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台的濃煙像一條條黑龍在天空之中搖擺。
在徹底絞殺了城中赴死的軍隊之後,曳落河騎軍並未進城,隻是接受一名將領的指引,行向幽州叛軍後方的營區。
他們甚至都沒有多看那些戰死的敵人一眼,似乎這樣的一場戰鬥對於他們而言微不足道。
這時候這支幽州大軍的統帥孫孝澤騎著馬來到了城下。
他戰馬的鐵蹄踩踏著血泊,鐵蹄周圍濺起朵朵血花。
他慢慢仰起頭,看著城牆上那些失魂落魄的軍士,誠懇的說道,“回家吧,這座城沒有家的,便先回軍營,我們進城的時候,不希望再看到城牆上有人。”
這似乎隻是一句平靜的勸誡,然而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其它原因,城牆上有不少人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城那群家住在西市附近的少年渾身顫抖著走下城牆。
一直低垂著頭,看不見他臉上神色的孫二郎每走幾步就停頓一下,到了城牆腳下之後,他突然朝著就近的一個火盆跑了過去,但隻是跑出兩步,就被兩個同伴撲了上去,將他按到在地。
“回家!先回家!”
這兩名同伴用哭嚎的聲音在孫二郎的耳邊嘶吼。
他們已經猜出孫二郎想要做什。
以城門洞為中心,兩邊靠牆一字長蛇般堆滿了幹柴和新割的艾草等藥草,原本城牆守不住之後,點燃這些幹柴,整道城牆都會彌漫令人睜不開眼睛,無法呼吸的刺鼻濃煙。
然而準備好這些的人已經衝出去赴死了,城剩下的人,卻甚至連一個點火的人都沒有。
孫二郎哭嚎了起來。
他的額頭用力的砸著泥地,他這個時候覺得自己是懦夫,就算是拚死去點火,也已經改變不了自己是懦夫的事實。
……
幽州軍將城外的戰場清理完畢之後,才開始派重甲步軍先行,進入陳留。
吊橋的鐵索開始隨著腳步有節奏的震顫。
棠棣是一名普通的奚族人,他原先是漁陽郡的一名馬夫。
他也是一名孤兒,在昔日幽州開始剿匪時,他空有一身力氣都沒有獲得軍籍,後來還是安知鹿手底下幾個人幫他在安知鹿那說了兩句話,安知鹿幫他搞的軍籍。
他很高興,這不隻是意味著今後可以領軍餉,還意味著可以獲得和尋常唐人一樣的機會,通過戰功獲得賞賜。
他當然很感激安知鹿,所以還特意買了些東西,托那幾個人送給安知鹿。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送去的東西原封不動的送回來了不說,還多給了他一塊臘肉。
安知鹿讓那幾個人給他帶的話是,既然你都已經成了我手底下的兵,幫我打仗呢,我給你送東西差不多,你給我送個球?
之後剿匪獲勝,上下皆有獎賞,就連他這個新兵都多領了足足六個月的軍餉。
到後來安知鹿去揚州做鹽鐵轉運使時,幽州軍都還悄悄的多發了不少軍餉。
哪怕是在幽州和漁陽郡,除了一開始許推背幫他弄的宅子,安知鹿都沒有新購宅子和田地,甚至連漁陽郡的那些氏族送給他的,都全部賣了,他自己戰功獲得的賞金,幾乎也全部分發給了手底下的將士。
更令棠棣沒有想到的是,安知鹿得封幽州節度使之後,居然還令人送了他一隻臘豬腿,讓人帶的話是,我聽手底下的人說你幹得不賴,都披重甲了,沒白費我力氣給你弄個軍籍,多吃點肉長長氣力。
一隻臘豬腿或許不算多貴重,但關鍵是安節使竟然還記得自己,還特意令人給自己送個臘豬腿!
