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首縣調弦口。

    長安南岸支流調弦河入口處，河灣內有天然溶洞群，漁民稱為“龍窟”，洞窟出口處的江心還有墨山磯阻擋視線，快舟藏匿在洞窟之中，一經駛出，盞茶時間都不用，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切入主航道。

    嘉魚縣簰洲灣，長江在此形成罕見的"Ω"形彎道，彎道內側的金水河密布水杉林，形成天然迷宮，樹冠遮天蔽日，小舟藏匿其中，哪怕是高處的瞭望台都根本看不見。

    江陵至鄂州這一帶，雙方都有斥候活動，對於一般的水軍將領而言，偷偷摸摸的先藏兩批快舟到這種地方去，還是有些難度的。

    但劉黑湖是什人？

    他們本身就是水匪出身，以前就是專門做這種事情的，就是專門繞開官軍巡查，偷偷藏著抽空子襲擊商船和給軍方運送軍械的船隻的。

    這支隊伍加起來也就六七百人，麵大多數都是以前跟著他的老夥計。

    再加上安知鹿打仗起來具有太子沒有的前瞻性，早在太子和安知鹿還稱兄道弟時，安知鹿就覺得必有他和太子在這些水域一戰的時候，所以早在數月之前，劉黑湖手底下這些人早就將江陵至揚州的所有水道都摸透了。

    連什戰法，怎操控船隻，甚至連每日申時順江風最利於船速，他們也都計算在內，都操練過。

    太子注定要被這群老水賊上一課。

    太子眼下的眼界雖然有所拓寬，用兵有所進步，但長安洛陽所有傳授和研究兵法的學院，沒有一個老師的思想會和真正的水賊一樣，他們不會想著讓自己的軍隊像水老鼠一樣東咬一口，西咬一口，然後就溜了。他們更沒有水賊那種哪怕沒有撈到什好處，騷擾你一下，保住自己的命就算賺了的想法。

    太子骨子還是正統的兵家思維，蘄口這種江麵收口處的戰略要地，是要占住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占住這種地方的同時，後繼的軍援就馬上要送到，糧草，軍械，什都不能缺，要瞬間將缺兵少將的蘄口打造成要塞，讓敵軍沒法奪回來。

    然而劉黑湖其實壓根沒想直接強奪蘄口，他隻是要襲擾，隻是盡可能在自己很少損失的情形下，不斷造成太子軍隊的損失。

    他就是要讓太子能打的軍隊先過，先駐紮下來，然後用埋伏的快船小隊偷襲太子後方的運糧運軍械的隊伍。

    太子大軍順江而下，以雷霆萬鈞之勢拿下蘄口，自然覺得這一段的江麵全是他們的了，尤其後方運糧和軍械的船隊也幾乎是緊跟著前方的大軍的，隻是吃水較深，船重略慢而已。

    誰能想到這這時候突然會有一批快船以驚人的速度從後方衝下來。

    這露頭的是藏在調弦河口龍窟的那支船隊。

    這種隻能容納六七個人的小船，尋常軍士哪怕練了半年，都很有可能自己把船給弄翻了。

    但劉黑湖手底下這些人就是吃這行飯的，以前那些能夠把船弄翻了的人，早就已經在江底喂魚了。

    這些小船扯著簡陋的小帆，兩邊還各有兩個人拚命劃槳，順流而下，簡直就像是一條會飛的大魚在江麵上飛下來。

    太子的這種船運隊上自然也是有軍士的，強弓強弩少不了，但劉黑湖這些人知道怎才能保命。

    越是猶豫，船速一慢，那些箭師射出的箭就越有威脅，反之，雙方船都在走動，他們的快船越快，箭矢就幾乎落不到他們的身上。

    而且他們也知道從哪個位置衝船就不容易被射中。

    這六七十條船麵，有一半是係著繩子在有人的船後拖著的火船，等到了一定距離，劉黑湖這些人瞬間點燃這些火船，也不放開繩索，前方的快船就像是拖著一個巨大的燃燒尾巴撞向那些運糧運軍械的船隻，等到距離很近時，這些人竟然能硬生生的操舟劃出個美妙的弧線，將後方帶著的火船甩在那些船隻上。

    等到這火船砸在那些船隻上之後，這些人才斬斷繩索，將火船和自己所在的船脫離。

    這個過程之中，自然也有出意外翻覆的，也有不小心自己翻下水去的。

    但這些人水性極佳，要不是合力將船翻過來，要不就是直接就近爬到別的船上去。

    船隊上那些軍士和船戶看得麵色慘白，腦子隻有一個想法，這些水性好得令人發指的水軍是哪來的？

    等到這些小船上很多人還拿出專門鑿船的水賊鑿時，太子的這些人才反應過來，這些人是老水賊。

    反正能夠很快鑿出幾個窟窿的小船就直接鑿，那些沒法鑿的大船就直接讓它燒著。

    劉黑湖的這批老夥計也不過多停留，很快就順著江麵繼續朝著蘄口去了。

    太子的軍隊在蘄口看到後方火起不久，就看到二三十條小船飛快的衝過來。

    誰都知道船隊在眼皮子底下給這些人燒了，然而哪怕這二三十條小船上的敵人還在縱聲嘲笑，蘄口的太子軍隊卻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

