣仿佛凝成實質,幾位年輕密諜頭子被這股氣勢所威懾,不敢說話……他們彼此對視,交換眼神。

    自從首座大人回來,這原先被壓在“地牢”中的暄烏便莫名其妙得到了重用。

    從司簿那邊留下的案卷來看……這家夥乃是衢江事件中的幸存者,按理來說,應當被壓在地牢之中,嚴刑審訊,但興許是因為“銅骨”的背叛之故,首座大人不再信任身邊舊屬,於是對這有罪之人進行了破格提拔。但這手“提拔”倒是沒看錯人,這段時日暄烏在皇城司幹淨利落地完成了好幾樁任務,前些日子的遊行鎮壓也由他親自負責,今日這永安街算是暗流進發後的“最硬一仗”。

    一旦壓住永安街。

    北郡世家這些年輕子弟的囂張氣焰,便很難再燃起來了。

    暄烏攥著令牌,默默等待著元繼謨的訊令。

    這幾日。

    皇城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事情,都捅到了台麵之上。

    有人說,聖後利欲熏心,為截龍脈,不擇手段,將秦祖誘至仁壽宮殺之。

    還有人說,聖後籠絡道門,已然達成了目的,隻差大穗劍宮尚未臣服。

    更有人說……聖後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頭大妖!因太皇仁慈之故,收留宮內,趁虛而入,禍亂天下,是為給妖國做嫁衣,所以才有了“罷黜北境”這些荒唐舉動!

    這些流言蜚語,其實並不重要。

    在這場鬥爭中,“賤民”的言論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暄烏根本不相信,也不在乎這些傳言。

    他隻知道,聖後已經許久沒有露麵了,皇城司之所以不敢強硬格殺這些北郡門閥家丁,便是因為沒有背後主子的點頭。暄烏在等待元繼謨的命令,元繼謨在等待聖後的傳訊,所有人都在等,看似囂張的這些北郡家丁也一樣。

    皇城有不少“大人物”都知道。

    就在今日,那座坐落於皇宮最深處的仁壽宮,真真切切地消失了。

    聖後幾乎搬空整座皇城的部署力量,親率皇城司諸司屬,一同登寶船南下,去往大穗劍宮…現在。

    所有的等待,都是為了等一個結果。

    暄烏攥著令牌。

    嗡一聲。

    令牌傳來了清脆的回應,暄烏眼神一亮,元繼謨隻傳了一字。

    “殺!”

    隻一字,足矣。

    暄烏將令牌亮出,幾位密諜得令,旋即身上氣勢都變得陰沉起來。

    “傳首座大人之令,即刻鎮壓永安街暴民!”

    暄烏高舉令牌,一道厲喝:“如有不從,斬立決!”

    伴隨著聲音落下。

    “轟隆隆!”

    皇城司鐵騎持盾前壓,將永安街人潮逼得寸寸後退。

    那些門閥家丁,一時被巨大衝擊力衝散,原本凝結的陣型直接破開

    鐵蹄踏地,恢弘有力。

    暄烏背後掠出數十騎,將街巷出入口盡數封鎖。

    天頂陰雲籠罩。

    拔劍之聲刺耳,劍光照破陰翳。

    便在此時,街巷陰翳盡頭,緩緩走出一個雄壯高大的年輕身影。

    薑奇虎褪下了皇城司兼黑鱗衛官服,隻是披著紈子弟的絲綢長袍,大袍鬆散,但衣襟卻紋刻猛虎雕繡,他單手按在腰間,那把長刀雖未出鞘,但卻散發出強大壓抑的氣息。

    他一人,即是千軍萬馬。

    被鐵騎衝散的人群,連忙向這頭“猛虎”低頭,讓出道路。

    北郡世家的年輕子弟,跟隨在薑奇虎背後,個個神情肅穆。

    就連皇城司的那些鐵騎,也被這強大氣勢所威懾……雖是奉首座之命,但他們卻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眼前之人乃是皇城司次座,所謂的“辭呈”尚未得到皇諭認可,在這些鐵騎眼中,薑大人隻不過是暫時休息,說不定明日或者後日就會官複原位,重新上任。

    噠噠噠。

    馬蹄聲音先是狂亂,隨後一點一點變得整齊………

    薑奇虎來到了暄烏麵前,輕聲說道:“你家主子終於下令了?”

