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般的騎軍,山南西道的軍隊未必沒有辦法。
山南西道的節度使叫做令狐貞,其實是範陽盧氏的人,而範陽盧氏之前早就覺得自己不可能吃得下整個山南西道,他們早就和太原王氏聯手,此時太原王氏在龍州也培植了一名節度使,叫做宿乘風。
範陽盧氏和太原王氏在山南西道此時能夠調動的騎軍總體上萬,修行者也能調動不少。
然而他們對於這支曳落河騎軍,是真的沒有辦法。
這支騎軍實在太強,攻擊那些守軍薄弱的糧倉、商鎮,幾乎瞬間就解決戰鬥,等到劫掠了走了,來支援的援軍還在路上。
或許有可能是在河州吃了大虧,這支曳落河騎軍在戰法上不再那橫衝直撞,他們也開始采取一些佯攻、偷襲,甚至分兵埋伏援軍的戰法。
大半個月的時間下來,山南西道節度使令狐貞和龍州節度使宿乘風連這支曳落河騎軍的毛都沒有傷到,結果自己的軍隊反而折損不少。
以至於後來聽說哪個地方的商鎮被劫了,他們甚至有些無動於衷。
這支曳落河騎軍在山南西道的瘋狂劫掠對整個山南西道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他們不隻是作戰的風格有著很大的變化,劫掠的手段也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們不再是隻貪戀金銀珠寶等方便攜帶的東西,他們劫掠所有的馬匹,劫掠許多方便交易的物資,至於實在帶不走的糧食,倉庫之中的軍械,甚至運送東西的馬車、牛車等工具,他們都會放火焚燒。
甚至連很多商鎮之中,售賣和戰爭無關的東西的日用品的店鋪,他們都會放火燒掉。
這種手段已經完全超出了以戰養戰和為個人收刮好處的範疇,會對百姓的安居樂業造成巨大的破壞。
這種軍情傳遞到太子的耳中,太子又沉默了半天。
明麵上似乎對他是有利的。
山南西道一時半會騰不出手來對付他,而且大量的破壞會對讓範陽盧氏和太原王氏的兩名節度使接下來的募兵和練兵也困難重重。
但長遠來看,曳落河騎軍的這種做法已經將他之前的人設全部打破,已經將他架在了火上烤。
燒殺搶掠,這和流寇已經沒有任何的區別。
他之前在自己占領的區域施行仁政,但他的軍隊在大唐的疆域這搞,他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形象蕩然無存。
而且那支曳落河騎軍劫掠的東西數量龐大,是誰在背後安排轉運?
他心中早有李盡忠背叛了自己的想法,現在這事情一出,他便已經明白,自己已經真的被李盡忠擺了一道。
但李盡忠現在在整個大唐的眼中,還是自己的人。
他還在營州一帶和幽州軍廝殺!
這些曳落河騎軍,在大唐所有人的眼中,還是在為他辦事,還是在作為關鍵時候一錘定音的奇兵!
搶得的好處是你們的,結果黑鍋是我來背的。
太子真的是氣得要吐血。
太子身邊的那些幕僚的臉色更黑。
令太子背上惡名不說,曳落河騎軍這一搞,劍南道的崔願自然是怕死了,而山南西道,隴右道、山南東道,這些地方各門閥的節度使,也都是人人自危,更是用盡手段增設道口要塞,瘋狂的募兵。
原先有可能事不關己的富商、地方門閥,乃至壓根不想打仗的那些農夫,此時都會覺得曳落河過來就會燒殺搶掠,他們也會因此能出錢的出錢,能出力的出力,能參軍的參軍。
太子一開始起兵,打著的也是清君側的牌,但現在這一來,他連起兵的理由都不正,以史為鑒,他這種名不正言不順又失民心的叛軍,幾乎不可能成事的。
唯一的法子,便是馬上和鬆漠都督府的李盡忠和這曳落河撇清關係。
太子馬上放棄了幻想,就令幕僚寫文章的寫文章,寫詩的寫詩,對外說明李盡忠和這曳落河已經和他分道揚鑣。
然而安知鹿既然用這種手段對付他,太子會如何應對,自然也早在他的計算之中。
這時候一則軍情傳遍了整個大唐。
幽州軍大捷!