五萬大軍出發之前,其實他們這些人心多少有些不安。
不是因為跟著安知鹿造反不安,而是懷疑這領軍的統帥孫孝澤到底行不行。
五萬精銳大軍啊,不是五百也不是五千。
這可是整個幽州大軍的大半家底。
安知鹿自己率軍也就罷了,但他還沒來得及趕回來,就讓孫孝澤率軍征伐,這孫孝澤之前據說還隻是一個邊軍的校尉。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完全是多慮了。
孫孝澤隻是很簡單幹脆的重新編排了所有將領,然後給每個將領發了個腰牌,腰牌的背麵就記載著這個將領要做什,不要管什,似乎隻是將所有人的職責徹底劃分清楚,然後他們就發現,這支五萬人的大軍在快速行軍都能變得極有秩序,一絲不亂。
孫孝澤此人不愛說話,他不說話的時候,也喜歡發軍令不讓人說話。
這似乎令行軍布陣都變得有些枯燥,但很快所有人就又發現,整支軍隊有了煥然一新的氣勢,而且整編的軍隊因為沒人多嘴而少了爭端,幾乎沒有什打架鬥毆的事情發生。
尤其到現在幾乎沒有什戰損就拿下陳留郡,看著吊橋的鐵索在自己的腳步下震顫的時候,他就越發佩服孫孝澤的能力。
原來仗是可以這打的。
哪怕是閃擊,也可以兵臨城下之後,從容不迫的層層設計,用一夜時間便讓這座城於絕望中陷落。
哪怕還沒有進城,但此時聽著城中那些唐人的哭嚎,棠棣就覺得異常的解氣。
以前我想要個軍籍,幫你們打仗,換點軍功你們都不給,現在我打你們來了!
……
在孫孝澤的授意下,幽州大軍盡可能用很緩和的方式進入陳留郡。
軍隊一小隊一小隊的進入城門,然後朝著他在地圖上標記出來的地點前行。
幽州這些軍士行進時依舊保持著沉默,神色淡然,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城防軍在巡查一樣。
這樣的態勢更是讓城中的人無法生出衝上去廝殺的心思。
一輛轒轀車出現在了太守府的門口。
太守府的朱漆大門被攻城錘撞成了碎片,數十個重裝步軍進入之後,隨後進入的箭師很快的控製住了高地。
箭矢開始嘯鳴。
太守府的所有男丁被逐一射殺。
一些躲在屋中的官吏拚命的大叫,“你們先前不說好了,隻要為你們效命,就可以繼續為官?”
“太守府外麵的官員可以。但太守府麵的不行。”
一名站在牆上的校尉冷冷的回應,“關著門躲在太守府的,都是郭納的心腹,都是之前得到郭納的消息,以為城破之後,在這麵就沒事了的。你們這些人都是這座城的毒瘤,一個都沒有用。”
殺戮完成之後,一批軍士和一批趕著馬車的民夫到了太守府門口。
先前進入太守府殺戮的軍士全部撤離,新進的軍士開始將太守府之中那些已經被綁起來的女眷押入馬車,接著便對整個太守府進行劫掠。
等到這些軍士完成劫掠,領頭的一名校尉對著這些民夫道,“按孫將軍的命令,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撿漏,這太守府你們可以進去自己收刮,哪怕有我們沒有發現的值錢的東西,你們要是找著了,都歸你們。但以一盞茶時間為限,太守府門外鼓鳴聲響起,你們要即刻撤出來,違令者斬。”
這些民夫之中,便有趙無疾、郭光等破落戶。
雖說這大軍真的說到做到,根本不讓他們參與打仗,但看到城外和太守府這樣的殺戮,他們還是渾身發軟,但他們看著那些一輩子都看不見的金銀財寶從太守府弄出來,裝進馬車,他們心中又貓抓貓撓般難受,此時聽到這樣的話語,他們一下子就歡呼起來,什遍地的鮮血,躺在地上猙獰可怖的屍身,都已經全然不顧了。
趕緊找錢找寶貝!
此時又有一名將領和一名看上去像是師爺模樣的人到來,這名將領對著那師爺模樣的人吩咐道,“所有這些在太守府被殺的官員,名單你統計一下,等會你令人將他們的家抄了。”
……
城西和城東的兩處軍營也已經被幽州軍接管。
幽州軍並未將其圍住,甚至到達兩處軍營的騎軍也隻是停留在外,兩處軍營都隻是勳簿官帶著一些登記人員進入,然後平靜的告知其中的軍士,“若是想跟著安節使和幽州軍打進長安去看看的,可以登記入籍,按職階領軍餉,和幽州軍無異,若是覺得我們是叛軍,不想與之為伍的,也可以在我們這登記,可以自行返鄉,我們會給三個月軍餉,當做資費。”
聽到這樣的話語,城西軍營之中一名團練使心中極其的震撼,他看著陳留的街巷,臉上浮現出難言的苦笑。
現在整個陳留城到處都在殺人,到處都在抄家,但偏偏顯得無比平靜,顯得極有秩序。
幽州這支叛軍,慢條斯理之中,卻帶著一種可怕的法度,令他覺得打進長安這樣的話語,並非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