    這幾日皇城司和北郡的對抗,他並未露麵。

    薑奇虎……也在等。

    “薑奇虎,你要做什”

    暄烏絲毫不給這位昔日次座顏麵,他展出令牌,冷冷開口:“皇城司首座之令,你膽敢不從?”薑奇虎看著這一幕,隻是嗤笑一聲。

    “這幾日皇城動亂,與你脫不了幹係……你既現身露麵,我勸你不要抵抗。”

    暄烏麵無表情:“隨我一同回皇城司,接受審訊。倘若再上前一步,莫怪本官無情。”

    “好大的威風……”

    身材魁梧的薑奇虎,幾乎與騎在馬背上的暄烏個頭一樣。

    他平時著眼前人,忽然開口:“你就沒想過,以你家主子的性格,倘若真的穩操勝券,他又怎會缺席呢?”

    暄烏怔了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薑奇虎上前一步。

    “爾敢!”

    璋烏拔刀出鞘,但薑奇虎速度更快,長刀自腰間劃出一抹長虹,這位年輕雄壯的皇城司次座隻是前踏一步,便拔刀斬下了馬座上新晉特執使的頭顱,鮮血噴濺,暄烏身旁幾位年輕密諜頭子被嚇得麵無血色。僅僅一瞬,薑奇虎便收刀站回原處,得暇甚至轉了一個刀花,他的絲綢虎袍並未沾染絲毫血跡。“抱歉,我也收到了訊令……”

    他冷眼注視著暄烏的無頭屍體墜下馬背,沉聲開口:“妖後禍國,已在大穗劍宮伏誅!昔皇城司首座元繼謨,乃妖後同黨,當以叛國之罪絞殺!”

    聲音如雷。

    整個永安街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無論是負責遊行的那些北郡門閥家丁,還是負責鎮壓的皇城司鐵騎,都被這一席話怔住了。“此令,乃是我家先生所傳……過往十年,實乃大褚之恥!”

    薑奇虎繼續開口,揮袖以神念召出如意令秘簡傳來的畫麵一

    聖後被飛劍釘在不朽樹上,一邊顯露妖身,一邊展出神容,鳳凰翎羽拖曳。

    陳鏡玄的名聲太好。

    幾乎是在薑奇虎報出先生名諱之時,所有人便都相信了這個消息的真偽。

    實際上,這副畫麵,已經不重要了。

    既然大穗劍宮勝負已定,那此刻無論薑奇虎怎定罪,都是所謂的“鐵證如山”。

    一時間。

    皇城司鐵騎紛紛猶豫起來。

    “諸位同僚,先前被妖後蒙蔽,悔之不晚……”

    薑奇虎冷冷道:“但凡如今願隨我入皇宮,清君側,誅殺妖黨餘孽者,不僅可免罪恕罰,還可領取封賞”

    說罷。

    再是一刀。

    暄烏身旁的幾位密諜頭顱齊齊拋飛!

    這些人跟在元繼謨身旁,已是罪無可恕,即便投誠也不可用。

    兩刀斬出,天地如有感應,風雲色變。

    原本陰雲籠罩的永安街,頓時晴朗,熾烈天光穿透陰雲照拂落下。

    一位鐵騎翻身下馬,反應速度奇快,單膝叩地,高聲道:“薑大人!末下願隨薑大人一同誅殺妖黨!”薑奇虎瞥了眼這位鐵騎。

    緊接著,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薑大人!”

    “薑大人!”

