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東南丘陵地帶,夜風城。
與中部戰場一樣,此處也有無數遺族呼嘯蒼穹,如洶湧的海嘯不斷向著前方不斷地撲殺,迎上了於山城中守陣的人族修仙者。
彼時,淩厲的刀光如銀蛇亂舞,各色法術在漆黑的夜空暴烈絢爛星河。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不斷有遺族被斬落、焚毀,但也同樣有人族修士被撕裂,打碎。
僅僅半個時辰,鮮血便已經染紅了山坡,破碎的法器與遺族的殘骸混雜在一起,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
此時,三皇子歿淵以夜色為遮蔽,獨居高天之上,手握夜色猛然出手。
如同天外來星,初時細如發絲,卻在脫離他指尖的瞬間,爆發出隕星墜地般的恐怖威勢!
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碾壓,先是極致地凝滯,隨即環天的氣勁如同實質的牆壁般轟然擴散,吹來了萬風浪,同時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響徹聲震顫全州。
而就在那縷帶著毀滅之意的星殺即將衝垮整座山脈,切開數萬人族修仙者的防守,碾碎一切之際。忽然!仙光迸發!
夜風城後方,一座不起眼的矮山轟然炸開,在那飛沙走石之中,一道通體瑩潤、高不過三尺的白玉石碑橫撞而來!
這石碑看似古樸無華,但其上銘刻的古老道紋卻帶著強烈的天威,攜定鼎乾坤、鎮壓萬法的磅大勢,將那星束狠狠碾碎。
“請霍掌教出手!”
“嗡!!”
隨著陳洛一聲大喝,歿淵的眼眸瞬間一顫。
下一瞬,夜風城南方的五色崖天威狂放,一口巨大的天鍾朝著那濃鬱的夜色鎮壓而來。
鍾身之上,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鳥獸蟲魚的虛影緩緩流轉,每一次轉動,都引動周天法則與之共鳴。呼嘯而過之處,濃鬱的夜色就如同被滴入熱油的冷鍋,劇烈地翻滾、迸濺著。
但當這口天鍾以撞碎蒼天的氣勢殺來之時,撞碎卻是一縷根本不存在的虛影。
【鏡花水月】
輕語聲中,一道星殺從西側再次轟然殺來,盡管這束強殺的星光再一次被陳氏仙族的道碑碾碎,但歿淵卻揚起了一抹冷酷的微笑。
從第一次交戰開始他就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人族僅存的兩位臨仙境沒有一個敢親自出手。
因為他們的肉身全都已經腐朽,而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有能力防守,卻沒有能力威脅自己的。與此同時,禹州的日落山脈,此地亦有遺族大軍不斷在山川湖海間奔襲。
而問道宗弟子亦是呼嘯蒼穹,與他們戰在一起。
身處於此的厄沙王臣與歿淵皇子一樣,不斷在暗處出手,又不斷被問道宗的仙鼎撞碎後潛藏。但他仍舊不急不緩,出手後就迅速潛藏著,踏步越過高山峻嶺,尋機會再次出手,似乎並不著急。“無膽鼠輩,不是要奪器?卻在我宗仙鼎之下卻連現身都不敢。”
風浪狂舞的落日城上,商希堯負手而立,凝著眼眸輕吐一句。
“聖子說的錯,這遺族也不過爾爾!”
跟在其身後的幾個問道宗弟子立刻出言附和:“我看這戰鬥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就又會像上次一樣退軍聞聽此言,負責帶領族人抵抗遺族大軍的副掌教商行空卻忍不住輕輕捋須:“沒那簡單的,他們這次來襲,似乎計劃不同。”
商希堯微微皺眉:“不同?”
“從他們的戰鬥意圖來看,奪器願望並不強烈,也許這一次,他們的目的隻有靈州。”
“天書和靈鑒?”
