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翻開這冊賬本,隻見賬本上記載的是數以百萬的陰魂,臨終前向後土娘娘祈願,向一個名叫殷鳳樓的仙人複仇,詛咒他墮入輪回,不得飛升的賬。
賬本上記錄了此事的前因後果,在靈台界,一個叫豐裕國的地方,有一年發大水,朝廷命殷鳳樓帶著賑災銀兩和重寶犁天梳,前去下遊賑災,疏通水道。
殷鳳樓那時已經是渡劫境的大修士,因為沒有足夠的把握渡劫,一直不敢開啟天劫。但是得到朝廷重寶犁天梳,便動了主意。
他主動引起天劫,利用犁天梳的威力對抗天劫,總算渡劫成功。但那件重寶犁天梳,也葬送在天劫之中。
殷鳳樓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不敢前往災區,於是帶著賑災銀兩逃之夭夭。
他逃走之後,下遊決堤,導致數百萬黎民百姓被洪水吞沒,成為水中魚蝦的口糧,無數人妻離子散,豐裕國因此國祚終結,家國破滅,終於外敵之手。
但殷鳳樓卻熬過了飛升境,竟然合道飛升,去了地仙界。
無數亡魂在輪回之前,強烈的執念形成這冊賬本,一定要讓殷鳳樓付出代價。
“幹娘,你把賬本交給我做什?”陳實不解。
後土娘娘笑道: “當然是你來平這筆賬。”
陳實詢問道: “這次要偷什?”
“偷殷鳳樓的命!”
後土娘娘道,“我是神祇,不能隨意奪取一個不在我管轄範圍內的仙人的命。但你不一樣。你也是仙人,你可以除掉他,為豐裕國百姓報仇。”
陳實道: “我們之前平賬,都是盜取那些仙人的地寶靈根,並不殺人。”
後土娘娘輕輕點頭: “但這次,我想請陛下殺人。”
陳實將賬本揣入懷中,道: “我應下了。待飛升地仙界,倘若尋到殷鳳樓,我便會出手殺掉他。”
後土娘娘笑吟吟的看著他,突然道: “陛下,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
陳實疑惑的看著她。
後土娘娘笑道: “你有俠氣。”
“俠氣?”
“不錯。大部分神仙沒有俠氣,包括高高在上的仙人,他們追求道之縹緲,精於計算利益得失,掌控人心而操縱人世。他們把自己變得不像人。神祇更是如此。他們受困於神道,隻能滿足人們祈願,對於很多不平事,並不能插手。”
後土娘娘正色道, “但陛下不一樣。陛下幼年時,在黃楊村見趙家殺人,便一怒向前,哪怕對方再強,權勢再大,也要奮力誅之。陛下因為自己被割神胎,而對他人欺淩弱者感同身受,因此一定要除掉十三世家,為世人拔掉毒瘤。因為天尊縱容元蟲為禍陛下也要奮力誅之。陛下,你的作為不像仙人,更像豪俠。”
陳實問道: “何謂豪俠?”
娘娘道: “以武犯禁,不軌於正義,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是謂豪俠。”
陳實哈哈大笑,搖頭道: “幹娘,我沒有俠氣,你才有俠氣。娘娘貴為地姆,受世人和鬼神香火,權勢極大,即便不受黎民百姓孤魂野鬼的祈願,也無傷大雅。但娘娘卻將他們的祈願記錄下來,變成了賬本,盡一切力量去為他們伸冤,鳴不平,讓作惡者付出代價。這才是俠氣!”
娘娘噗嗤笑道: “陛下,這些事情是你做的,並非我做的。陛下為這些孤魂野鬼,不惜得罪真仙金仙,卻又不居功,不正是俠氣?”
陳實笑道: “幹娘,咱們娘倆都有俠氣。黑鍋也有俠氣。便不要爭論這些了。”
後土娘娘道: “我見你這些日子,對抗飛升霞光,像是越來越辛苦。你快要飛升了吧?”
陳實點頭,麵帶愁容,道: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壓製飛升霞光對我的接引,但接引之力越來越強,竟有要將我撕裂的征兆。我擔心繼續對抗飛升霞光,會被它的力量撕成兩半。可是,我飛升後,西牛新洲沒有了真王,恐怕又要生亂。”
後土娘娘道: “你擔心今後會生出新的十三世家?”
