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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2章 雷火照耀,滿城白晝

    庭前雪,落滿案。

    納蘭玄策重新撚起茶盞,等待著對麵的回信。

    「抱歉。」

    陳思索了許久,給出了回複。

    他緩緩頭,目光鎖定納蘭玄策,其實對麵這位大離國師的氣場極其強大,等閑之輩根本無法與其對視,但陳身上向來有一股勢,這股勢的加持之下,他天生對強者沒有「敬畏之心」。

    這就是為什兩年前,他選擇以挑戰禪師這種最「愚蠢」的方式來進行晉升。

    而今。

    同為陽神大修。

    玄微術散發的壓迫之力,被陳自行忽略。

    「我不同意這個處理方案。」

    陳伸出手掌,將那杆裹著黑布的大槍取出,放在案前。

    咚的一聲。

    玉案輕震,滿院風雪隨之一同震顫。

    「你————說什?」

    納蘭玄策怔了一瞬。

    他完全沒料到,會得來這一個答複。

    「我知道,太子麾下所謂的七侯,幹州盛州那些名門望族————」

    「都不過是棋子罷了。」

    陳輕聲笑了笑,淡然說道:「兩年前,我也是。但如今,我不是了————所以這次幹州對我的處罰,我選擇不接受。」

    「不接受?」

    納蘭玄策語調提高,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

    「是的。不接受。」

    陳麵無表情說道:「大褚那邊有句話怎說來著?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先生對陳有賞識之恩,有提攜之情,陳這些年在北關衝殺,與妖族搏命————便是一種償還。倘若幹州收了沅州鐵騎,虞州鐵騎,我那些兄弟們會是什下場?」

    他太了解幹州這些蠢貨們了。

    畏首畏尾。

    三州荒廢至此,便是這些權貴無能的體現一如今將三州收回。

    流寇很快便會再起,難道他要眼睜睜看著麾下子民,再度陷入水深火熱的煉獄之中?

    退一萬步。

    如今北邊戰事如此緊急。

    倘若他今夜答應幹州,暫時撤出懸北關,那接下來妖潮再起,盛州該派誰去抵抗?

    大概便隻有一刀宗羅烈了。

    羅烈固然有實力。

    但他可不會把城內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

    當年那場飲鴆之戰,羅烈可是有過「拋城」先例的————這畢竟是一位參悟了「滅之道」的頂級大神通者,太子與其交好多年,也不會因為這等小事撕破臉皮。

    諸般念頭。

    隻一瞬間,便在陳心中流淌而過。

    他早在納蘭玄策來前,便預想過了此刻的場景,也想好了自己要做的答複。

    拒絕。

    他必須拒絕。

    倘若退讓,那大半崇州將陷入危牆之下。

    倘若退讓,那割出的三州封地便再難拿回。

    「大柱國」隻是一個空銜————

    陳知道,今夜這番召見,太子是想調他南下,參與最終的滅佛,但如今他眼中隻有妖患!

    「陳翀————」

    納蘭玄策聲音沙啞,語氣也變得冰冷起來:「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二人都是坐著。

    但因為納蘭玄策天生高大的緣故。

    即便端坐,依舊比陳要高出了一個頭。

    因此————他望著陳,便幾乎是一種俯視的態度,此刻的語氣,也是等同於俯瞰的語氣。

    二人,從不對等。

    當年他看中陳之時,是如此。

    如今陳凝道成就陽神,依舊如此。

    「啪」的一聲!

    納蘭玄策伸出手掌,按在玉案之上。他的手掌散發著淡淡的霧氣,透過霧氣可以看到如玉般的五指,這並不是一位「百歲老人」的手掌,反而如同玉石雕琢過的瓷器一般徑直。這枚手掌十分有力,按在雷槍之上,直接按出了沉悶的雷霆炸響之聲。

    「這些年,幹州對你這番栽培————不是讓你在關鍵時刻肆意妄為的。」

    納蘭玄策帶著寒意說道:「攘外必先安內,你應該把目光放長遠點,別再盯著懸北關了。就在這段時日,盛州鐵騎已經開始向北部靠攏。南下婺州,替太子殿下鏟平佛門餘孽,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滅佛————滅佛————」

