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手底下沒有這種有能力,有特點的悍將?
當然有。
此時還在固守夔州的霍問鼎就是。
眼下這洪輕侯,還有黔州在和清河崔氏青州房糾纏的幾個將領,也都是有能力的。
但太子始終舍不得真正放權!
他的性格和自幼養成的習慣,讓他吃了很多次這樣的虧之後卻依舊不知悔改。
事實上若是全軍交由洪輕侯統率,需要他這樣督戰?
他一貫的行事做派,加上這樣的督戰,無形之中也給洪輕侯很大的心理壓力。
曆史上有很多皇帝禦駕親征,禦駕親征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鼓舞前線將士的士氣,但他現在這樣的督戰,卻連鼓舞士氣的作用都沒有多少。
其實安知鹿第一次和他見麵就已經把他看穿了。
太子這人,雖然裝得好像禮賢下士一樣,但他心底是看不起他們這些人的。
這就和雅士骨子看不起那些不識字的粗鄙漢子一樣。
一種心底的質疑,讓他根本無法真正的放手讓人施為,他也不相信這些人想的主意會比他的主意好。
洪輕侯是能打殘酷大戰的,但這個時候太子這些人一過來,憤怒到要撕碎一切的表情浮現在臉上,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該想什辦法接著攻進去,而是從心底感到心虛和驚恐。
因為自己的決策和葬送了所有的重騎,太子會不會因此怪罪他?
其實放眼整個大唐,如果一名大將統領有四到五萬的大軍,一次進攻損失兩千重騎和一兩千的步軍,斷然不可能產生這種心虛的想法。
但偏偏現在的洪輕侯就是這樣。
隨時可以任命,隨時可以口頭罷免的統軍大將…心沒有一點底氣。
他現在甚至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個時候,是不是大軍還是自己發軍令?
……
王雲岫真的沒覺得自己是個合格的將領。
他打仗的手段其實也乏善可陳。
他腦子想的東西都是陷阱、機關埋伏。
但越是孤注一擲,他執行的就越是徹底。
一定要讓對方的精銳軍隊在攻破西門的時候損失慘重,一定要引對方的軍隊踏上這條地下被挖空了的長街,一定要將他們堵在這條長街上。
他的軍士填命的時候具有非凡的勇氣,那是因為他提出了先赴死者等於首登,衝在最前的軍士若是戰死,就等同於攻城時第一個爬上城牆的首登之功!
而且這種功勞不是一個兩個,前一百個都有此賞賜。
擠不到最前,後麵被記錄作戰勇猛而戰死的,也有數倍的恤典。
而且王雲岫還以琅琊王氏的名義保證,在襄州等地設置“悲田養病坊”,但凡戰死的軍士家中有孤寡貧病者,皆可得到妥善照顧。
有了這些刺激的手段,他的軍隊自然悍勇。
與此同時,他還布置了大量的督戰隊。
這大道的後方,就布置著很多手持長槍和陌刀的督戰隊。
哪個要是敢膽怯不前,就直接斬了!
如此一來,王雲岫是否有能力統領全局那不好說,但在江陵西門這邊,他的布置完全奏效。
此時比他戰陣經驗豐富不知道多少的洪輕侯還在想接下來是不是繼續自己發號施令的時候,他的步軍已經從兩翼街巷之中掩殺出去。
與此同時那些民宅上方的步道之中,手持強弓和破甲箭的箭軍也已經登場。
“洪將軍,你之前說拿下江陵有十足的把握,怎現在就束手無策了?”眼見攻入西門的軍隊有潰不成軍之勢,太子看著洪輕侯幽幽的說了一句。
“必為殿下拿下江陵!”
洪輕侯這時候徹底回過神來。
人死鳥朝天。
他這種將領此時被徹底激發了戾氣,心中也一下子沒了糾結。
本來就已經將身家性命押在太子身上,如果這好不容易弄來的四萬多大軍攻不下江陵,那太子壓根不可能成事。
那與其將自己的命交給別人,還不如自己現在趕緊乘著還有軍權,拚命一搏。
他馬上下令,讓戰船行進,尋覓江陵兩側靠江城牆的突破口。
此時靠江兩側城牆防守空虛,隻要給予足夠壓力,城西這邊就勢必要調軍隊過去。
所以城西這邊的攻勢並不著急,他令軍隊後撤,占住城牆,然後沿著城牆往南和往北兩側侵襲。
結果他很快發現,王雲岫在這羅城的城牆上也做了手腳,南北向兩座箭樓內用泥石完全堵成了實心的!
