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寒冷的風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趙都安的臉上。
饒是已經是半步天人修士,不懼寒暑,但此刻他仍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頗有種一步跨越了季節,從初夏入隆冬的感覺。
眼前是一片厚厚的,鋪著皚皚白雪的雪原,廣袤的近乎沒有邊際。
隻有最前方拔地而起的,幾乎橫亙了整個前路的遍布著鬆樹、柏樹等耐寒樹種的森林在這寂靜的世界內佇立著。
仿佛不知存在了多少個歲月。
“這就是牧北森林?”
拓跋微之漆黑的眸子恢複了正常,從黃金大門內走出的女祭司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冰雪的世界。顯然,於困在臘園中六百年的她而言,這段時日的旅行真可謂大開眼界。
短短幾日,既走入了京城,出過海,如今又來到了極北之地。
趙都安轉回身,就看到身後的雪地上佇立著金色的大門。
隻是此刻,大門正徐徐地淡去,一點點消失在空氣。
轉眼功夫,這就隻剩下了四人小隊。
幾人的衣著都有些單薄,好在修為都足夠。
“最差”的女帝如今更是以傀儡身行走在外,是個不怕冷的,這時大感新鮮地看著大門閉合,說道:“原來你們都是這樣往返門後和京城。”
這是她第一次穿過地底大門,同樣具有新鮮感。
張衍一一身神官打扮,這會扭頭眯著眼睛,看著眾人身後一望無際的雪原,他一翻手,掌心多了個小羅盤,大概推算了下,說道:
“我們果然已經來到了最北端,牧北森林邊緣,距離“界限’隻差一步之遙。”
“界限?”趙都安捕捉到了這個詞匯。
張衍一收起羅盤,耐心解釋道:
“修士隻是進入雪原的話,修為折損也會有,但尚不會太大,因為嚴格來說,這片雪原同樣屬於虞國疆域內,隻是人煙稀少而已。
從這往南,要走很遠才是拒北城和燕山王,鐵關道治下的區域。
當然,如今燕山王也早已歸降了。
但若我們繼續往北,就將跨過一條界限,一旦進入,就會遭受牧北森林中神秘力量的影響,受到壓製。趙都安點頭:
“就像西南大疆中的大臘八,寂海中的海神一樣?說起來,牧北森林中存在的神明是什?”“不知道。”
這次回答他的是女帝。
徐貞觀手指摩挲著腰間一柄細劍的劍柄,她披著一件純白色的大氅,毛茸茸的裝飾襯托著精致的鵝蛋臉,她嚴肅地道:
“牧北森林一直是個神秘的禁區,我們對其內部的了解很少,哪怕是曆史上進入其中的人,也幾乎都對此諱莫如深。”
趙都安點了點頭,忽然看向拓跋微之:
“你呢?是否記得什?”
他沒忘記,西南大疆和東海中都存在大啟王朝探索的遺跡。
他不相信,上一個王朝會放過對這片森林的探索。
拓跋微之望著北方的森林,眼神中透出極大的茫然,她搖了搖頭:
“奴婢不知。”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趙都安心中一直對這個性轉的太子缺乏信任。
“走吧,已經到了,就不要耽擱時間了。”趙都安吐出一口氣,說道。
他呼出的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為白霜。
四人小隊當即前行,朝著森林靠近。
而就在眾人跨過了一道無形的界限後,趙都安臉色猛地發生了改變,他停下腳步,麵色變幻不定:“這就是你們說的壓製?是不是有點太狠了?”
這一刻,他清晰地察覺到自己仿佛被施展了某種封印。
渾身的氣機運轉速度緩慢的令人發指,氣海內的龍魄也跟死了一樣,無論他如何呼喚,都沒有半點反應“我如今的內力,哪怕加上這副軀體,隻怕隻有凡胎境!”
趙都安說道。
拓跋微之偏黑的小臉一樣難看,她看著自己的雙手,試圖發力,有些慌張地道:
“奴婢也是。臘八神賜予的神力也微乎其微!”
半步天人都被削成這樣了?這還能玩?