    陳聞言,啞然失笑。

    這番言論。

    他已經聽了太多次。

    此刻這位青衫上柱國眼中同樣有了寒意。

    陳冷冷開口:「滅了佛,這大離當真就會變好?」

    「你在說什————這是自然!」

    納蘭玄策氣急反笑。

    「懸北關大勝,至少有佛門一半功勞。」

    陳幽幽開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那位得意弟子在入關緝殺佛門餘孽之前,便已經有數十上百位苦修士,隱姓埋名踏入北關了。這些人可以為了阻止妖潮,不惜獻出生命,幹州盛州的那些權貴,有幾人可以做到?」

    這隻是第一問。

    其實二人都知道。

    一旦今夜庭院的沉默被打破,那他們之間將注定爆發一場爭吵。

    「我親自見了佛子,一個隻有十歲出頭的少年。佛門為了懸北關妖潮,竟願讓佛子涉險,與我會見————幹州盛州有這般膽魄?倘若殿下當真有這般宏願,大離九州何來寇亂,何來紛爭,何來不太平?」

    「大離社稷已有千年,曆代先皇,克服諸多波折險阻,最終與大褚平分天下。這些年始終以佛門為一國之教,僧人所在,傳道所向,亦是民心所向,此乃大離江山社稷之根本。千年來,先人們鑄數百座佛塔,修千餘間廟宇,短短三年,便被鐵騎踏了個幹淨。你說滅佛能讓大離太平,殿下信了,幹州盛州那些權貴信了,我也信了。可是結果呢?沅州僧人盡數殺了一遍,流血漂櫓,屍山血海————沅州太平了,白骨成山,殘礫成墟,布道者盡數死去,四野除卻哀嚎,便隻剩野鬼哭聲。」

    「而今,大離北關隨時可破。坐觀隔壁,大褚可謂傾力盡出,單單長城駐守者,便有好幾位陽神,大穗劍宮有趙通天謝玄衣,道門有唐鳳書玄芷,幹天宮,武宗————這多陽神苦戰,戰況依舊吃緊。大離這邊呢,懸北關隻我一人苦守,內有崇州權貴私鬥,外有幹州調令逼迫,倘若先前那場妖潮,沒有人好心相助,懸北關城門早破,崇州淪為妖國掌中之物!但凡謝玄衣和佛門沒有香火情,但凡佛子也學幹州,退一步,看北境失守,逼迫盛州北上,再以此斡旋。這一戰如何推進,這天下如何太平?」

    連續三問,字字誅心。

    裹著雷槍的黑布,滲出雪白細密的一層層電漿。

    「你————」

    納蘭玄策額頭有青筋鼓蕩而出。

    他沒想到,陳的質問如此有力。

    是。

    他的確是做了「後手」。

    一旦懸北關城破,幹州這邊自會有陽神趕過去收拾殘局————隻不過這場妖潮的確來得太過突兀,妖國那邊一定藏著位不得了的布局謀士。即便自己親身趕去,依舊免不了要有一番血戰收場,屆時崇州局麵雖然仍可控製,但會有許多人死在妖潮衝擊之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在納蘭玄策眼中————

    懸北關城中那些子民的死,在大業之前,成了「小節」。

    「總有人要死。」

    納蘭玄策盯著陳,沙啞說道:「妖國既然南下,懸北關有人犧牲————在所難免。」

    「這————就是我拒絕交出兵權的原因。」

    陳翀道:「有我在,這些人可以不用死。」

    「呼————」

    納蘭玄策起頭來,深深吐出了一口濁氣,眼中掠過些許痛苦。

    今夜這場交談。

    對他而言,的確承受了一番良心上的質問。

    然而隻過了短短一,納蘭玄策眼中的痛苦便被清空,他重新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冰冷說道:「陳,我說了,你沒有選擇的權力。幹州此刻更需要你南下,倘若你當真為了這座天下考慮,便該想著早日踏平梵音寺————屆時三州封地不再設限,你也可以重回崇州。」

    是了。

    在他的布局中。

    崇州淪陷,是可以接受的一步。

    妖國那些大修,即便通過懸北關,掠入崇州,活動範圍依舊受限。天地元氣枯竭,崇州地界並不富饒————即便丟了,無非也是多死一些難民。相比之下,長久活躍在離國中部的「九皇子」義軍,以及梵音寺佛門修士,才是真正致命的病灶!

