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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晚,山泉叮咚,層林盡染,便群山環抱間,有一處大城,端得是四境古樸,看似其貌不揚,卻處處講究,靈氣極其濃鬱,街坊人影稀少,偶爾一二老人匆匆而過,卻是氣息晦暗,絕非常人。此地便是轂郡淳城。

    轂郡自古乃是天下之中,當年仙道昌盛,此地更是薈萃了全天下的精華,外圍設有一郡二十一城,乃是太叔匡夷當年所劃,最中心用一十七山圍合,環抱的這一處大城,曾經是人皇的行宮!

    可惜當年觜玄證道,掀起腥風血雨,這位第一魔祖、斬養成尊的大人物打得天下諸家失散流離,亦將行宮拆了去,後來歸來的諸家便在此地重建一小城。

    率領諸家歸來的修士道號為道淳,後來即為青玄一道的道淳真君,諸家感恩仙德,仰仗仙威,就把這城喚作【淳城】。

    各家是有秘境洞天收納族人的,隻允許修行有成的人外出來此,故而這小小的一城中,竟沒有修為不精的人物,那街上的石板路青磚古樸,卻是用寶土燒製,那屋瓦漆黑,樸實無華,卻是用烏金鑄成,從街坊中飄飄的旗幟,到那山林間的樹木,都有股色彩皎潔的光暈。

    可一片祥和間,卻有一道光彩自西而來,頗有些倉皇模樣,在城中轉了一周,隻能往一邊的山上落去,在著重重林間覓了一小湖,往那湖周去小亭去。

    亭中坐了兩人,左一側的人身披麻衣,彎腰駝背,看起來年紀頗大,右側的人則年輕些,正靜靜對峙,亭子外還站著兩人,一人容貌勇武,負手而立,顯得焦躁不安,另一人極為年輕,倒是看起來很自在。見了薑代落下來,他邁步向前,雙目凝重:

    “果真是…魏王?”

    西邊打得熱火朝天,東邊神通這樣多一定是看到了,薑代隻道:

    “稟叔父…正是…”

    他身前之人赫然是薑輔罔!

    這位頗有手段的將軍滿麵凝重,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正要再問,薑代目光中已經是一片難以置信,駭道:

    “他是大真人了!”

    這句話如同投入湖中的大石,朗庭中原本寧靜一片的氣息波動起來,卻見其中一人丟了手中的棋子,歎道:

    “終究是天霞技高一籌!”

    與他對弈之人並不答他,隻捏著棋子不語,下方薑輔罔窒息片刻,咬牙道:

    “果然!我說哪來的『帝觀元』!”

    他沒有半點遲疑,心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濃厚,道:

    “喬三疑呢?”

    薑代同樣滿臉不安,低頭道:

    “他被人一道靈火誘了出去…晚輩本來想前去救援他,卻被那李絳遷擋下來,不多時,有『帝觀元』的神妙顯現…我眼見局勢不對,立刻撤回來了。”

    薑輔罔聽得麵色難看,道:

    “李絳遷?你的『受撫頂』已經成了,他能擋得住你?”

    薑代隻能低頭,道:

    “他有一寶物葫蘆,很是厲害…”

    薑輔罔卻也來不及聽他解釋了,負手快步地在亭子下走動一陣,道:

    “喬三疑降了!”

    薑代抬起頭來,欲言又止,卻見眼前的漢子麵上漸有痛恨之色,道:

    “這可就麻煩了!”

    “當年龐稔出此下策,我就勸老真人,必有後患,他們卻把事情按下來不提,讓三疑懷恨在心,如此也就罷了,倒還排擠他,叫他回去守鄄城…”

    他急切道:

    “他對郡本就有不滿,如今投到明陽底下,除了我們幾家素日對他好的,其他人他哪肯給點臉色!“薑兄此言差矣。”

    他身旁的那年輕人卻開口了,笑道:

    “姓喬的向來無恥貪婪,留在城,這個人他要罵一句,那個人他又要頂一嘴,都不待見他,守鄄城是他自己要求的,明顯就是守著宗族,準備奔著投明陽去,心已經反了,哪還看得住?”

    “否則他素日以聰慧過人自居,區區一靈火,怎能叫他落入陷阱?”

