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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怨,怒,恨
「好笑————」
簡青丘看著床榻上的壯漢,他卻是笑不太出來。
簡青丘幽幽說道:「現在通佛的人,還要再加上你我,以及陳翀。」
,杜允忠一下子笑不出來了。
他當然知道。
那張雷符點燃,意味著什。
今夜幹州宴,本就凶多吉少,如今懸北關滿城皆被雷火照亮,自己「身死」的消息一旦傳到大將軍耳中,那以大將軍性格,必定不會再忍受幹州的要求————
「你這蠢貨。」
杜允忠緩緩挪首,譏諷罵道:「跟了韓厲這多年,你就沒發現一丁點不對?"
「6
這下輪到簡青丘沉默了。
是啊。
被大局裹挾的,何止杜允忠一人?
直到今夜兵亂。
簡青丘才意識到將主所行之事,似乎與幹州那邊背道相馳,將主所忠之人,似乎也不是太子。
杜允忠被迫「死」了。
而他————則是被迫「反」了。
跟了將主這多年,他還真沒發現異樣,將主對手底下兄弟們太好。
崇州這多年弟兄。
跟在將主身後,既有湯喝,也有肉吃。
大離王朝有陳翀這一位絕世天驕的存在,韓厲仍然能奪得一州之地————
簡青丘從不後悔,跟隨將主!
「現在,我們都是通佛之人。」
重甲男人幽幽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沙啞地堅定說道:「我所效忠的,本就是將主————將主若是下令滅佛,那玄甲重騎便南下出關,直奔梵音寺。將主若要擁佛,那玄甲重騎劍鋒所指,縱是幹州,又有何妨?」
「帥!」
杜允忠聽到這,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他娘的————真有種啊!」
「不過是一顆頭顱罷了。」
簡青丘坐下身子,雙手按著膝蓋,淡淡說道:「簡某這條命都是將主給的,丟了便丟了。」
「姓簡的,老子認可你了!」
杜允忠眯起雙眼:「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又成戰友了————昨夜酒宴上的那些話,應當都還算數吧?」
「嗯?」
簡青丘微微皺眉。
「那啥,好兄弟。」
杜允忠擠出笑來,往前湊了湊:「要不你給鬆鬆綁唄,這兵家鐵索勒得人怪疼————你放心,這屋子都是符籙,我不跑,送完綁咱們好好嘮嘮————」
「你把我當傻子呢?」
簡青丘冷笑一聲,沒好氣說道:「鬆綁這事兒甭想啊————你就當自己是死人,能說話就不錯了!乖乖躺著,不動歪心思,我還能陪你嘮兩句。但凡有小動作,小心我大皮鞭從後麵抽你丫的!」
「大皮鞭?」
杜充忠怔了一下。沒記錯的話,簡青丘應該是佩刀武將吧?身上哪有皮鞭這種東西————頓了一下之後,他隱約明白了什,臉色唰一下難看起來,連嗑也不嘮了,老老實實蜷縮到了床榻角落,隻不過保持著正麵麵向簡青丘,根本不敢轉身。
懸北關外。
虛空門戶燃燒著淡淡的火光。
伴隨著傳送陣法的開啟,這座距離主城二土餘的小山丘,多了許多身影————因幹州下令而發動的這場兵亂,使得韓厲徹底奪回了懸北關的掌控權。今夜便是密雲等待許久的最佳撤離機會,內城封鎖之後,鉤鉗師失去了「眼睛」,韓厲隻需打開一扇門戶,便可將城內所有的佛門暗子盡數送出,納蘭秋童埋伏在關外的全部手段全都落了空。
她怎也想不到,這場「大撤離」會以這種方式進行,近百人的撤離,竟無一人從重兵看管的南城門經過。
隻不過————這場勝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佛子大人。」
