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的那個節點,這片森林才無法被踏足?
帳篷內。
蠟燭的光均勻地灑在每個人臉上,趙都安、女帝、老天師三人交換眼神,皆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凝重。一千年,這個時間尺度實在太久遠了,久遠到了太多的記載都丟失了。
因此,拓跋微之給出的這個信息,於幾人而言,皆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仔細說清楚,”趙都安沉聲催促:
“你都想起了什?”
拓跋微之搖了搖頭,說道:
“奴婢想起來的很少,也隻知道這些。
據說,一千年前,北方雖寒冷,但牧北森林還尚且沒有那凶險,彼時,這片森林中甚至還有居民,也有固定的商隊會進出,這片廣袤的森林,就是一座富礦。
那時的啟國也不會放過,因此才製作過地圖,但大概一千年前,我隱約記得……好像是某一天,天空中有災星掠過大地,直直地墜落在這片森林中,爆發了一起巨大的山火,無數動物驚慌逃竄,人也逃離。可等山火熄滅後,當時的人試圖返回,卻發覺這出現了對修行者的壓製。
而尋常人進入後,也幾乎再無法出來,整個牧北森林仿佛成為了一個禁地,徹底地封鎖。那時,這也被認為不祥。”
徐貞觀怔了怔,喃喃道:
“朕在皇室的書籍中,也看過隻言片語,但語焉不詳,隻記載說牧北森林始終為禁地。”
頓了頓,她看向張衍一,認真問道:
“張天師,你天師府一脈,說來開派至今,大約也有千年吧,據說初代祖師更曾進入過,可知曉什?”
張衍一盤膝在地,狹長的眉眼凝重道:
“關於此事,陛下何必再問?徐氏先祖不也進入過?可不也沒留下什記載?
初代天師算來,的確是在牧北森林成為禁區後,有幸進入過一次,可回來後也緘默不談其中所發生之事,所攜回來的,隻有一株榕樹苗,這你是知道的。”
徐貞觀歎息一聲,點頭道:
“的確。曆史上有記載過的,曾經進入禁區的強者,掰著手指都能算清楚。
摩耶行者,青山祖師,地藏法王,初代天師,我皇室先祖……卻都沒留下記載。”
趙都安對這個話題插不上嘴,可這會他突然皺起眉頭,問道:
“等等,我有一個疑惑。青山派開山立派的時間點,也是一千年前?”
徐貞觀似明白他所想,點頭道:
“的確。青山一脈與天師府一脈建立的時期相差不過百年,倒是西域佛門,時間要悠久很多,不過後來摩耶行者的追隨者,建立的神龍寺,又要晚了很多年了。”
她感慨道:
“這也是曆代修士都向往進入此地的緣故,曆史上,這些大勢力,大人物,多是意外進入牧北森林,出來後才脫胎換骨,建立了不世的大基業。
摩耶之於神龍,初代天師之於天師府,青山祖師之於青山,太祖皇帝之於虞國……
哪怕是六百年前的地藏法王,若非因天狩滅佛而被圍攻而死,也怕是要建立大基業的。”
趙都安詫異道:
“也就是說,這一切的源頭,都在大約一千年前那個節點。牧北森林被“災星’引起山火,成為禁區後,已知的第一個進入者,是摩耶行者?”
張衍一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
趙都安陷入沉思。
女帝看向他,試探詢問:
“你想到了什?”
趙都安搖了搖頭:
“沒什,就是覺得古怪……”
就在這時候,突然間,四人隻感覺到腳下的大地似乎震動了下。
四人同時愣住了,拓跋微之也豎起了耳朵,機警地望向帳篷外,某個方向。
“有東西在靠近。”
黑袍甘道夫一般模樣的老天師沉聲道,目光銳利:
“很危險,遠比白日我們遭遇的野獸要強大,小心,準備迎戰吧。”
趙都安心頭一緊,也是忙站起身,握住了一旁的刀柄。
一整個白天有驚無險,入夜後,這片森林終於露出了獠牙。
四人迅速走出帳篷,站在篝火旁,循著震動聲靠近,可夜晚的森林一片黑暗,幾人視野受阻,隻能被動地警戒。
突然,大地又震動了,這次距離更近,震感更強烈,可方向卻換了一個!