其中有兩段下去的通道也完全拆除了。
西門這一麵的城牆,其實變成了一段孤牆。
雖說占據了整個西麵的高處,但要沿著城牆直接打到南門和北門,一時半會卻是行不通。
戰船攻擊南麵城牆一時也無法奏效,水底有很多尖樁,軍士下去想要綁繩拖曳這些尖樁的時候,很多反而被水的繩網纏住。
但好歹這種戰船的逼近給了王雲岫足夠的壓力,明顯靠江的城牆上活動的軍士多了起來。
洪輕侯明白王雲岫是陰險機關專精,他直接就采取了焚城推進的戰術,命令軍士步步為營的放火焚燒房屋,燒毀房屋,推倒院牆,如此次第朝著南門推進。
太子的軍隊數量畢竟是王雲岫的守軍的一倍,這種推進雖然緩慢,但明顯是奏效的。
洪輕侯說服了太子,在此種情形之下,反正江陵附近沒有王雲岫的援軍,那大軍包圍江陵城,由西門滲透,和已經占領了江陵也差不多,接下來根本不用心急,哪怕花個兩三天的時間吃掉江陵半座城都可以。
這下看來已經徹底穩了,然而到了夜間,卻偏偏又出了蛾子。
江陵城外堆積火攻柴火的營區、戰馬的糧草場到處失火!
很多剛剛從土台上卸下來的弩車都被焚毀。
這不是太子這邊的軍士不小心引起了火災,而是至少有數百名身手矯健的敵軍軍士乘著黑夜潛近放火!
日間大量收集的柴火燃起衝天的火柱,受驚的戰馬到處狂奔,江陵城外一片混亂。
洪輕侯並非粗心大意的人。
而且西門外方圓這十之內,到處都是他的軍隊在活動,周圍那些高處,他也設置了烽燧點,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有數百人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偷溜過來縱火的。
但偏偏就是如此邪門。
等到太子身邊的數名修行者過來仔細探查和感知,這才發現了端倪。
這些人竟是從幾條地道之中鑽出來的!
這幾條地道竟是通向南麵的江麵。
這些人絕對不可能是水耗子,那就隻有一個可能,王雲岫在南麵城牆下方彎彎繞繞的沿著江岸,挖了幾條地道出來,出口就設置在西麵的碼頭附近。
那幾條地道很幽深,水汽繚繞,內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陰險埋伏,太子身邊的這幾名修行者都不敢輕入,隻能用大量的泥石將出口全部封死。
被反過來這一燒,洪輕侯的焚城推進戰法頓時就有所延緩。
到了第二日日出之後,洪輕侯更是令人到處搜尋,到處站崗,生怕又有這種“地鼠”從他們沒有發現的地道鑽出來搞破壞。
也就在此時,太子接到了一個對他極其不利的緊急軍情。
皇帝已經下令,令安知鹿從揚州出兵,增援江陵。
如果揚州方麵的數萬大軍增援過來,太子哪怕能夠打下江陵,那他的軍隊也有可能被堵在江陵,和夔州一樣孤立無援。
隻要安知鹿出兵,太子此時的困局似乎已經根本無法可解了。
但就在此時,令太子沒有想到的意外之喜出現了。
劍南道方向有緊急軍情傳遞而來,有三千曳落河騎軍攻擊了黎州,正朝著益州轉戰而去。
如此一來,正在黔州作戰的崔願的大軍後院失火,崔願的主力軍隊似乎被迫返回劍南道,太子的黔州老巢壓力驟減!
天不亡我!
太子接到這則緊急軍情的時候歡喜得幾乎叫出聲來。
這意味著他瞬間緩了一口氣,接下來很有可能重新打通黔州、夔州、江陵這一線。
隻是世上真的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太子真的是上天眷顧,運氣特別好?
對於身在營州,即將和李盡忠演一出戲的安知鹿而言,此時的太子,已經徹底淪落成他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