長眉尊者立於密雲身旁,忍不住擔憂問道:「今夜之後,韓大人當如何自處?」
佛門暗線,終於順利撤離了。
韓厲隻是與幾位暗線首領短暫碰麵,便立刻離去,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
若說懸北關是一場博弈。
那————
單單這一局,梵音寺勝得相當漂亮。
但這整場對決還未結束,韓厲的暴露,隻是大局中的一環,長河中的一朵浪花。以納蘭玄策的反應速度,很快便會意識到不對,屆時崇州即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風驟雨。
「懸北關這一弈,便是勝負手。」
密雲站在小山山頂,眺望遠方,輕聲說道:「幹州盛州已經調集兵力,準備圍剿梵音寺————我們自然也要組織全部力量,進行反撲。」
「反撲?」
長眉怔了一下。
這些年。
整座離國,都在推行滅佛————
無數寺廟支離破碎,無數僧人流離失所,然而麵對這場屠殺,梵音寺的態度卻是「隱忍」。
身為佛門中流砥柱,長眉幹分理解。
禪師仍在「閉關」,杳無音信。
佛門根本無力與太子對抗————
長眉憂心忡忡道:「大人,單單憑藉這些力量,夠?」
韓厲在崇州極有影響力。
但————
以對麾下州地的掌控力度而言,韓厲的影響力與陳相比,還是差了不少。
沅州三地,當真是以陳為尊,這位年輕大柱國說一不二,可謂是「言出法隨」。
然而這崇州之地,還盤踞著諸多豪強。
韓厲擁兵懸北關,主掌崇州以北,太子麾下的北安侯則掌控更加富饒的崇州南部。先前陳鐵騎北上入關,便與北安侯爆發過矛盾,一旦韓厲反水,想必會第一時間遭遇北安侯的嚴厲阻擋,以至於起兵討伐!
屆時————
崇州助力,便會打消大半。
「你是在擔心北安侯吧?韓大人已經去了。」
佛子微微挪首,望向南方。
結束小院談話之後,韓厲為佛門暗子打開了一扇門戶,便匆匆啟程————
他去的,便是崇州以南,北安侯府!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沒有回旋餘地——
一不做,二不休!
崇州鐵騎自立,接下來便是「揮師南下」,以清君側為由,直下幹州!
北安侯,必須死!
「北安侯雖然重要————但在大局之中,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長眉咬牙道:「真正能影響大局的那個人————還在幹州————」
「陳翀會回來的。」
密雲笑了笑:「他是禪師看中的應劫人」,他的命很硬。」
得了這一個答複。
長眉羅漢心神安定了許多。
「如此一來,北方五州,韓厲調動崇州」,陳則是調動沅州」,虞州」,婺州」,雖然仍剩一座寧州」,聽受太子掌控————但今夜之後,北五州至少有四州,願意響應佛門號令。」
長眉深吸一口氣,沉重說道:「咱們以四敵五,仍有劣勢————」
「這一戰,乃是人心之戰。」
密雲搖了搖頭,說道:「北五州向來窮苦,論富庶程度,無法與南四州相比。但越是窮苦,越是心中積攢著怨,怒,恨————」
這些年。
太子大肆滅佛。
鐵騎踐踏,離國內鬥。
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不知多少子民慘遭荼毒————
離國北五州的那些子民,早就厭倦了戰爭。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離國能夠迎來太平,而梵音寺的「隱忍」,其實並不是認輸,妥協,而是一種積攢力量。想要以弱勝強,就必須得天下民心。
那些怨,那些怒,那些恨————
已經積攢了太多年。
隻等一個時機,便會洶湧噴薄而出!
一旦四州兵動,齊齊南下。
寧州子民的怒火,也會被勾出!