言語之中,漆黑的夜色下又有一道毀天滅地的大手再次狠狠壓來,但頃刻又被仙鼎毫無懸念地震碎。厄沙王臣迅速於夜色之中隱藏,隨後便出現在了另外一邊。
事實上,商行空說的確實不錯,他們這次改變了計劃。
前一次,他們一邊兩個臨仙,想要去奪陳氏的道碑和天書院的天書,結果被聯合的人族擊退。而這一次,他們則是將戰場分成了三塊。
歿淵和厄沙的任務是以陳氏仙族、問道宗和山海閣的親族門人為人質,讓這些執器者不得隨意離開此處,以便於讓二皇子與黯蝕王臣奪下靈鑒和天書。
畢競竟山海閣與問道宗的臨仙不好對付,但中部戰場的執器者卻僅是上五境圓滿與一位神遊。那上五境圓滿的執器者或許還有對抗之力,但那神遊境說到底也是差了一線,在他們看來必然會是個突破囗。
隻是計劃這種東西,有時候並不能盡如人意。
因為隨著戰爭的不斷發酵,中部那帶著天威的劍道開始不斷閃現,見此一幕,東西兩個戰場中的歿淵和厄沙全都皺緊了眉頭。
“以靈鑒行靈劍,真是了不起。”
狂舞如刀的夜風中,問道宗副掌教看向北方輕撚長須:“若不是人族大劫,這一代的靈劍山有顏書亦在,怕是會要興盛千年。”
聞聽此言,商希堯的目光不由得變得更加陰冷了幾分:“她確實是個驚才絕豔的女子,隻可惜眼光實在不好,選了一個短命鬼。”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對於我們這些修行者而言,幾年光陰實在算不得什,又何須記得那清楚?の”
商希堯微微一怔,而後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叔叔。
商行空也轉頭看著他:“死去的人不管再怎好終歸是死去了,這才是妙處。”
商希堯沉下了臉色:“可她已經為那鄉野私修生了孩子。”
“那又如何?世家聯姻都向來隻看利益,更何況是仙宗。”
商行空轉頭看著自己的侄兒:“人族整體結盟不假,但內有親疏才是關鍵,你有沒有想過若遺族換了對象,將舉族之力全都傾向我禹州,他們是否會全力支援,而我問道宗又該如何。”
商希堯聞聲凝住了眼眸。
自顏書亦與季憂公開關係之後,這位問道宗親傳一直都對靈劍山惡語相向,但這種情緒更多是源於嫉妒。
實際上他自己心中也清楚,自己對那天仙一般的人兒仍舊有所念想。
所以當叔叔如此說的時候,商希堯的內心其實是沒有太多抗拒的。
“那侄兒該怎做?”
“顏書亦和尤映秋雖能攔的下遺族的兩個臨仙,但問題是遺族大軍的主力有三分之二都在他們那邊,城中的其他人未必好過。”
商希堯聞聲抬起眼眸:“叔叔的意思是,我們該去支援?”
商行空負手看向夜空:“患難才最見人心,天書院這些年青黃不接,老院長離世之後實力更是跌落最低,這是很容易便能算的清楚的賬。”
“顏書亦心高氣傲,怕是不會理會我的示好。”
“她當然不會理會,這位鑒主大人自小便有著旁人無法撼動的道心,否則其劍道也不會如此出眾,但別忘了,她父親顏景祥卻一直都是個聰明人,何況靈劍山掌教現在仍是顏重。”
商行空說著,目光再次朝向了北方那恢弘的劍道。
五大仙宗當中,山海閣與陳氏仙族黏在一起,靈劍山則與現在的天書院同陣,問道宗的潛在風險其實極尤其是遺族這次打算拖兩邊殺中間,逐個擊破的戰術,更讓他心存憂慮。
如果有朝一日人族防守不及,必須有人承受滅頂之災,他們自然不希望是自家宗門,這才是亂世之道。滾滾黑夜之下,無盡的謀算都在風中散開。
而就在此後不久,無盡的騰空之聲忽然從落日山脈響起,無數問道宗門人衝天而起,呼嘯間禦空前往東麵的桃穀平原。
此刻桃穀平原之上,戰事激烈無比。
一切都如同所料那般,盡管恢弘的靈鑒與仙光盛放的天書在不斷地抵抗著黑夜,但由於的遺族主力大軍在此,下方人族在那一波接一波的攻勢之下仍舊抵擋的十分艱難。
此間,劍道無雙齊正陽深陷兩位遺族將臣的圍攻。
天書院的其他四位殿主,以及靈劍山峰主、老祖,也都被遺族將臣封住了去路,難以脫身帶人殺敵。而就在這個時候,隨著西南方向的一陣炫光湧動,無數問道宗門人踏空而來,加入到了戰局之中。隻見在桃穀郡城的城頭,一尊仿製天鍾轟然砸下。
商希堯踏仙光而來,轟然殺向了前線,神威無比的身影瞬間的映入了無數人的眼眸。
太吾七年秋日,隨著某個人的死去,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問道宗親傳心魔漸消,在宗內秘法傳功加之靈藥輔佐的情況下踏足無疆,而那件仿製天鍾自被問道宗從天道祭壇撿回重歸他手中後,被使用的也更加得心應手。
一陣滔天的嗡鳴聲中,被天威溫養多年的仿器威力無窮,直接將遺族的先鋒隊狠狠撕開一道缺口。商烈,商縉等隨其前來的一眾問道宗長老轟然出手,順勢殺向了狂襲而來的遺族士兵。
見此一幕,天書院門人也好,靈劍山門人也好,還有中州、靈州的各大世家都不禁微微一怔。“那是……問道宗親傳?”