    薑輔罔一番話被他堵在咽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中罵起來:

    “你龐異難道不能差遣別人去守,把他留在郡中,等著鄄城丟了,不正好可以派他去收?他為了自己基業,哪能不盡力?

    可這話是用兵之道,卻非待人之舉,薑輔罔與喬家算是有交情,並不說出口得罪人,隻沉默地轉過另一頭去。

    年輕人這才轉向上首,笑道:

    “兩位大人,鄄城雖為門戶,過了鄄城卻還有鄆、濮二關,不必多慮,隻將他擋在關外,把人手布置在北方,擋住他繞行的道路,再把魏郡以東的人撤回來,他繞行向東,不想和燕國交兵,我們就逼他隻能和燕國相接,到時候慈悲道還能坐視不理不成?”

    龐異淡淡地道:

    “李周巍速取鄄城,看似出其不意,實則是兵入險地而不自知。”

    薑輔罔雖然不喜他棄喬文鎏如敝履,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對策頗為完美,一時不語,卻見那老人擺手,道:

    “你先下去吧。”

    龐異麵不改色,行禮告退,薑代看了一眼叔父,也一同退下去,湖邊隻留下三人,薑輔罔聽著老人道:“輔罔,著龐異向西,抵擋魏王如何?”

    薑輔罔行了一禮,盡管並不喜方才的人,卻依舊道:

    “龐真人多謀,可重私而輕公,倘若大人一定要派他去,就要仔細考慮同去的人選…”

    老人道:

    “比之戚覽堰如何?”

    薑輔罔沉默良久,道:

    “謀有餘而勇不足,再者,當年的戚覽堰在神通鬥法上至少能擋住魏王…而龐道友…”

    他稍稍頓了頓,直白地道:

    “如今的魏王…就算戚覽堰複生,就那三道角木,在他麵前也夠嗆能站穩,更何況龐道友?”那老人笑起來:

    “既然有不足,魏王又比當年愈發強橫了,憑他怎擋得住?你既然說要擋的住他,那就是要大真人出馬了。”

    薑輔罔鄭重點頭。

    老人道:

    “如今那位道友在城中?”

    薑輔罔似乎在方才短暫的思索中就已經想到這一處,輕聲道:

    “上官前輩為了尋找那一份【仰華月脈】在山下修行,唐真人也外出了,隻是去了東海遊曆,還有…還有顧真人,他倒是還有些閑情,在【文磺居】頭修行…”

    老人沉聲一笑,道:

    “那就顧攸罷,如何?”

    他最後兩個字卻問的不是台下的小輩,而是坐在棋盤另一頭,始終一言未發,手中捏著白子,靜靜傾聽的男人。

    此人中年模樣,劍眉星目,寬臉厚肩,道袍黃白參差,潔白厚重的手捏著那白子,聽了話才抬起頭來。霎時間,一片朦朧的黃光籠罩而下,將這小小的亭子覆蓋,太虛也好,現世也好,仿佛一瞬間割裂開來,他笑道:

    “瞿前輩如何安排,那是前輩的事,不必問貫夷。”

    老人搖頭笑起來,道:

    “這如何能不問?”

    這中年人道:

    “貫夷這次來,非是為了明陽之事,實是從大陵川近處而來,來河上坐鎮,請瞿前輩同我共去一地鎮壓。”

    “哦?”

    瞿老真人道:

    “何地?”

    他答道:

    “鄄城。”

    老人臉上的笑容終於凝固了,目光中多了幾分審慎,輕聲道:

    “不知有何吩咐?”

    姚貫夷抬起頭來,隨口道:

    “老真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合天海上風浪大作,幾個龍子龍孫乘著駕入了內海,穿過海麵,沿著河道向西而來,前些天已經到了齊地境內,算算日子,很快就要西來了!”

    瞿老真人悚然而驚,道:

    “是為了大陵之變?!”

