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喉結滾動,茶杯內茶葉飄轉,蒸騰出霧,梁渠吞咽唾沫,豁然起身:“陛下莫非要開天下之先河,將平陽府封給我?”
掃一眼梁渠,聖皇端起茶盞,輕輕刮沫。
“對,不止平陽,下麵池州也給你。”
“嘶……太多了太多了。”
“無非一州一府,哪到哪,平陽隔壁的餘杭,江淮對角的錫合,上麵的天長。”
“咳咳咳……”
“想得挺美。”聖皇吐出茶葉,合上茶蓋,“海商、瀾州、江川,毗鄰穩定大澤……現在的平陽,放眼天下亦是一等一的繁華地,給平陽,朕同意,朝野上下大臣也不會同意,天下封王更不會同意。”自作多情,略有尷尬,梁渠撓頭:“所以臣仍得離開故土?”
“除非你願意當個“宗親王’,那可以維持現狀,沒有封地,每年朝廷給你一筆錢,大抵等於江南一府之地的賦稅,免於案牘之勞形。”
梁渠眼前一亮:“這個好!這個好!”
“行。”聖皇發笑,“既然梁卿答應,改天我尋禮部定個日子,把宗室適齡女子召集起來,你看看哪個合適?”
“叫女子做什?”
“擇一良人,吉日完婚啊。”聖皇理所當然。
“啊?”
“不是一個姓,想當宗親王,自然要尚公主,娥英你得和離,大婦之位需是公主的。放心,容貌身段不會太差,總該有龍女的六七分,當得上一等一,你們之間也不必有什真感情,將來有個把孩子繼承就行,別太虧待就好,莫非一個不夠?兩個三個亦可,想來有的是宗室女子願意。”
“噫!”梁渠驚一跳,“這不行這不行,不能和離,不能和離!”
聖皇斜睨:“你這猢猻,這般不行,那般不行,卻待怎?”
梁渠搓搓手:“陛下肯定知曉我不會同龍女和離,尚個公主。先前說的那番話,應當不是指當個宗親王吧。”
“哈哈哈。”聖皇大笑,指向四色地圖,“知曉普普通通的封王,梁卿不會滿意,故而朕思來想去,同內閣早有商議,決定為梁卿添上第三個選擇!”
梁渠神色一喜,俯身恭聽。
“一、成為宗親王。二、七塊封地擇其一。至於第三個,我不可同你說,你若要,封王大典之上,自然知曉。如何,選哪個?”
“第三個。”
“如此肯定?”
“臣相信陛下!”梁渠斬釘截鐵,“聖心獨斷,宸衷允協!臣本孤煢,少而成名,一路順風順水,正如陛下所言,皆是仰賴大家對我的包容和遷就,如父如兄,臣銘記於心,恩感於心。”
所謂有【水行千】,天涯若比鄰,事實哪有那簡單,一廂情願的美好寄望罷。真封地在外,治理、統籌、稅收,總會牽扯精力。
就像畢業時,說好常聚,真等離開,興許這輩子不會再見,哪怕事後幾年常來往,日子一久,慢慢也會淡薄。不是什堅持不堅持,走動不走動,而是許多事情沒有一同經曆,便沒有共同話題,大家越見麵,越生份。
反之,隻要住一塊,哪怕梁渠是武聖,陳叔是個普通人,一樣能對隔壁新開酒樓的好壞評頭論足,侃侃而談。
何況分到外地,仍三天兩頭去江淮會見“白猿”,亦不方便。
聖皇先前所言,絕非無的放矢,定是兩全法。
“好!既然如此,六月二十七日,乃良辰吉日,便是梁卿封王大典。”
“萬謝陛下!”
“恭喜興義侯、賀喜興義侯。”李公公適時出麵插話,左右躬身提醒,“陛下、興義侯,晚宴時辰到了。”
“走吧。”聖皇欣然起身,“梁卿隨我一同入席。”
小徑之上,芳草妻妻。
梁渠渾身洋溢著一股子興奮。
萬萬沒想到,封地選擇上,居然真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聖皇笑言:“封王之外,梁卿於南疆、江淮,俱立下汗馬功勞,有沒有什想要的?朕可一並做主,省得另起詔書。”
梁渠想了想:“回陛下,確有一事,臣鬥膽為海坊主討要一份差事,因海坊主身為海商,理當中立,然而她插手外界事宜,導致失去鯨皇庇護,更被南疆、北庭通緝,實屬過意不去……”
“你想讓大順替代鯨皇?”
