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跡沒有多說什,隻是叫來幾個心腹,令他們按照王碎葉的意思去安排。
跟著王碎葉這多年,韓跡已經明白,在王碎葉的心中,這些洛陽新兵他是非殺不可了。
幾萬條人命啊,都是大唐的子民。
為何非殺不可呢?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王碎葉也早就和他說過了。
眼下兵臨城下的這場戰爭,表象是能不能守住洛陽城,但對於掌控了大唐命脈很多年的這些頂級門閥而言,其根本是能不能擁有和大唐皇帝以及顧道首坐在桌子上平等談談的權利。
洛陽城守不守得住不是關鍵。
關鍵在於,他們能否將取代王幽山位置,並比王幽山更為強大的安知鹿弄死。
這世間弱肉強食,大唐雖然已經連續瓦解了契丹、突厥這樣強大的敵人,但吐蕃、回鶻的興起,也令整個大唐在連年的用兵之後,開始暴露出諸多隱患,整個大唐的資源是有限的,各門閥手的田地,掌握的生意和稅賦是有限的,誰也不想走下坡路,那隻能將弱者踢出局。
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謝氏之類的門閥,便是這樣被蠶食掉的。
李氏機要處培植出來的太子,竇氏和河北門閥,再加上王幽山和楊氏養出來的安知鹿,對於這些頂級門閥而言,這場戰爭,就像是一場對諸多餘孽的徹底清算。
皇帝你覺得這樣下去不成,大家都弱,想要變法,但你其實也可以變個腦子想想嘛,把大唐這些不夠格上桌的餘孽全部清算了,沒那多要照顧情緒和利益的了,皇帝你掌控的東西也多了,我們剩餘的門閥也強了,大魚吃小魚,大魚都大一些,也還能支撐大唐應對吐蕃和回鶻這種龐然大物,說不定大唐的版圖還能繼續往外再擴一擴不是?
安知鹿這樣起兵叛亂的人,和那些尋常起兵的將領最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他不隻是個強大的修行者,而且還是掌握了王幽山和祖龍地宮諸多秘法的修行者。
這樣的人物,如果不能逼死他,哪怕他的叛軍大敗,軍隊被打散了,他人跑了,那也始終是巨大的威脅。
以前整個長安有玄慶法師照看著,王幽山根本不敢踏足長安,再加上有李氏機要處的存在,以王幽山的手段,也變成陰溝老鼠般躲躲藏藏。
但安知鹿若是兵敗而不傷毫毛的逃走,既沒玄慶法師盯著他,又沒李氏機要處這樣的死敵吸引他的殺心,他潛伏在暗處對付他們這些門閥,那這些門閥是吃不消的。
這些門閥在過往很多年所搜集到的情報,也讓他們對王幽山的法門有著一定的了解。既然確定安知鹿並沒有發丘派養命的手段,不斷使用王幽山的神通就會遭受反噬,尤其再動用生祭造煞這種手段的話,遭受的嚴重就越發嚴重,那在現在的王碎葉眼中,這幾萬的洛陽子弟的命就已經不是命了,而是誘惑安知鹿的下了劇毒的蜜糖而已。
所以在一開始,就會出現常秀所帶的這支大軍大多都是新募軍士的局麵。
太原王氏有琅嬛閣、範陽盧氏有鐵策府,京兆韋氏有文脈堂,這些頂級的門閥,哪一個沒有厲害的樞密院,沒有幕僚團?
如果顧十五能夠提前感到風吹草動,能夠提前布局,他們難道會火燒眉毛的時候才開始布置?
這也是這些門閥壓根不許常秀和他這支軍隊進入洛陽的原因!
因為按照他們的計劃,常秀和這六萬以上的大軍,就應該全部死在滎陽!而不是死在葵園和洛陽!
如果在滎陽的時候,他們就能引誘安知鹿暴露出更多手段,並使用生祭造煞法門,那安知鹿所受的反噬會來得更快。
一個謝氏之中的謝晚,為了自己的野心就可以葬送整個黑沙瓦,對於這些頂級門閥而言,這些人命,又算得上什?
韓跡想明白了這是一場清算,想明白了這是這些門閥要根除李氏機要處、竇氏的殘存勢力,根除大隋楊氏和王幽山這一脈,他舍不得這些人命,但他又有什辦法呢?
他們韓家這種四流都算不上的氏族,在被王碎葉提拔之前,他隻是邊軍之中的一個旅帥而已。
連常秀這種名將都直接變成犧牲品,他這種人又算得上什?