    “非也。”

    姚貫夷笑容莫名,道:

    “是來見他的。”

    瞿老真人先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鄄城有誰在,終於沉吟不已,見著姚貫夷淡淡地道:

    “瞿前輩,池北嘉河職在濟水,如據了主位,大河就奪了濟,如今的濟水隻剩下這底下一條支流,還要匯到大河去,其實不止濟水,大河本也是池行走的地界,隻是池不敢來而已。”

    瞿真人受了他的提醒,好一陣才道:

    “雖說北嘉的河職在濟水,他的確能順著河道到海內,當年的東方填業、東方在室都是這爭甲走水的可平日全然不會來的,這次是…要…”

    “如今派他幾個龍子龍孫過來,自然要見麒麟,也隻敢在濟水。”

    姚貫夷的話語清晰,讓瞿老真人一陣沉默,這才道:

    “螭裔入州的事情不小,也難怪要大人看著。”

    “誒。”

    姚貫夷搖頭,道:

    “其實就那點事,不在東海,卻在我山上眼皮子底下來辦,無非是試探,我思來想去,這畢競山下的事情,又涉及明陽,我前後的插手已經夠多,若是一時出手,指不準又叫東穆天的人不快。”“想著是在寶土真君當年的道場鄄城,就想到了靈寶道軌一一本來該是去求王子琊師叔的。”他頓了一瞬,眼中浮現一抹惋惜,道:

    “可事情不巧,王師叔當年回了洞天,給那位大人帶了觀化一道的【清琊華枝】,可以供那大人來觀想,於是這幾年洞天也封閉了,沒有半點消息,就勞煩老人家出手了。”

    瞿老真人還未言語,就見姚貫夷虛空行禮,從太虛中取出一卷來,捧在手中,嚇得這老人麵上的平靜表情瞬間破碎,一如當年的拓跋家大真人,跳起來跪倒在地,又驚又恐,道: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姚貫夷卻不驚奇,隻是失笑道:

    “老人家誤會了!”

    他扶了老人起來,雙手將卷交到他手,叫他展開來看,老人驚魂未定,展開來看。

    卻見那卷上畫著一副奇景,仙山縹緲入雲,底下則矗立著一閣樓,花紋無數,仙家往來,極盡玄妙之能事,叫這老人一眼就陷入了無窮的沉思,停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道行修為當即有了柳暗花明的明悟感!他難以挪開眼睛,隻慢慢往下看,發覺底下還書著落款:

    【通玄宮瞿天象,贈虞兄】

    驟乎之間,一股濃烈的寶土光輝衝天而起,仿佛要勾連天地之間那冥冥中的那寶土果位,降下種種神妙,叫鐵石開花,玄壤生息,沃土萬,諸寶藏匿!

    瞿老真人才站起身來,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又跪下去了,雙唇顫顫,久久凝視而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過了多久,才見他又喜又駭道:

    “原是祖師親筆!”

    此物赫然是當年那位『長養飲妙繁寶真君』須相的親筆所寫!

    兩個人行禮焚香,交接了這畫,老人如同得了至寶,又恭敬又喜愛的捧在雙手之間,姚貫夷笑道:“我家大人早思寶土高居許久,傳承漸稀,雖說極符合我通玄的大義,卻反而沒有像樣的凡間道統,就被那九流的玄外方士冒充了去,於是心生不悅一一特地請我取出此物,贈給瞿前輩!”

    他也不知說的是哪個九流的玄外方士,卻讓瞿老真人連連點頭,似乎早就頗有微詞了,姚貫夷看了對方情不自禁的模樣,正色道:

    “有此一物,前輩此生的大道便可以求滿了,何況此物是人間最正統的寶土之道,更可以憑借此物開宗立派,留下傳承,繼承前輩的遺願…不必…寄人籬下…”

    姚貫夷的話每一處都敲在了這老人的心上,他一時流淚不止,連連點頭,捧著寶物不敢行禮,隻能道:“多謝道友,也還請貫夷替我謝過大人!”

    姚貫夷含笑點頭,瞿老真人頓了頓,終於下定了決心道:

    “不知前去,濟水…可有什吩咐?”

    姚貫夷眼中的神色終於變得深遠了,他輕聲道:

    “自然是公事。”

    他淡淡地道:

    “他龍屬在海外,尚且不敢在水上而天下高聲,更何況在海內?大陵一役,天下皆驚,龍屬態度一定會大變,如若和麒麟談不攏,前輩去了,就是個態度。”

    姚貫夷的眼中漸漸有了冰冷,不知想到了什,他似乎多了幾分殺機,道:

    “再者…貫夷也想聽一聽,螭裔是怎許諾的,而我們的白麒麟…”

    他語氣輕飄:

    “又是怎應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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