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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曳落河騎軍在吐蕃人麵前吃了大虧,但唐人對於一支軍隊的武力有著自己的判斷標準。

    所有人在茶餘飯後將這類事情當做談資時,自然會有很多人分析得頭頭是道。

    哪怕不管太子之前令那兩千曳落河騎軍連續急行軍,也不管吐蕃人到來之前,這兩千曳落河剛剛打下一個城池,耗費了很多的體力。

    所有的唐人依舊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來的隻是兩千吐蕃騎兵,大家同等數量,那這兩千吐蕃騎兵壓根也不夠看的。

    一兩萬的吐蕃人勝了兩千曳落河騎兵算什?

    而且還不是堂堂正正的大家擺開陣勢真刀真槍的硬幹一場,還是你打我,我就逃,你走,我就跟著,不讓你睡覺。

    勝之不武!

    絕對的卑鄙齷齪!

    哪怕這曳落河是太子的叛軍,在唐人的認知麵,唐人自己的叛軍也比吐蕃人親近一點。

    這曳落河騎軍毫無疑問是現今最強悍的天下第一騎軍。

    很多唐人甚至還有些崇拜的意思。

    以至於談論得多了的,很多小孩子都在身上披掛東西,幻想自己將來就是這種天下第一的重裝騎兵。

    其實就連陳留郡的這些一腔熱血的少年,骨子也是覺得這曳落河牛逼的。

    尤其後來曳落河到處劫掠,地方上的那些軍隊根本拿他們沒辦法的時候,這些少年覺得隻可惜這些曳落河是叛軍,否則天下英雄也不過就是這些曳落河和顧道首了。

    然而眼下這些在城牆上的少年怎都沒有想到,這些曳落河就這樣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這傳說中的曳落河,就是他們眼前的敵人!

    城牆上靜寂無聲。

    已經在驚恐不安之中渡過了一整夜的一些新募軍士,在極度的緊張之中,甚至開始渾身冒虛汗,開始不斷的嘔吐。

    所有的曳落河騎兵都是經過嚴苛挑選的,他們要能夠負載三層甲長時間戰鬥,要能夠長時間使用陌刀和馬槊等長兵器,他們的身體原本就比一般的軍士更為壯碩,再加上甲衣的厚重,他們身下的戰馬披甲之後,也顯得分外龐大,所以等到這批曳落河騎兵真正到達陳留郡城下的時候,陳留郡城樓上的所有人都發現他們要比尋常的騎軍高半個頭,整體也顯得更為碩大,威武。

    很多人迅速點清楚了,隻是約三千曳落河,但隻是這三千曳落河,此時卻已經給他們帶來一種任何掙紮都無用的感覺。

    張介然沉默的看向那三千曳落河的尾端。

    他看著那些馬車,看著那些押車人的模樣,他心中隻剩下歎息。

    他已經隱約猜出了這些馬車之中裝著的是什。

    曳落河停頓下來,馬頭全部對著城牆。

    遠處那些已經準備好了的民夫暫時沒有動靜,幽州的五萬大軍隻是靜候著曳落河押來的車隊到達陳留郡的西門之外。

    等到這一列馬車也全部排列好,數十名曳落河騎軍才提著陌刀不緊不慢的前行,突然空氣之中唰的一聲,所有的陌刀一齊揮動,接著便是馬車車廂被斬開的爆響。

    這數十名曳落河騎軍各自隻是一刀,卻將馬車車廂的頂部斜斜的全部劈開。

    此時曳落河騎軍後方的大軍尚且看不清馬車內的景象,但城牆上所有通過箭孔往外看的人,卻全部看清楚了。

    馬車之中,堆滿了絹帛、金銀珠寶、小山般的銅錢。

    麵原本大多數東西是裝了箱子的,但眼下這些箱子卻全部被劈開了,許多價值驚人的寶貝就那混雜在箱子的碎片之中,更顯得觸目驚心。

    張介然深吸了一口氣,他已經不想再說什。

    這種時候,無論再說什,都挽回不了這座城的軍心。

    此時一騎越眾而出,這人臉上有一道傷痕,正是昨日前來勸降的勸降使。

    這名勸降使依舊手持著軍旗,然後用軍旗一點那些馬車,厲聲冷笑道,“城中的諸位,你們知道這些是什?這些東西,就隻是城中太守郭納一夜之間令人整理出來,偷偷用車隊準備運往洛陽宅院的東西!你們隻有這座城,隻有這座城的宅院,但他們郭氏,在洛陽,在長安,都有宅院和田地!這一輛馬車之中的東西,一名五品官員一輩子的俸祿都換不來。而你們呢?你們幹一輩子,或許也換不來這一輛馬車之中的一件首飾,一顆珠寶!”

