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皇駕抵返京兆府。
身為京兆尹的晉王李正,在太子殿下的帶領下,領著朝廷一眾文武官員,以及皇親國戚,出城數十迎接天子車駕。
整個迎接的過程,儀式相當漫長,算上眾人迎接,再加上趕回洛陽城,花了三天時間,皇帝陛下才終於回到了熟悉的皇宮。
此時,天氣已經入冬。
皇帝陛下回到了皇宮之後,休息了一兩天,才開始陸續接見一些必須要見的臣子,其中包括許昂,姚仲等大臣。
到了第三天,皇帝陛下才把太子,單獨喊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中,太子殿下上前,給李雲添了茶水,才苦笑了一聲:“父皇總算是回來了,孩兒這一年時間,左支右絀,快要難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鬢角。
“您看,兒子都要生白發了。”
皇帝看了看他,啞然道:“你才二十六七歲,不要胡說。”
頓了頓之後,皇帝繼續說道:“昨天,我見了幾個宰相,該問的情況都問了,這一年時間,你幹的還不錯。”
皇帝笑著說道:“往後,你就繼續幹下去罷。”
太子仿佛已經預料到了皇帝會這說,他退後兩步,整理了一番衣衫,然後雙膝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叩首道:“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他低著頭說道:“這一年以來,兒臣戰戰兢兢,生怕哪些地方做得錯了,壞了朝廷還有父皇的事情。”“一整年時間,孩兒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
他抬頭看著李雲,又低頭,幾乎快要哽咽了:“您…萬不能就這,把這一攤子事甩給兒臣…”他這話,倒不是假話。
做皇帝,當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但是隻負責皇帝的事情,卻沒有皇帝的身份,這就不是很妙了。太子在這個位置上,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少,如果他是皇帝,累了或者懈怠了,還可以甩給下麵的臣子去幹,但偏偏他上頭還有個“大領導”,每天要兢兢業業不說,還擔心這錯了那錯了。
前幾個月,有人告發科考弊案,還牽扯到東宮,就把他嚇得不輕。
簡單來說,皇帝一天還在,這個代皇帝就不是什好差事,因為他頭上還有領導,根本享受不到做皇帝的福利待遇。
遠不如從前做太子的時候自在。
甚至,他說自己頭上已經生出白發了,這事也不是說謊,他頭上真的已經長出來了幾縷白頭發。皇帝看著他,皺了皺眉頭:“要是忙不過來,交給政事堂去辦,你掌總也就是了。”
“這可都是實打實的權柄,便是文官升調選拔,也都交給你了,難道是壞事不成?”
李元叩首,垂淚道:“母後回來之後,兒臣便已經跟母後哭訴過了,母後也不同意您就這把這一攤子事交給兒臣。”
“這些事,真壓在兒臣一個人頭上,兒臣要是懈怠了,便是對不住朝廷,對不住父皇,但兒臣要是這樣繼續當差下去。”
他哽咽道:“您過些年,就未必看得到兒臣了。”
“一派胡言。”
皇帝站了起來,看向自己的兒子,心有些惱火。
政權讓出去,太子都不要,難道非要這個皇位不成嗎?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一閃而過。
不過很快,就被他的理性壓製了下去。
太子…應該不會有這種念頭。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沉默了片刻之後,抬了抬手:“起來罷,起來罷。”
“不要娘們唧唧,有什可哭的?”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父皇,兒臣無論如何,不能再繼續主理政事了。”
說著,他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說道:“還有,兒臣看到您對二郎的處罰了,兒臣以為,二郎雖然…,”
“好了。”
皇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斷然道:“這事沒有什可說的,要不是自己兒子,我還不會這輕飄飄落下。”
“圈禁他三年,也是磨磨他的脾性,他這個性子,再放縱他胡來。”
皇帝悶哼道:“恐怕將來,我要動手殺子了。”
太子連忙低頭,不敢說話了。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事情。”
皇帝開口說道:“我準備,重新修訂宗藩製度,這兩天你抽個時間,把你晉王叔,還有楚王,都叫來,咱們四個先通通氣,等定下來之後,召集洛陽城所有成年的宗室子弟,一並宣讀。”
他看著太子,正色道:“這個事,你要尤其上心,往後這個製度,要你還有你的子孫,一代代傳下去。太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應了聲是。
“孩兒遵命。”
皇帝“嗯”了一聲,歎了口氣:“這幾天,你每天上午都到甘露殿來,咱們父子,交接交接政事。”“往後,你還是在政事堂,大多數事情還是你來處理,你不敢做主,不願意做主的,再讓政事堂轉送到為父這來。”
太子大喜,跪在地上,叩首道:“兒臣遵命,兒臣遵命!”
說罷,他爬了起來,快步退出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坐在原地,許久之後,才自嘲一笑。
“也許,是我自己想岔了。”
他搖了搖頭,開口說道:“顧常,你去把晉王喊過來。”
顧太監低頭,恭聲應是。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一身紫袍的晉王爺,這才進了甘露殿,他走進來之後,對著李雲躬身行禮,見左右無人,這才笑著說道:“二哥找我什事情?”
李雲示意他坐下來,然後笑著問道:“那香福樓的老板娘,來找你了沒有?”
這話就是玩笑了,李正也知道李雲在跟他開玩笑,於是笑著說道:“二哥這關心,她要是來了,我一定帶進宮來給二哥看看。”
皇帝陛下啞然道:“你小子,看來是終於想開了。”
兄弟倆閑聊了一陣,皇帝才說起來太子的事情,晉王聽了之後,先是低頭喝了口茶水,然後笑著說道:“當了二哥的差事,辛勞是一回事,每日還要被二哥檢查功課,要是朝廷出了什事情,多半也都要算在太子的頭上。”
“這自然不是什好差事。”
晉王爺看著李雲,正色道:“二哥沒有看到,我剛回洛陽的時候,太子殿下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快要脫相了。”
皇帝瞥了一眼李正,然後繼續說道:“今年春闈怎回事,你知不知道?”
“我聽說了一些。”
“起因是今年,幾個落第書生聚在了一起,這幾個人,其中有人被稱為洛陽詩冠,很是出名。”“其餘幾個人,也都頗有名聲。”
“這些人全部落第,因此心中不平,鬧將了起來,他們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說什東宮提拔私人雲雲,所以就跟許子望舉發了。”
說到這,晉王看著李雲,無奈道:“三法司去查了,的確查到有人舞弊,但沒有牽扯到東宮。”皇帝有些好奇:“詩冠?誰給他封的?”
晉王爺笑著說道:“二哥你忘了?三郎辦的那個大唐官報。”
“這東西,現在風靡洛陽。”
“每一期,官報上都會刊登詩文,這個姓駱的書生,去年到洛陽之後,投稿不斷,連上官報十多次,詩文俱佳,名動洛陽,因此被好事之人稱為洛陽詩冠。”
皇帝“哦”了一聲,輕輕點頭。
一個時代興旺起來的標誌之一,就是文化興旺,如今開國十六七年了,當年破敗的舊周土地上,終於開始綻放出文化的絢爛花朵了。
他又問了幾句,然後開口說道:“我要重新定下宗藩製度,這幾天,太子若是找你,你就跟他,還有楚王一起,先商量商量罷。”
“記著,要處罰從嚴。”
晉王爺點了點頭,歎氣道:“我聽說了。”
“二郎他…”
“他的事你不用管。”
皇帝看向殿外:“好了,你去忙罷,有些事…”
“我要一個人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