趙都安略過本身就隻是個傀儡,沒啥戰力的女帝,期翼地看向老天師。
隻聽張衍一用手將身上的黑色神官軟袍裹的緊了緊,淡淡道:
“看貧道作甚?貧道也隻剩下神章境法力。”
臥槽……天人境巔峰給削成神章……趙都安心中一寒。
此刻,終於明白了為何牧北森林乃是“禁區”,強者無從進入。
他可是清楚記得,在《武神圖》中看見過這森林中存在著無數猛獸。
神章境進入其中,一個不慎隻怕都要被野獸咬死。
張衍一繼續淡淡道:
“而且,從現在起,貧道的法力將無比珍貴,不能隨意出手,否則法力耗盡,也難以補充。”情況更糟了……
趙都安忽然定定地看著老張:
“你真不怕死?”
張衍一迎著他的注視,忽然笑了笑,又望著前方歎息道:
“怕,怎不怕?曆代帝王都怕死,貧道又能好多少?所以這些年,貧道來過這很多次,但都沒有真正踏入其中。不過,眼下已沒有再退的可能了。”
是的。
以六百年前天狩滅佛結下的大仇,一旦玄印與法王融合成功,真正衝擊人仙,那就是天師府覆滅的時候也是虞國覆滅的時候。
“貧道走在前頭,爾等殿後。”
張衍一競率先前行,用黑色的長袍為幾人擋下了寒風。
趙都安幾人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殊死一搏的老天師漆黑的身影一點點遠去,如同雪原上的一匹孤狼。“你們怎不跟上?”張衍一轉回頭,看著幾人愣神道。
趙都安麵無表情地說:
“你認識路?知道往哪走嗎?”
女帝和拓跋微之同時點頭,表示相同疑問。
.……”張衍一沉默了下,搖了搖頭。
“那你帶個屁的路!”
趙都安沒好氣地吐槽:
“這大的森林,沒頭沒腦亂走?死都不知道怎死!”
張衍一張了張嘴,啞火了,不爽地拂袖道:
“你們也都沒來過,難道就知道?”
趙都安卻是淡淡一笑:
“我們沒來過,但不意味著我們中沒有向導。”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旋即,就見趙都安抬起手指,輕輕叩動眉心,低喝道:
“請前輩出山。”
他的雙眸瞬間映照成銀色,一根根虛幻的紅線在空氣中浮現出來,勾勒為一個穿著嫁衣,戴著暗金色麵甲的身影。
裴念奴甫一出現,便神色茫然地望著前方,麵甲下方,那雙眸子中透出懷念之色!
她喃喃道:“牧北森林……我又來……”
徐貞觀眸子一亮,是了,裴念奴乃是見證了黃金大門鑄造的古人,以先祖算無遺策的手段,豈會沒有安排向導?
任憑他們一行人冒險進入?
如今看來,藏在皇室修行法內的裴念奴,就是這最後路程的“領路人”。
“前輩,你想起來了什?”趙都安詢問。
他發現,自己的修為雖被壓製了,無法動用,但內力隻是被封禁在氣海,卻仍可以用來維係裴念奴的存在,隻是無法調用罷了。
“我……來過。”
裴念奴雙手抱住頭顱,似乎在回憶著什,喃喃道:
“記不清了,隻記得一條路。”
君臣二人眼睛一亮:“請前輩前頭領路。”
裴念奴這次沒有拒絕,她仿佛意識到,這就是自己之所以存在的“使命”,當仁不讓地越過張衍一,朝前方飄去。
張衍一愣了愣,老天師沒吭聲,心中卻在慶幸:
幸好自己選擇了與皇室結盟,否則沒人領路,隻怕十死無生。
“沙沙沙”
靴子踩在雪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行人進去森林後,身周的寒風一下小了很多,地上的積雪也沒那般厚實。
隨著不斷前行,周圍出現的樹種變得豐富起來,地上也多了一些野生動物行走留下的足跡。森林寂靜極了,偶爾能聽到頭頂傳來古怪的“怪叫”,卻也是風吹動樹枝,發出的聲響。
一行人警惕萬分,生怕被猛獸襲擊。
好在不隻是森林外圍本就安全,還是裴念奴引導的路徑緣故,一路上有驚無險。
雖幾次與林中一些類似野熊一樣的猛獸撞見,但那猛獸似乎也不怎認識“人”這種生物,隔著老遠,便相安無事地避開了。
“似乎,這也沒那危險。”趙都安走了幾個時辰後,忍不住說。
徐貞觀一張臉凍的有些發紅,搖頭說道:
“不可大意,這隻是外圍,深處絕對很危險。若遇到危險,朕先出手,你躲在後頭。
左右朕這隻是個傀儡,哪怕身子廢掉了,隻剩下個頭顱,也能維持這一縷神魂的存在,到時候你背上朕的頭,一起前行即可。”
不是……貞寶你這描述有點陰間了哈?