    “對,你們守的是唐土!但我們不是唐人?哪怕是所有羈縻州的同僚,歸了唐土,他們也在辛辛苦苦勞作,但是這世道公平?你們到底是在給誰賣命?我們不打過來,你們知道他一夜之間能夠運出的東西,就有這多?”

    “我也是大唐邊軍,在邊關呆了十一年,我知道一名老軍在邊關戰死之後,家中到底能夠得到多少銅子!你們清楚!”

    “長安的那些書院教的都是忠君愛國的道理,那都是給你們洗腦子用的!那些書院的學生,都是大唐那些禁婚門閥才能入學的,哪怕是傻子,哪怕進去之後什都不會,他們出來之後也能做官,但不是這些權貴門閥的子弟,哪一個能做大員?”

    “你們被他們一洗腦子,一腔熱血的死在這城門樓上,你們的家人能當官?”

    “你們還在這城牆上死守著,那我問問你們,你們的太守呢,他在城嗎?”

    “我們不放箭,你們放心探頭出來看!”

    這名勸降使這句話說完,城牆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的落在了唯一一輛沒有被斬開的馬車上。

    哪怕是那些早已經見慣了世態閑涼,無數次被克扣了軍械和軍餉的老軍,此時的身體也開始忍不住顫抖起來。

    唰!

    一道冷厲的刀光閃過。

    車廂裂開,露出了內滿頭亂發,驚恐欲絕的陳留太守郭納。

    “昨晚上,他們的人就偷偷用繩梯下了城牆,由外麵的人接應,偷偷跑了。”

    這名勸降使冷笑道,“這些當官的曉以大義,告訴你們要寸土不讓的時候,他們見勢不妙,先走為敬。你們不知道的是,這蠢貨在長安那些權貴麵前,還會塑造自己死守城池,城破突圍而走的事跡,他早就安排了很多人,準備在洛陽宣揚這事跡,隻可惜別說這時候走,早個十天走,他都走不了。”

    城牆上的許多少年本來情緒已經崩潰,此時聽到這樣的話語,那之前好不容易從粟特人手搶了把刀的孫二郎,此時一直抱著的刀都落在了地上。

    勸降使獰笑起來,他看著在車廂蜷縮著發抖的郭納,“郭納,我可有說錯你一句?”

    郭納渾身一抽,瞬間大叫起來,“沒有!沒有說錯!俱是實情!”

    勸降使對著一名曳落河騎兵使了個眼色,這名曳落河騎兵驅馬朝著郭納行去。

    郭納一下子感覺不對,連聲尖叫起來,“你們要幹什!你們說了,隻要我說實話,你們就會饒我一命的!”

    勸降使哈哈哈哈大笑起來,他看著那名曳落河騎兵像提小雞一樣將郭納提過來,“我們說過饒你一命,但城這些人,饒不饒你一命,我就不好不說了。”

    大笑聲中,他看著城牆上那些探出身子來看的人,大聲喝問,“你們要饒他一命,還是要殺了他!”

    張介然長歎了一聲。

    他知道郭納一定會死。

    哪怕真的沒有人喊,幽州叛軍早安插的細作也會在此時煽動情緒。

    “殺了他!”

    城牆上響起了一片憤怒的聲音。

    沒有任何的猶豫,那名曳落河騎兵將郭納狠狠砸在地上。

    接著他手中的長槍直接刺穿郭納的身體,在淒厲的慘叫聲中,這名曳落河騎兵直接將郭納用長槍挑起!

    他故意沒有刺中要害,此時郭納拚命的扭曲,拚命的慘叫,拚命的用雙手去推槍杆,卻是無法將自己被洞穿的身體和這柄槍脫離。

    “沒有用了。”

    張介然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身邊所有人,說道,“所有想和我一樣以死明誌,保全名節的人,隨我一起衝殺出城。其餘人,便放棄吧。”

    轟!

    沉重的吊橋墜下,城門洞開,張介然為首的約兩千騎,從陳留郡中殺出,朝著幽州大軍衝去!

    孫孝澤此時都沒有上馬,他負手而立,看著城門之中殺出的軍隊,看著為首的張介然,對著身旁的一名副將說道,“留他個全屍。”

    嗡!

    無數箭矢破空,瞬間仿佛令整個天穹震動,令天地之間迸發出的聲響,完全不像是箭矢的破空聲,倒像是天空崩塌了一角發出的沉悶響聲。

    箭雨墜落,曳落河從兩邊合圍。

    從陳留郡中衝出的騎軍,很快消失。

    城牆上的一群少年身體完全僵硬了,瘦弱的孫二郎握緊了雙手,他似乎想要握緊什,但什都握不住。

    他張開嘴,卻是連哭嚎都哭嚎都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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