“明明禹州也有戰事,他怎會來此支援,難道……?”
短暫的喘息之間,微怔的眾人不由得將目光轉向了遠處那左手靈鑒,右手靈劍,仙姿迭貌的紅裙天仙。自從太吾七年的論道會之後,問道宗便與靈劍山處在了交惡的狀態,本不該會仗義支援。
可他們卻偏偏出現在了這,來的恰到好處,讓他好像在瞬間就感受到了什。
深陷圍攻中的顏景祥也遠遠望見了商希堯的身影,神情和其他人一樣,也是忽然一愣,但不多時,他的眼中就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驚喜,渾然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殺局之中。
也正是在這驚疑不定的那,一道裹挾著萬鈞之力的鐵拳破空襲來,沉重的殺意瞬間籠罩了他周身所有空間。
足稱炸裂的嗡鳴聲中,強烈的拳鋒在他倏然驚恐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陰影撲麵而來。“不好!”
顏景祥失聲驚呼,倉促間想要揮劍格擋已來不及,隻得以諸法籠罩全身,同時本命靈劍術大開,準備硬抗這遺族一拳。
然而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遠天之上,那仿製仙鼎忽然發出震天轟鳴,化作一道流光自九霄垂落,攜著鎮壓八荒的恢弘偉力,碾碎那遺族拳勁的同時將其轟退了出去。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那攜拳殺來的遺族從山腰倒飛而出,狠狠撞碎了一片山崖。
見此一幕,驚魂未定的顏景祥抬頭看向西北處,便見商希堯對其恭敬點頭。
轟!!!
隨著問道宗援軍全麵投入戰場,整片中部戰區的天地靈氣開始沸騰。
燃燒的靈焰與沸騰的煞氣將天幕撕扯成明暗交錯的碎片,裹挾著天道威儀的劍光斬裂雲層,鋪展著上古銘文的天書迎風怒展。
而在這恢弘的攻殺之下,綿延百的劍氣長城與萬千術法交織的法則密網也在桃穀平原上空進發出比烈日更灼目的光輝。
這場關乎存亡的鏖戰持續許久,使得全州震動,山倒地陷。
而每當遺族魔潮將要漫過防線,總有人族修士拚死相抵,轉瞬之間,東陵山脈的十八峰前已壘起厚厚屍堆。
遠天之上,遺族的二皇子終是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帶著陰毒的殺意,與其座下王臣一同在黑夜之中隱去。
隨後,遺族士兵也開始如潮水一般退去猩紅眼眸漸漸消失在了桃穀平原之上。
他們本就是為了奪器而來的,眼見不成,這攻殺便沒有了太大的實際意義。
此時,尤映秋擎天書落地,看著那退去的大軍長舒一口氣,緊繃的心弦終於鬆懈了幾分。
而後,她看向了同樣從天而落的靈劍山小鑒主。
小鑒主雖然仍舊是那副冷酷孤傲的表情,但對比之前,她的臉色卻已變得十分蒼白,連紅唇都沒有了血色。
使用聖器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消耗自身的事情,更何況她在使用聖器的時候還要使用靈劍,而且不止一把,消耗便更加嚴重了。
“鑒主大人沒事吧?”