背著你的頭像話嗎?
何況隻剩下個頭,你確定還能“活”嗎?
起碼把傀儡的“太陽能充能”部分也保留下來……趙都安內心瘋狂吐槽。
拓跋微之聞言,小聲說:
“奴婢可擋在最前頭,這軀體爛了換個就是。”
好吧,合著咱們這個隊伍就我和老張是脆皮是吧?
趙都安感動壞了,三個女隊員,一個本就是神魂,兩個都不是真身……
他落後兩步,看向拄著一根撿來的木棍當“法杖”,如今打扮多少有點像是電影黑袍甘道夫似的老天師,歎息道:
“天師,還是你我更像個活人。怕死。”
張衍一的眉毛和胡子在寒氣中都結了一層冰霜,聞言一邊拄著法杖前行,一邊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
“貧道為這一天準備許多年,自然有保命手段,遇到危險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說完老頭加速朝前,跟上三個女人。
隻剩下弱小可憐無助的趙都安拄著刀,一臉呆滯地落在最後頭,泫然欲泣。
一路扯皮打趣。
這第一天的旅程竟然沒有戰鬥發生,隻是隨著愈發深入,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四周的危險在增加。就仿佛這片森林中,暗處有一雙雙看不見的眼睛盯著他們,那種若有若無的危險感,令他們不敢鬆懈。直到太陽下山,牧北森林入夜,五人小隊決定停下休息。
尋了個背風的地方,趙都安取出銀色卷軸,從中取出帳篷,鐵鍋等物。
又命拓跋微之撿來幹燥的樹枝,生了火,用積雪融化取水,煮了攜帶的幹糧吃。
很快,森林徹底黑暗下來,隻剩下這點燃著一簇火光。
趙都安猶豫了下,考慮到這的動物大概率也是畏懼火焰的,且夜晚野獸占優,遂尋來更多的木柴,準備燒一個晚上。
夜。
裴念奴暫時消失。
隊伍中的四人圍坐在帳篷內,也睡不著,點燃了一根蠟燭,借助火光,開始了第一次夜談。“這就是我們今天的路線了。”
趙都安將一張新繪製的“地圖”放在四人中央,這地圖隻有一個大的輪廓,是虞國以牧北森林外圍沿線繪製的整個森林的範圍地圖。
又通過這個世界沒那科學的羅盤,繪製了類似“經緯線”一樣的格子來分隔。
白天一路上,趙都安頻道要張衍一測算方位,大概勉強畫出來一個準確率堪憂的地圖,這會指著紙上的線條說道:
“我們的修為雖然被壓的很嚴重,但畢竟身體都很強大,腳力不凡,這十來個時辰,速度還是很快的。按照我的測算,我們如今已經離開了外圍,進入了牧北森林中部的區域,而按照裴念奴帶領的方向,顯然,我的目標應該是核心區。”
徐貞觀點了點頭,說道:
“若是如此,還要走至少五六天才行。”
張衍一冷靜分析:
“隻怕要更久,因為越往走,我們肯定不能這樣快,要躲避危險,若是遭遇戰鬥,也要休養。”趙都安表示讚同:
“那也就是說,可能要走十天,才能抵達。”
這個時候,坐在一旁的黑皮女祭祀雙眼無神地盯著地圖看了一陣,仿佛被刺激了某些破碎,塵封的記憶,她忽然搖頭道:
“不對,用不了這久,有近路。我……好像看過這片森林的地圖。”
刷
瞬間,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拓跋微之臉上。
拓跋微之嚇了一跳,小心翼翼解釋:
“但記不清了,很模糊,缺少細節……”
趙都安盯著她:
“你是說,啟國曾經繪製過這的地圖?”
拓跋微之沉默了下,緩緩道:
“可能是。不過時間應該在很久很久前,大概在一千年前。”
頓了頓,她補充道:
“因為……一千年前以前,牧北森林好像沒什特殊的,所以可以被輕鬆探索,但一千年前那個時間以後,整座森林忽然就不一樣了,再也無人可以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