……
洛陽城牆上的將領們聽到了最新的命令,準備打開城門,讓這些被俘的洛陽子弟回城。
城牆上原本哭聲震天,聽到這樣的命令,城牆上的這些哭聲終於漸漸消隱,變成了壓抑著的抽泣聲。
所有底層的軍官自然連此時真正統軍的大人物到底是誰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和韓跡一樣,知道這些門閥的真正想法。
他們反倒是覺得上麵的命令下達得太過草率了,在他們看來,幽州叛軍放歸俘虜到底按著的什心思不知道,但為了保險起見,至少要談談分批接收這些戰俘,或者說開放一個別的城門,讓幽州軍遠離那個城門,然後再看怎穩妥的排查進入城中的戰俘。
“幽州這些狗日的,放他們回來是什意思?難道想圍而不打,放這多人進來吃糧食?”
“這些兔崽子被抓了一回,回來說不定就要說對方如何如何可怕,如何如何打不贏,沒準更加弄得人心惶惶。”
城牆上的許多老軍還在暗自嘀咕,猜測幽州這些將領的真正意圖,但隻見幽州那些前沿的騎軍都開始緩緩後退,而建春門響起絞盤轉動的聲音,吊橋已經開始緩緩放落,城門後方的步軍都已經開始搬開堵塞住城門洞的石塊和沙袋。
“常秀將軍真是萬家生佛啊!”
“常秀將軍,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此時城牆上響起無數感恩的聲音,城中很多低階將領倒是真以為現在還是常秀在領兵。
沒有人注意到,在許多軍士開始清理門洞的時候,有一些牛車和馬車被雜亂的停放在了城門洞的兩側,這些牛車和馬車給人的感覺是生怕幽州軍隊乘機衝擊城門,來不及堵門的話,就將這些東西先填進去。
然而這些馬車的車廂之中,有些是空的,堆著雜物,有些卻是坐著默不作聲,穿著和外麵那些戰俘一樣的衣衫的修行者。
張遇秋就是其中之一。
他身上帶了兩張小巧的弩機,衣衫內,腰上纏著的一根帶子上,綁了數十柄柳葉飛刀,除此之外,他的背後衣衫內還藏有一柄短劍。
按照貴人的安排,聽到暗號之後,在有人製造混亂的那,他便要以最快的速度混入人群,然後出手殺死數名守軍,接著便乘亂逃進最近的巷弄。
最近的那條巷弄會有貴人事先安排好的軍士接應,假裝將他們擒拿,然後迅速帶離。
不到五百步的逃遁路線而已。
這在他們這些修行者看來毫無難度。
但給出的獎賞卻是異常豐厚。
很快,他們聽到吊橋落下,城牆上壓抑著的哭喊聲中,大量的腳步聲如潮水般湧來。
伴隨著軍士的不斷厲喝,戰俘開始穿過城門洞,進入洛陽城。
過了片刻,他們突然感覺到外麵響起了一麵驚呼聲,此時有人厲聲大喝,“不要慌,不要動,小心有細作!”
這便是事先約定的暗號。
沒有任何的遲疑,張遇秋用最快的速度將車門簾掀開一角,鑽了出去。
城門洞後方已經到處都是人,此時之所以有些混亂,是距離城門洞不遠處一個對方軍械的地方突然冒出濃煙。
濃煙剛起,沒有人注意到從馬車之中閃出的這些修行者,也就在這一那,張遇秋出手。
他雙手各持弩機,瞬間激發,直接射殺城門洞旁兩名軍士,接著直接拋下弩機,雙手飛刀連發。
十幾名和他這樣的修行者同時出手,一時間城門洞周遭血光飛濺,軍士成片的倒下。
駭然的驚呼聲和驚恐的尖叫聲不斷響起。
“敵襲!”
“敵方修行者要乘機破城!”
“防止他們破壞絞索!”
“殺!”
張遇秋此時連拋飛刀,在這樣的厲喝聲中,便按照計劃朝著前方最近的一道巷口狂奔,然而與此同時,他看到主道兩側湧出不少軍士,直接朝著他們放箭。
箭雨呼嘯墜落,他們這些修行者隻覺得箭雨密集,這樣下去恐怕跑不過五百步的距離,被迫無奈之下,他自然朝著那些人連發飛刀。
這十幾名修行者一齊出手,殺戮還是十分厲害,兩邊那些箭軍不斷墜倒,但隨著厲吼聲的不斷響起,湧出的軍士卻越來越多。
張遇秋此時感覺有些不對,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們盯著的那條巷口人影飛射,有數十名修行者朝著他們飛掠而來。
“幽州這些人毫無信譽可言!建春門若破,我洛陽今日就要告破!”
“放箭!快放箭!”
一片混亂之中,也不知是誰厲吼。
“常將軍有令!堵住城門,關閉城門!”
張遇秋呼吸驟頓,前方一名修行者帶著可怕的氣機已經到了他身前,一道劍光朝著他咽喉直刺而來。
這一那,他反應了過來。
安排這事情的貴人壓根不想他們活著,因為死人的嘴巴最嚴,不會說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