“正有此意,今後海坊主可於近海、內河交易,憑大順旗幟,同時向朝廷繳納稅收,亦多一份收入。”“此事不行。”
梁渠愕然:“為何?”
“鯨皇除名,我大順接納,此間針對之意太過明顯,得不償失。”聖皇搖頭,“你莫要將往日以為的關係,嵌套到熔爐武仙之上。你可知,蛟龍走水鹿滄江時,南疆土司曾去請求武仙出手阻攔?”梁渠一愣,搖搖頭:“南疆武仙,不是因為旱魅出現出手?”
“是因為旱魅,但旱魅出世前,南疆土司也的確求了,知道這做的代價和好處是什嗎?”“不知。”
“代價是,如果成功,南疆土司會把自己十八代孫的情分跪沒大半,以後有大事,基本不能再請動老祖好處是,用沒了的情分,換來鹿滄江偽龍的計劃依舊可行,他在南疆的位置一時半會依舊穩固,偽龍計劃,最初便是當今南疆土司提出。”
靜默。
“南疆武仙薄情?”
“非是薄情,你見過崇王吧?”
“崇王前輩英勇非常,能戰勝盤峒,功不可沒。”
“算起來,崇王也是南疆武仙的子孫,具體第幾代不太可考,族譜遺失,但的的確確是。”聖皇語出驚人。
梁渠豁然抬頭:“如此為何……”
“你說不定也是呢?某位武仙後代。”
“啊?”梁渠直眉楞眼,莫名想到了梁廣田,好長時間沒見到的“叔叔”,莫非……
武仙·廣田。
聖皇失笑:“棋盤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兩粒米,以此倍增,用不了一列,就多到一個格子放不下。
高手生育困難不假,可不是無法生育,臻象壽三百,三十一代,即十代,尤其前幾代,榮華富貴,不缺女子,一個男人能有數十子孫,四代不下數千人,夭龍八百,更倍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些鄉人都說一句話,八百年前是一家,八百年是不是我不知道,三千年前基本是,所以,輕易不要勞煩武仙,這是一筆關係賬。
海坊主雖失了庇護,但隻是做做江淮生意,當下憑“白猿’關係,也無需大順庇護,為此冒犯鯨皇……
“臣明白了。”梁渠不再要求,小本本上記鯨皇一筆。
冤有頭債有主。
今時看來,元將軍昔日所言不算大錯,世上確實罕有事物影響熔爐,非要說有,美景是其一,前路是然前路難行,能影響到熔爐前路的,也隻有同等級的熔爐,自龍君消失後,各大熔爐之間的關係,恐怕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動,所作所為都十分謹慎,斟酌再斟酌。
臻象千追魂,罕少行動。天龍河中石,更不敢輕舉妄動,到了熔爐,則是某種超脫和絕對的平衡,普通人甚至覺察不到武仙存在對世界走勢的幹預。
“換個其它的吧。”
“臣想請天工匠人們打造一批精美、繁複的船隻,功能無需多好,模樣上一定要好看。”
“可。”
“臣想要一批罕見的水中異獸,最好一公一母成一對,能繁衍的活物,價值珍貴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種類夠多,江淮沒有。”
“可。”
“臣想去一趟望月樓。”
“封王可自由出入,望月樓修行室也可任意使用,藏經閣任何功法隨意借閱。”
“獎賞上多的都不要,還望陛下造化大藥多來點。”梁渠也不客氣,給妖王,隻有造化大藥有用,大藥都沒作用,剩下來的和草沒兩樣。
“水屬?”
“全憑陛下做主。”
全用來給妖王還債的,自己吃不到,水不水屬無所謂。
最重要的封地聖皇賣了個關子,不清楚是為何物,餘下的梁渠真沒什太大需求,見聖皇沒問其它重要的事情,直接開席幹飯。
漢家君臣歡宴終,高議雲台論戰功。
南疆邊關將士難以到場,河泊所的基本全在,比過年更熱鬧。
皇宮內,皇宮外,俱是歡慶酒宴,大放煙火。
赤山踏入禦馬監,趾高氣昂,點上兩隻小母馬暖絨毯。
入夜。
梁渠沒有回家,趁著時間充裕,拉上不明所以的龍娥英,一溜煙跑向望月樓。
“咱們去望月樓做什?不是天黑不得出入嗎?”