「幹州,盛州,汴州,雲州。」
長眉羅漢沒想到,此生還能見證這般波瀾壯闊的一幕,他忍不住感慨開口,帶著些許恍惚:「這四州可是固若金湯啊————以咱們目前的力量,當真能夠攻破?」
並不是擔憂,畏懼。
而是感慨,困惑。
他曾去過南方,大離最繁華的城池,盡在南四州。
那些最精銳的裝備,也都盡數落在幹州,盛州兩地。
「事在人為。」
密雲平靜說道:「人心所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幹州皇城,九龍花圃。
大離皇後喜歡賞花,皇帝便為其專門打造了這一座花圃,有數十位鏈氣——
士,陣法師,日夜照料。
引天地元氣為之灌溉。
花圃中的花兒,得以忤逆時節,四季生長,永不凋零。
隻不過————
皇後逝去之後,這座花圃便沒什人來了。
再往後。
皇帝重病臥榻。
照料花圃的鏈氣士,陣法師,便也越來越少,這座花圃也越來越小————
若幹年前。
這座巨大花圃,足有千畝,花團錦簇。
而今。
便隻剩不到百畝。
九成以上的花兒,被清出了花圃。
今夜幹州有雪。
寒風呼嘯,吹入涼亭。
一位披著寬鬆明黃布衫的老者,坐在輪椅上,麵朝花圃,昏昏欲睡。
他已經很老了。
頭發花白,眉須也被風雪染成了淡淡的白色。
但————
老人身上還是殘留著淡淡的威壓,那是屬於「至高者」的權威。
或許是因為這份威嚴太過淩厲。
又或許是有更加權威的高位者放出了話。
涼亭方圓百丈,無人靠近————
風雪吹拂,顯得極為淒涼。
老人麵前是一片鮮紅如海的牡丹,風雪飄落,鏈氣士不知為何停了大陣,這片紅海便也罩上了淡淡的白色。看上去並不豔麗,相反顯得有些悲哀,毫無花團錦簇的美感,隻剩孤獨和冷清。
「天涼了,要記得加衣啊————」
這份冷清最終被一道溫和的歎息聲打破。
一道雪白身影。
不知何時,出現在涼亭中。
他卸下肩頭雪白大氅,替闔目睡去的老者披上————或許是因為太困太疲倦,又或許是因為太老,老者麵朝著雪白花海,早就已經睡去。
這番歎息並未被其聽見。
但卻迎來了一道冷漠無情的回應。
「放心好了,他凍不死。」
涼亭連接著花圃長廊,此刻長廊盡頭,出現了一道盡著黑衫的高挑身影。
黑與白,兩道顏色形成鮮明對比。
二人肩頭皆沾染著風雪,二人麵色皆殘留著餘霜。
恰好趕路而來。
恰好此刻碰麵。
「兄長————」
卸去雪白大氅的年輕男人緩緩轉身,看著長廊盡頭的黑衣身影,擠出了一道笑容,發自內心地感慨說道。
「許久不見。」
"
太子從郊外府邸趕回皇城,並未催動陣符。
為的,就是這場偶遇。
此刻他背負雙手,衣袖被風吹拂而起,飄搖翻飛。
這看似低調的華貴黑袍,內襟紋繡著五爪金龍,仿佛在夜風之中活了過來。
他整個人的氣息,也在此刻點燃————
仿佛有一輪太陽,在長夜中升起。
【王狩】道域僅僅散發出了一小縷氣息,便籠罩了整座亭院。
掠過長廊屋簷的風雪,盡皆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是許久了。」
太子幽幽說道:「九弟————這些年在外麵,吃了許多苦吧?」
「托兄長的福。」
九皇子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道:「這幾年吃了許多苦,但也長了不少記性。總歸是還活著,而且————還算活得不錯。」
兄弟二人,分別已近十年。
這十年來。
太子不止一次派人刺殺九皇子。
但奈何————都以失敗告終。
起初,太子並不把這位年幼胞弟放在眼中,即便納蘭玄策警告自己,這是一縷燎原之火。
但燎原之火又能如何?
隻有一縷,難不成————還真能燎原?
「嘩啦啦啦————」
伴隨著九皇子的話語落地。
一座同樣規模的【王狩】道域,在涼亭那端鋪展開來。
二人身體流淌著一樣的皇血。
不分高低貴賤。
太子最引以為傲的皇血道域,神海傳承————
九皇子一樣也有。
而且經過這些年的隱忍,成長。
九皇子的【王狩】抵達了和太子一樣的高度。
這些年來,太子不止一次後悔,當年因為心慈手軟,放過了九皇子一命。
原來那小小的一縷燎原之火————
竟然真的可以點燃整座離國。
「我沒想過,你敢回來。」
太子黑袍燃著金燦光火,背後法相緩緩升起。
他整個人如同神靈,高高在上,俯視著九皇子。
「身為臣子,違抗君令,北上起義,是為不忠。」
「身為皇族,忤逆父命,私自叛逃,是為不孝。」
「你這不忠不孝之人————」
「如何還有顏麵,返回皇城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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