幽州節度使安知鹿率軍大敗鬆漠都督府聯軍,安知鹿親手斬殺了李盡忠!
李盡忠被殺,這自然是和安知鹿一起演的一出戲。
李盡忠此時好好的活著,暫時隱名埋姓而已。
等到安知鹿徹底撕開偽裝,和太子一樣起兵,那他就能給大唐再上演一波死而複生的好戲。
但現在太子和整個大唐的權貴卻並不知道李盡忠早在安知鹿被任命為幽州節度使的時候,就已經選擇為安知鹿效力。
一收到這消息,那些正絞盡腦汁寫文章和寫詩的幕僚,直接就把手頭的筆丟進了江。
還寫個雞兒啊!
寫個麻皮!
按照軍情,鬆漠都督府和李盡忠早就沒了,現在這曳落河還在山南西道到處劫掠,耀武揚威,而且還有充足的後勤保障,還有組織嚴密的物資轉運。
不是太子的話,難不成是李盡忠在九泉之下還能照顧好他這些交給太子的兵馬?
太子已經百口莫辯。
但他這個時候還沒懷疑到安知鹿的頭上。
他還是沒有想到安知鹿會有這樣的本事。
他沒有想到,安知鹿這樣的人物,會在那短的時間,就獲得李盡忠的認可,甚至獲得奚族那些首領的全力支持。
他也沒有想到,因為他的做事風格和性格,這些曳落河會變成他花費多少代價都不可能養成家犬的白眼狼。
……
太子始終是帶著鄙夷看安知鹿這種人的。
哪怕安知鹿成為了揚州和幽州的節度使,他腦海麵出現的安知鹿要就是那種肥胖的市儈,要就是那種充滿精明,眼底閃耀著野心,表麵上卻謹小慎微,始終是討好模樣的小人。
尤其霍問鼎率軍大敗江州水軍之後,他更是覺得安知鹿隻不過是他父皇提拔出來用以平衡門閥勢力的傀儡。
但安貴和太子不一樣,安貴十分了解安知鹿。
在永寧修所遇到顧留白和裴雲蕖的時候,安貴沒有考慮自己,卻是想引薦安知鹿,他想顧留白和裴雲蕖給安知鹿一個機會,因為他從小跟著安知鹿長大,他知道安知鹿是那種有些機會便能展現出他巨大潛力的那種人。
當那六千曳落河一開始消失在太子的世界時,安貴就猜出了背後的可能。
而當安知鹿那次鄭重其事的派人問他那些話之後,他就預感到了什,他給予了兩不相幫的答案,然後就幾乎不再踏足明月行館的樞密處。
他不再去聽那些軍情,隻是認認真真的做一些商會的事情,管好一些店鋪的雜事,處理那些幽州學生生活中遭遇的難事。
裴雲蕖和顧留白信任他是一回事,但對於他而言,他必須要避嫌。
他依舊以固定的頻率,差不多一個月給安知鹿三封信。
信麵沒有談及任何的軍情,沒有任何的規勸,也沒有問安知鹿現在打仗的情況,他隻是和安知鹿說些自己生活之中的瑣事。
隻是他畢竟在長安。
哪怕他不去聽明月行館樞密處的軍情,有關鬆漠都督府,有關太子,有關曳落河的消息,他還是時不時能夠聽到。
聽到曳落河在山南西道大肆燒殺搶掠的時候,他沉默了許久。
這天,他找了周驢兒,讓周驢兒帶著自己去大雁塔上看看。
周驢兒當然很樂意和安貴親近親近。
大雁塔,來到長安的人誰不想看看塔基上那些金榜題名的才子的留名,誰不想登上大雁塔上去看看風景。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安貴登上了大雁塔上之後,他在玄慶法師修行的地方停留了很久,他對著大雁塔那尊佛像跪了下來,然後問周驢兒,若是向佛祖誠心乞求,替人承擔犯下的罪孽,佛祖會不會答應。
沒心沒肺的周驢兒被逗笑了。
“佛祖!你在哪?”
他在大雁塔喊了好多聲,對著佛像也喊了好幾聲,“你要是活著能聽見的話,有本事應個聲?”
然而佛祖沒有回應。
大雁塔隻有周驢兒喊聲的回響,隻有穿過那些窗洞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