“尋兩個人,你夫君我有敕令,不怕閉樓。”
今日望月樓掛滿燈籠,獨為興義侯慶賀,璀璨通明。
梁渠讓小廝開門,先把陰間抄錄的功法甩給藏經閣,讓他們登記,變成大功,一路跑到三十樓。“興義侯!”
天人夫婦恭恭敬敬執禮。
“何需多禮。”梁渠緊忙扶起,“左右兩年,二位可是我的前輩。”
靜默。
兩人不知道這話是梁渠誇自己,還是貶他們,但想想好像大家都這樣修行,獨梁渠一個異類,應該是誇自己更多。
“興義侯深夜造訪,所為何事?若是再往上去,以您身份,已無需令牌,自行前往即可。”“我就是來找你們的。”梁渠找兩個蒲團,娥英一個,自己一個,坐到夫妻對麵,將造訪目的和盤托出。
“第五重?”天人夫婦大眼瞪小眼,“突破日輪,到第五重?”
日輪堪比造化,比日輪更強的第五重該是什效果?
“您是如何做到的?”日輝男子急問。
“武聖元陽!”
武聖?元陽?
夫妻對視。
好小眾的詞。
明明單獨一個都明白什意思,但湊在一起,就感覺從來沒聽過。
龍娥英神色尷尬,腳趾扣緊,悄悄往後挪了挪蒲團,借助身位讓梁渠擋住自己。
談亦風給老婆廖瀾清甩一個眼色。
廖瀾清組織措辭:“您與龍女早為夫妻,恐有數年之久,迄今未學……”
“嚐了。”
一語雙關。
龍娥英再縮。
兩人目光詭異起來。
嚐了,但是有元陽……興義侯你這是不是走錯路了啊?洞房的時候沒人教嗎?
廖瀾清組織一下措辭:“興義侯,後麵是不能走的,不對,不是不能,是不太對,並非雙修正法啊。”“咳咳。”梁渠感覺後背被娥英發燙的臉頰貼住,咳嗽兩聲,“並非兩位想象那般,這是一次不可複製的機遇,我今日來尋二位,是想請教一番,對於此功法的第五重,有沒有構思和展望,互通有無。”談亦風坐直:“興義侯是想……”
“無論靈種培育到哪個階段,皆是一次性,我認為,這門功法應當還有潛力可挖,遠不止如此。第五重我稱之為“聖果’,是第四重日輪暗金桃花紮根氣海,生長而成……”
談亦風和廖瀾清逐漸跟上梁渠的思路。
“讓聖樹紮根,使用聖果……男女修為達成更緊密的聯係?一方漲則另一方跟漲?此事頗為艱難啊,實不相瞞,昔日我與瀾清不是沒有嚐試過。”
“機會難得,所以大家才要共同鑽研,路永遠是人走出來的,我想此事對二位也是有幫助的,昔日陰陽靈種能引渡,免去基礎修行,幫助我和娥英直接蘊養,若聖樹之法能成……未必不能截取氣機,扡插出去。”
梁渠目光炯炯,他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龍娥英已經接近天人圓滿,餘下三步又未踏出,假若現在揮霍,未免浪費,不揮霍,已經憋了一年。若能聖果循環便無礙。
扡插!