    他必須要調動全部力量,一擊將其搗毀!

    「我理解你,你也應該理解我。」

    納蘭玄策從袖中取出一枚訊令,放在玉案上。

    「懸北關那邊,你的直屬麾下————已經全部被控製了————

    這枚訊令放在玉案之上,發出的聲音十分清脆。

    啪一下。

    庭院風雪忽然停了。

    太子府邸外的大風,好像在這一刻被某種強大力量強行控製,整座世界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陳死死盯著這枚訊令。

    他神色忽然變得嚴峻,陰沉起來。

    實際上。

    今夜來赴這場幹州宴前,他便考慮了所有可能————

    最壞的情況。

    便是眼下。

    「孟克儉已死。」

    納蘭玄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和:「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便是杜允忠。羽字營,蒼字營這些鐵騎,都是陪你一同北征,出生入死的兄弟,這些鐵騎死一個,便少一個————」

    語氣雖是溫和。

    但這些話的內容,卻是相當冰冷,一字一句,直戳人心。

    「你,什意思?」

    陳沙啞開口。

    「我不想和你進行無謂的爭論。我有我的信念,你亦有你的堅持,你我並非同路人————注定無法說服對方。」

    納蘭玄策有些疲憊地說道:「既然我無法說服你,那我隻能采取一些非常規手段,來逼迫你。」

    ".——"

    陳臉色鐵青,陷入沉默。

    「其實我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當年栽培你時,我便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待日後羽翼豐滿,你我總有分道揚鑣的一刻,隻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納蘭玄策自嘲地笑了笑,無奈地說道:「陳,我了解你的為人,如今我隻要你一個承諾。倘若你願意按我所說的————交出兵權,南下滅佛,那先前所有的不愉快,我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陳翀盯著納蘭玄策,嘶啞說道:「你確定要以這種方式,逼迫我低頭?」

    「我別無選擇。」

    納蘭玄策輕輕說道:「比起和你空談理想,這種方式生效更快。」

    說著。

    他鬆開按在訊令令牌上的那隻手,示意陳可以接過訊令,看看懸北關情況是否屬實。

    相處這多年。

    納蘭玄策太了解陳了。

    他是看著這個年輕人,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

    陳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

    因為太孤獨,所以格外重視感情。

    而在最開始,陳其實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納蘭玄策在栽培陳的時候,刻意將「孟克儉」,「杜允忠」這樣的人物送了過去。一無所有的人,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人,陳自幼孤寡,倘若他一直這「一無所有」下去,那待其成長起來,便當真便成了一枚不受控製的「雙刃劍」。

    而今杜允忠還活著,多少算是一張可以脅迫的底牌。」

    」

    陳翀神色蒼白地伸出手掌,指尖有些顫抖。

    訊令跨越了兩地空間。

    數千距離,從幹州到崇州。

    然而。

    他還沒來得及傳出神念,訊令那邊便忽然響起了一陣激烈震顫,仿佛有什出乎意料的異樣在崇州發生了。

    「?"

    納蘭玄策心湖忽然生出一層陰霾,看著那枚無端震顫起來的訊令,一股強烈不安油然而生。

    這枚訊令,乃是納蘭秋童所留。

    直抵崇州將軍府。

    「納蘭大人!大事不好!」

    訊令那邊,先是一陣嘈雜嘶啞,而後傳來鉤鉗師焦急的聲音。

    「玄甲重騎與蒼字營鐵騎正麵爆發衝突,韓厲率簡青丘,雲若海,扣押杜允忠————」

    「這一戰不知為何,極其慘烈。」

    「懸北關,雷火照耀,滿城白晝。」

    「而今滿城動蕩,都在說————」

    頓了一下。

    那鉤鉗師明顯知道事態嚴重。

    此刻他聲音如喪考妣,隱隱還帶著些許哭腔。

    「如今滿城都在說!杜允忠誓死不從,寧為玉碎,引燃雷符,就此殉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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