    這些小船太快了，太子船隊最快的那些小船都追不上。

    這些船又輕，吃水又淺，哪怕前方正好有攔江的鐵索，它們都能壓著鐵索過去，哪怕撞到什東西，船上出現了窟窿，這些人也根本不在乎。

    看著呼嘯而去的這些小船，看著後方江麵上的熊熊大火和滾滾濃煙，蘄口碼頭上靠著的戰船上，太子手下的那些將領麵色鐵青，牙齒咬得哢哢作響。

    這些人完全沒有想到，就在他們上遊八十處的簰洲灣，還藏著劉黑湖的這樣一支快舟隊沒動彈。

    三十七艘糧船幾乎損失殆盡，江陵往蘄口運糧，哪怕接到這些糧船被燒的軍情時，有已經裝載好軍糧的船隻已經可以從江陵出發，最快到達也需要六日。

    蘄口這一萬多水軍的存糧大概能用個十來天，但要直接攻占鄂州，他們卻沒了底氣。

    太子這時候自己也不領兵，難題就交給了霍問鼎。

    洪輕侯和霍問鼎這兩人現在是他手底下最受重用的大將，但霍問鼎相較於洪輕侯更擅長調度水軍。

    這時候正巧又有緊急軍情傳遞至霍問鼎和太子手中，劉黑湖的大軍有異動，大量樓船已經朝著鄂州和蘄口行進，考慮到囤在蘄口的軍隊雖然口糧還夠，但軍械恐怕經不起消耗，劉黑湖的軍隊數量占據優勢的情形之下，如果箭矢等軍械不足，那蘄口的軍隊想要逃向江陵的話，那又是逆流而上，恐怕逃都逃不了。

    霍問鼎自然不是迂腐之人，他索性令蘄口的軍隊全部撤退。

    大好形勢之下，進進退退沒關係，關鍵不能有大量軍隊直接被對方剿滅。

    誰能想到，撤退的船隊剛剛行進到開闊的主航道，前方的江麵上就又衝出了一溜帶著火尾的快船！

    同樣的招數劉黑湖用了兩次，關鍵太子的軍隊都還硬生生的吃了兩次虧。

    不是沒有防備。

    沿途的斥候一直在活動，甚至發現了那一支船隊是隱藏在調弦口龍窟的，但關鍵劉黑湖選擇的地方實在太好了，不僅是隱蔽性極強，而且就在蘄口上遊不遠處。

    撤退的船隊剛剛才在寬闊的江麵上擺開陣勢，好多火船就已經衝進了船隊。

    鑿船是沒鑿，這種直衝大軍船陣的行為原本就和自殺無異，略有停留，恐怕一個人都活不下來。

    但光是這種火船撞船燃燒的伎倆，就又弄殘了很多條戰船。

    劉黑湖隻是用了微乎其微的代價，雖沒弄死太子的很多人，但令太子損失了大量糧草和軍械，令他損失了很多船。

    但接下來傳遞到霍問鼎和太子手中的軍情，卻讓他們瞬間醒覺，劉黑湖的胃口不隻是這點，這對於劉黑湖而言，隻是開胃小菜。

    蘄口這地方糧草和軍械被燒，軍隊撤退，對於鄂州一帶就完全沒有了壓迫，於是這時候劉黑湖直接強攻巴陵！

    巴陵方麵其實和劉黑湖的水軍打仗已經打習慣了，來來回回打了一個月，仿佛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這次，巴陵守軍發現不對了。

    逼近的戰船數量多了一倍不止。

    劉黑湖之前在江州囤兵，不斷發兵攻打巴陵，最多時出動的軍力也就是一萬多，但此次出現在巴陵的軍隊，已經接近四萬！

    巴陵一帶的烽火已經衝天而起。

    守將吳素望著江麵上黑壓壓的艦隊，隨便看看他就發現樓船至少四十餘艘，戰船不下兩百艘。

    巴陵守軍折騰了一個月之後，現在能戰的隻有九千，按照他所知的軍情，最快的援軍過來都要五天。

    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五天……哪怕再給他一個腦袋想，他也想不出能有什辦法守住巴陵。

    之前他還覺得安知鹿的這支水軍不入流，但現在看來，他們的軍情係統都恐怕被對方滲透成了篩子。

    擁有這多水軍卻一直不拿巴陵，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對方一是要練兵，二是對拿下這種地方也根本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