“有第二隻猛獸?”女帝臉色微變。
張衍一卻搖頭道:
“不是第二個,而是它改變了位置,它在地下,不在地上,有東西在我們周圍遊曳!”
什?
藏在地下的生靈?
趙都安大吃一驚,這地方全是凍土,什猛獸能在如此堅硬的土壤中遊曳自如?顯而易見,是某種與地神相關的,擁有“遁術”的妖。
“背靠背,同時警戒!”他迅速開口。
四個修為最少都是半步天人的強者,竟如戰陣中小兵一般,彼此背靠背,分別警戒一個方向。“它還在變幻方位!距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拓跋微之也有些焦急。
此刻,眾人就像困在一艘小舟上的魚餌,而一頭血腥的大白鯊正圍繞著它們,在水中遊曳著,尋找著進攻的時機。
獵手的耐心似乎很好,亦或者對人類天然的陌生,不敢輕舉妄動。
接下來足足兩刻鍾,那股危險感時遠時近,就在四人附近徘徊。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趙都安感覺到自己無法再如一開始般專注,開始疲憊,走神。
經常廝殺的人都知道,真正對精力的消耗,不是廝殺的那幾個回合,而是警惕敵人時繃緊的那根弦。“這東西在熬鷹!它想拖到我們狀態下滑再突襲!”趙都安臉色難看。
張衍一卻提醒他:
“不要急!這是它們的主場,我們被壓製的太厲害,貿然出擊,極可能露出破綻,被攻破。”這話極有道理,但繼續撐下去,結果也不會太好。
女帝忽然咬牙道:
“不能繼續熬下去,賣個破綻,吸引它出來,我們才有勝算。”
“好!”
四人都極幹脆,趙都安將靴子踩入地麵,猛地踢出一團雪,壓住了那團燃燒的篝火。
篝火搖曳起來的瞬間,他如同氣力不支,踉蹌著站不穩。
就是這一刻!
眾人腳下,一股強烈的震感以恐怖的速度眨眼逼近!
“轟!”
凍的如鋼鐵般堅硬的泥土突兀碎裂,炸開。
凍土之下,土黃色的光芒閃爍,一頭近十米長,渾身披著鱗甲,沒有眼睛,頭顱呈三角形的四腳爬行生物,如躍出海麵的大白鯊,張開血腥大口,朝趙都安咬來!
“嗚!”
腥風撲麵!
“來了!”趙都安大吼一聲,正要提刀,卻見身側一道如隕石般的黑影,已經拉出殘影砸了過去。那是拓跋微之。
黑皮女祭司悍然出擊,於半空中手肘後拉,拳頭以最大的氣力砸向這怪物。
饒是她被壓製的厲害,但因其特殊,這一拳仍足以轟碎岩石。
然而,秀麗的拳頭砸在那厚厚的磷甲上,竟隻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拓跋微之臉色蒼白,胸口被對方的爪子狠狠一拍,整個人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被狠狠拍飛了出去!“受死!”女帝稍後一步,手中一柄皇宮寶庫中珍藏的鋒銳長劍出鞘,哪怕隻是傀儡身,但以這寶劍自帶的破甲效果,也有信心撕開這妖物的防禦。
可那切金鐵如斷發的寶劍卻隻砍出了一串火星,女帝臉色也是一變,想要後退,卻給這妖物的尾巴狠狠一卷,高高拋飛,又狠狠砸下!
“陛下小心!”
趙都安大驚,屈膝沉腰,以鎮刀格擋對方尾巴,層層疊疊的氣勁灌入其體內。
妖物微微吃痛,鬆開尾巴,趙都安將女帝從被活生生摔碎的絕境下救走,瘋狂後退:
“這東西至少世間高品……老張!!施法帶我們走!不要戀戰!”
張衍一站在後方,聞言也變了臉色。
這頭凶物放在外頭,在場幾人都可以輕鬆抹殺,可偏偏在這鬼地方,卻竟隻是一出手,就將四人幾乎逼入絕境。
“走!”
老天師須發飛揚,周身青雲翻湧,抬手向地麵一指,一座虛幻傳送陣法逐漸成型。
然而那妖物卻似猜到了幾人想法,那高高抬起的尾巴突然狠狠砸向大地。
轟的一聲巨響,一圈圈土黃色的漣漪擴散,那青雲構築的陣法競有了潰散跡象,難以成型。“糟了!”老天師動容,駭然道:
“這畜生亦通曉妖術!”