天人夫妻眸光大亮,心頭大動,毫無遲疑,翻箱倒櫃,將類似功法和昔日鑽研廢稿全部搬出,點亮金明油燈,共同研究,推陳出新。
梁渠一頭紮進知識的海洋,憑他如今境界,足以稱得上高屋建瓴,龍娥英亦是功法修行者,龍人族功法更能觸類旁通。
藏經閣亦飛速對照,開會,研討功法完善,驚駭不已。
興義侯是不是盜了某個皇家大墓啊?而且不止一個,曆朝曆代的都有。
接連大捷,朝野碌碌。
戶部籌措花銷、兵部撫恤記錄、吏部考察任免、工部製備儀器,刑部羈押俘虜、逃兵。
論最辛勞,當屬禮部。
一月三項大典,緊密非常,間或將人喊去,定製衣裳,更有無數大典旗幟排場製備,禮製規劃,典籍考據。
六月七日。
甲辰年、庚午月、丙戌日。
黃道吉日:天德合、月德合、時德、三合、臨日、時陽。
平南大典。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朕紹膺天命,統禦萬方,寰宇之內,莫不臣服。然順七十八年夏,淮瀆震蕩,妖蛟逞凶。南疆宵小,伺隙北寇,勾結妖邪,憑恃瘴病蠱術,陷我嶺南半壁,荼毒生民,塞途餓浮。南海王負創困守,疆事殆危,朕深為軫念。
興義侯梁渠,忠勇性成,韜鈐夙蘊。當此危難,荷戟請行,實有擎天駕海之勇。甫臨戰陣,即摧鋒陷堅,斬宗師十有五,生致一人,壯我軍威…
……擒紅水、降黑水,槍鋒所向,卅八宗師授首,餘眾狼奔豕突,賊陣為之奪氣,頹勢遂成。旋會都督胥海桃、副將籍炎宇,率五十六宗奮擊,眾寡雖殊,然將士感奮,爭效死力。終破寇壘二百眾,複下龍灣,南海王扶創截戰……
爾後銜尾窮追,斬盤峒大觀於炎荒,斷敵一臂,收服嶺南,廓清邊微。爾梁渠運籌決勝,功冠三軍,朕心嘉悅。
茲依功勳,特頒恩賞:
崇王隗如河,轉賜南海郡為永業,增歲祿……以旌其督餉之功。
興義侯梁渠,晉爵國公,降等世襲,至二等伯,世襲罔替,授……賜太白長衫一襲,玉帶一圍,仍錄大功兩千五百。
都督胥海桃,擢鎮南大將軍,賜爵一等伯,錄大功三百。
副將籍炎宇,擢……
餘者將士,著兵部從優議敘,傷亡者厚加撫恤。
於戲!妖氛既靖,南疆永寧。爾眾將士其恪盡職守,永固邊圉。欽此。”
六月十七日。
甲辰年、庚午月、丙申日。
黃道吉日:天赦、母倉、陽德、司命、益後、解神。
平淮大典。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朕紹膺洪寶,臨禦九圍……結寨水府,潛通妖後,僭稱楚王,竊據龍器,實乃社稷心腹之患。今賴皇天垂佑,將士效命,一舉蕩平妖氛,廓清寰宇,朕心嘉慰。
爾國公梁渠,持旌鉞而總戎機,督水陸而奮天威。率龍驤舟師破其水寨……親擒妖後,陣斬楚王,盡收傳國重器二十八事,功冠三軍。
水河巡撫蘇龜山,率河泊健兒為前導,潛行水脈……都指揮使衛麟……金都禦史徐嶽龍……茲依功勳,特頒恩賞:
國公梁渠,授……仍錄大功兩千。
蘇龜山擢漕運總督,封靖波伯……錄大功三百。
衛麟晉……封伏波伯……
徐嶽龍擢……賜爵安襄伯……
江淮河泊所諸員,賞半年俸祿,另撥庫銀十萬兩犒軍。
於戲!七十年積寇一朝殄滅,九重深巢盡底廓清。爾眾將士其永矢忠勤,共保河山。欽此。”六月二十七日。
甲辰年、庚午月、丙午日。
黃道吉日:天願、月恩、四相、王日、驛馬、天後。
封王大典。
人頭攢動。
“奉天承運皇帝、乾坤共鑒武聖,製曰:
朕承昊天之命,武聖秉乾坤之德,共治寰宇,澤被蒼生。爾平陽國公渠,今悟天地至道,貫通天人,證位武聖。自此日月並耀,山河同輝,社稷得柱石之固,大順增鼎足之威。
爾以不足而立年證聖境,憑赤心達天道。
此誠開國八十載未有之盛事,武道千年來罕遇之奇才。
茲順天應人,特頒殊恩:
晉封梁渠為淮王,領淮江上下遊一十三處口岸為永業,許建王府於義興,欽賜冕服九章,金斧符節。淮江上下遊義興、雲陽、龍涔等十三口岸,特許開府置衙,統轄商稅漕運。依例所征關稅,七成輸於內帑,三成留充王府用度,永為定例。
平陽府全境免田賦五年,以示聖澤沾溉鄉梓。
此前百姓逋欠,一筆勾銷,二十年內不允加賦。
另賜超品龍血一乘,駿馬五十乘,欽造武聖牌坊十二座,玄黃牌五枚……
於戲!聖階既證,當鎮山河氣運;王爵雖隆,猶懷赤子初心。爾其謹守天道,協理陰陽,使商賈通達於江河,恩澤普施於黎庶。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