    整條長街,原本負責鎮壓遊行的鐵騎隊伍,嘩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大褚皇城在數日的動蕩之後,迎來了短暫的平寂。

    隨後,便是更加猛烈的動蕩。

    一縷野火,自永安街燃起,頃刻間蔓延至大街小巷,整座皇城。

    妖後禍國伏誅的消息傳遍四處,這一次不再隻是北郡門閥的那些家丁幕僚,而是無數得知真相的大褚百姓子民,出於憤怒自發走上街頭,這些最“輕微”最“卑賤”最“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匯聚在一起,迸發出了超乎想象的莫大力量。

    皇城司沒有反抗沒有鎮壓,而是一同加入了這場遊行。

    於是荒唐諷刺的一幕畫麵便出現了,看守森嚴的皇宮正門,尚未迎接衝擊,便被自家鐵騎率先撞破。“你……心情如何?”

    正對皇宮的一座茶樓,二樓雅間,兩個年輕人默默站著窗前,同時看著這一幕荒唐光景。

    “前所未有的舒暢。”

    長發及腰的少女雙手按在窗台,神態鬆弛,語氣聽起來放鬆又愜意。

    “這畢竟是你住了這多年的地·……”

    背著傘劍的少年郎怔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有些舍不得…”

    “有什舍不得?”

    褚因笑著搖頭:“我最討厭的地方就是這了。以前我無聊的時候,常常會想,要是有一天,這皇宮能被人砸個稀巴爛就好了,那時候我怎也想不到……這一幕真的會發生…”

    對大部分人而言。

    大褚皇宮雕梁畫棟,貴不可言,能夠踏入此地,便是三生修來的福分。

    但對褚因而言……

    這隻是一座牢籠罷了。

    褚果陷入了沉默,他能感受到姐姐的痛苦,卻不太明白其中緣由。

    這世上很難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活在離國街頭,從小到大吃盡苦頭,唯一不缺的便是自由。

    而褚因則恰恰相反,錦衣玉食,卻唯獨沒有自由。

    “其實我很羨慕你。”

    褚因歎息一聲,小聲說道:“從小到大,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我隻能待在皇宮,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北郊的玉海獵場。”

    “這樣?”

    褚果垂下眼簾,低聲問道:“姐姐想去哪?”

    “不知道。”

    褚因聳了聳肩:“我對“皇帝’的位置不感興趣,我隻想離開這,離開皇宮,離開皇城,離得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

    褚果怔了一下,覺得有些諷刺:“總不能是離國吧……”

    “如果能活下來的話,離國似乎也不錯。”

    褚因笑了笑:“皇宮是天底下最大的囚籠,不僅僅囚住了我,還囚住了許多人。真不知道那些家夥是怎想的,明明得到了最珍貴的東西,卻拚了命,削尖了腦袋,想要往這囚籠鑽,榮華富貴,金銀珠寶,就有這重要,比自由還要重要?”

    說到這,她臉上神色重新黯淡了下來。

    今日這座籠牢被打破了。

    固然值得開心。

    但……

    真正的籠牢,永遠不是那一堵牆。

    真正的“籠牢”從未消失。

    那是一堵牆,是一座椅,是萬人之上的虛名,亦是統禦大褚王朝方圓萬的無形皇權。

    今日之後。

    她依舊是籠中雀,依舊不得自由。

    大褚需要皇帝。

    褚果望了望破碎坍塌的皇宮,又望了望身旁少女的黯淡麵容,若有所思。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

    茶樓之中,忽然卷起了一陣霜雪。

    褚因回頭看去,霜雪之中隱約立著一道窈窕身影。

    那身影恭敬行禮,聲音激動:“陛下……您沒事吧?”

    正是雪主。

    “不必擔心,我無恙。”

    褚因擺了擺手,擠出笑來,連忙問道:“先生那邊還好嗎?煙雲湖那邊……沒出什意外吧?”“先生所在之處,不會有意外。”

    雪主恭恭敬敬說道:“他拒絕了我,我便回來照看陛下了。”

    從北海返回皇城之後,陳鏡玄便直奔書樓而去。

    他拒絕了黑鱗衛跟從,也拒絕了雪主相助,執意要和“煙邪”單獨見上一麵。

    就在數日前。

    勝負尚未顛倒易位之際,兩人就曾這般相見過。

    此刻再相見。

    依舊是兩個人。

    依舊是煙雲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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