“隻是耗空了靈元而已,但終歸是守住了,多謝尤掌教相助。”
顏書亦說著話,看向了自己身前那數把靈劍。
猶記得當初她忽然來了興致,去天書院見了那陌生男子,便發現他在用竹筷練習禦劍術。
她當時還說那是小道,沒想到最後還是學了他。
狗賊,這也算是你護了我一次。
顏書亦睫毛微顫著,將靈劍與靈鑒緩緩收回,轉身之際才看到身後的那些問道宗門人。
同時,手持仿器的商希堯正在不遠處看著她,讓她的眼神微冷,眉心再次皺起。
呼呼呼一
帶著煞氣的狂風直吹,掠過了四野八荒。
靈州北部巴青郡,遺族臨時的軍帳駐紮地已有數支大軍如洪流一般洶湧而歸。
歿淵自雍州歸來,在高空之中見到了自己的二哥及他的座下王臣黯蝕。
此時二皇子寂距正手握著胸口,指尖不斷有滴滴答答的鮮血向外滲出,眼神陰寒無比。
“皇兄受傷了?”
“無礙,隻是三弟這謀劃,屬實無用。”
寂距冷漠開口,而後踏步朝著大帳走去。
見此一幕,歿淵不禁握緊了拳頭。
他原以為自己加上皇兄,再加上兩個王臣,四人足以對付那些人族的執器者,可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小瞧了那些奴隸。
天道賜予的器物,不愧是曾鎮壓了他們全族的殺器。
隻要再多兩個就好了,就兩個,他們就可以把那些聖器執掌者殺得片甲不留。
歿淵沉吟半響,隨後邁步跟上了寂距,走入了軍中大帳。
不過剛剛走進去,他就發現了皇兄並未入內,而是在門口站定,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
三皇子微微一怔,也循著他的視線看去,眼神瞬間凝住。
隻見大帳之中有三個氣息無比強大的存在,其中有一個極為年輕的,麵容和他們極其相似,正坐在一張方形的餐桌前享用著人族做成的血食。
隨著他牙關的一開一合,無盡的血色從他的唇齒之間不斷地流淌。
“千嶂王臣,無生王臣,禍殃王臣,大兄,好久不見。”
軍帳門前,歿淵輕輕開口。
遺族有五個王臣,除了負責族人新生的禍殃,他身邊的厄沙和二哥身邊的黯蝕,剩下的就是千障與無生。
至於正在進食的那個,自然就是他的大哥,遺族大皇子焚業。
聽到聲音,正在用餐的焚業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們兩個廢物都已聯手了,還能把事情做成這樣?”“若不是大兄對新生的肉身太過苛求,人族聖器怕是早就到手了,說到底還是大兄太無用了一些。”“你這避重就輕的能力倒是比你的戰力還要強於一些。”
大皇子說話間伸出筷子敲了敲桌麵:“坐下吃飯,然後回去休息一下,盡快把這鬧劇結束。”歿淵與寂距對視一眼,彼此無語,而後伸手接過了護衛遞來的筷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正在此時,他們耳邊再次響起了大皇子的聲音,不過並非是說給他們的,而是說給他座下的那兩個王臣的。
“來時派去玉衡山的荼到現在還沒回來?”
“回殿下,暫時沒有音訊。”
二皇子聞言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皇兄:“玉衡山怎了?”
焚業聞聲張口:“無事,隻是聽人匯報,說是山有個作惡的盜火者。”
自幽州新生之後,這位大皇子便立刻決定帶人前來此處奪器。
途中路過定日城,他發現那座城沒人了,而據獨留的一個守衛匯報,城中的守衛全都去了玉衡山深處搜捕盜火者,結果再也沒有回來。
於是焚業便派出了一個名為荼的將臣入山,若按照時間計算的話,他也應該快要回來了才對。嘩啦嘩啦一
此時滾滾黑夜之下,陰暗而潮濕玉衡山林之中。
因常年的雨水落於山脈高處後順坡而下形成的一條小溪邊,一道身影正半蹲著,鞠著清水慢慢地塗抹著身體,修複著那些密密麻麻,幾乎布滿了全身的裂痕。
從他那小心翼翼不敢太大的塗抹動作來看,此刻他的泥身早已到了快要崩潰的臨界點。
而在他的身後則躺著一具遺族的屍體,屍體周圍的血還是溫熱的,但人已經沒了氣息。
許久之後,鞠水的嘩啦聲漸漸平息,河邊的泥人緩緩站起了身,一雙流金若火的眼眸洶洶地看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