武力堪比世間高品,妖術亦然。
他們才剛進入森林的中部邊緣,怎就遭遇了這等強大的生物?
還是說,在這片森林中,生活著許多這樣令人恐懼的生靈?
“吼”
形貌醜陋的妖物得逞,張開血盆大口,吐出腥臭的口氣,並發出怪笑聲,似在嘲笑一般。
而後,它扭動龐大的身軀,就朝著聚集起來的四人爬行過來,地動山搖。
趙都安抱著女帝,隻覺一座黑山兜頭壓來,要將幾人碾碎。
絕望!
誰能想到,這竟如此凶險?怪不得這上千年來,進入者幾乎無人生還。
而就在趙都安手腳發麻的時候,突然間,他眉心中一根根紅繩竄出。
裴念奴緩緩從空氣中走出!
“前輩!?”趙都安又驚又喜,眼中生出期許。
然而,這位前輩卻沒有看向這頭妖物,亦並未對他的呼喚有任何回饋。
仿佛夢囈一般,隻是定定地望著不遠處,那片漆黑的森林。
忽然,那即將壓下來的妖物也猛地停下了動作,仿佛感應到了什危險的到來,竟是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獵物,而是醜陋的四肢插進泥土,瘋狂刨土,試圖鑽入地下逃竄!
然而,漆黑的森林中,卻已經有破風聲傳來!
趙都安四人抬起頭,仰頭望去。
此刻森林上方的天空上,稀薄的雲層緩緩裂開一道口子,一輪巨大的明月高懸。
忽然,森林中一道纖細矯健的身影躍起,正站在月輪中央的一根高高的樹上。
那黑影似乎也是一名女人,卻穿著寬鬆的,不適合於林間行動的長袍,頭戴著一個鬥笠一樣的物件,圓溜溜的,腰間仿佛攜帶武器。
黑暗中,隱約可見一抹銀色的光亮一閃而逝。
仿佛……她臉上戴著什麵具一般。
神秘女人出現的那,居高臨下俯瞰此地,而後,她口中低聲吟誦起了神秘的咒語,周遭的空氣中有不同凡響的法力在匯聚。
繼而,神秘女術士忽然抬手一抓,手中一柄短劍裹挾著璀璨的銀色光芒如流星般轟然墜地,狠狠砸在那頭試圖逃走的妖物身上!
“轟!!”
巨大的爆炸聲中,那將女帝和老天師逼入絕境的妖物,剩下在外頭的半個身軀竟炸的稀巴爛,血肉飛濺眨眼功夫,隻剩下已經鑽入泥坑中的半截屍體還在本能地抽搐,卻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靜!
一片安靜。
趙都安幾人愕然地望著這天降神兵,一時有些無措。
這怎會還生活著這強大的術士?這等威力,隻怕不是世間高品,也是半步天人了。
然後,寂靜的氛圍中,那黑影從高高的樹上跳躍下來,來到了血肉坑邊,一抬手,將那柄短劍召回在手中,抓了一把雪擦去了劍刃上的血跡。
這時候,神秘的女術士才緩緩走了過來。
借助天上的月光,以及附近還沒徹底熄滅的一點火光,四人先是看到了這女術士鬥笠下的,覆蓋在麵部上的一張銀白色的古樸麵甲。
然後,是麵甲上眼睛孔洞位置,露出的一雙明亮鋒銳,如雪夜寒刀般的眸子!
“你們沒事吧?”女術士冷冰冰地說道。
趙都安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失聲道:
“前……裴前輩?!”
眼前這個女術士,赫然也是裴念奴!
不!
準確來說,是他在《大夢卷》中,曾經見過的那個六百年前,行走江湖的年輕版本的裴念奴!!他下意識地看向暗金色麵甲的裴念奴虛影,卻發現其不知何時,身軀一點點淡去,竟是化作了點點的星輝,融入了眼前這名銀甲裴念奴的眉心。
而後者似乎對此毫無感覺,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悅道:
“你該叫我,師父。”
師父……
師父……
夜風中,圓月下,趙都安一臉呆滯,而旁邊的徐貞觀、張衍一、拓跋微之三人也同樣是表情震驚地看向他。
這一刻,所有人心頭都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