陳實麵色凝重,道: “人性自私,難免如此。哪怕是如今的真王朝廷,諸葛劍、玉天城等人雖有鬥誌,但在權勢麵前,亦難保有腐朽的一天。”
後土娘娘笑道: “哪怕是玄鳥天庭,亦當腐朽。哪怕是更早的天皇天庭,亦是如此。華夏神洲,朝代更迭,難道這些神人便沒有預料到自己開
創的朝廷、天庭,終將有腐朽的一日?”
陳實求教道: “他們如何做?”
後土娘娘笑道: “倘若他們能做到,便不至於被推翻了。陛下也做不到。這權力,財富,終將會慢慢向一小部分人聚攏,你開創的局麵,也終將腐朽。你就算不飛升,也改變不了這個進程。”
陳實喃喃道: “老子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因此,人間的大道就是,強者強,貧者逾貧。但我們應當天道人道混而行之。在人間推行人之道的同時,亦要推行天之道,損有餘去補不足,損強者而補弱者。”
他振奮精神笑道: “幹娘,或許這便是解決之道。”
他興奮莫名,匆匆向外走去: “我去找胡大人,商議此事,看看能否擬定個章程出來! ”
後土娘娘笑道: “快些去,胡大人來尋你上百次了!”
後土娘娘目送他遠去,目光落在黑鍋身上。
黑鍋正在十萬大山間修煉大荒明道集,它人立起來,將天尊的這門功法運煉到極致,筋軀雄壯,來去如電,各種道法運轉如意,宛如一尊戰鬥狂人。
這兩年多以來,這條大黑狗頓頓仙丹,吃得一身皮毛黑得烏亮,皮毛下筋骨崢嶸,肌肉猙獰,盡顯爆炸般的力量。雖是禍鬥,但竟生出仙魔之氣,同時又有鬼怪的本事,當真是神駿異常。
“這狗子,已經比大多數天仙還要厲害!”
娘娘驚歎。
這些日子她看在眼,黑鍋比陳實還要勤奮,陳實並非時刻都在修行,能偷懶就偷懶,但黑鍋則是一有空便去修煉,用雷霆八法淬煉肉身,用大荒明道集磨礪道法,進步神速。
“不知何時才能超過另一條狗?”後土娘娘心道。
她收回目光,去查看巫契的狀況。
巫契這兩年多來,骨骼基本上恢複,丹爐之中,白骨表麵,開始緩緩生出絲絲縷縷的膜狀物和血管。
“用丹露來重塑肉身,就算是太乙金仙也沒有這等奢華的待遇。你複蘇後,不說別的,單單這肉身,亦堪比太乙金仙了。”
後土娘娘讚歎連連,笑道, “巫契啊巫契,陛下為了救你,下了太多血本。你該如何報答?”
但她也知道,陳實做這一切營救巫契,並非為了巫契的報答,而是報答巫契血戰天尊。
巫契與天尊一戰,乃義士之舉。陳實敬佩他的作為,因此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救活。
陳實回到陽間,來到新鄉帝都,看著麵前的帝都,竟有些陌生。
他這兩年來沒有回來,帝都竟變得異常繁盛,工部按照天庭令的規格,打造了一座巨大的門戶,通小諸天,這座門戶建在德江上,正有源源不斷船隻從德江中駛來,穿過門戶。
而門戶的另一邊不是德江,而是小諸天。
陳實順著門戶,向小諸天中看去,但見小諸天中許多門戶已經建立,門戶的另一邊,便是各省的省城。
通過小諸天,商隊在各省之間穿梭,往來貿易,互通有無。
如今的小諸天經過重煉,比之前大了很多,也穩固了很多,哪怕是五十省的商貿都走小諸天,也不會擁擠。
“朝廷算是有錢了,有錢了……”
陳實來到文淵閣,卻見胡菲菲趴在桌案上,睡得昏天暗地,麵前的奏折堆積如山,幾乎將她埋了起來。
陳實沒有吵醒她,坐下來,安安靜靜的翻閱奏折。
過去很久,胡菲菲這才醒來,看到陳實,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見過真王。
陳實笑道: “菲菲姐,你我之間沒有必要如此局促,你先坐下來。我看你批改的奏折,今年禮部將要開恩科,重開科舉,考核的內容比當年多出許多,除了傳統的功法法術劍術之類,還有工藝,鑄造,建築,養殖,祭煉等考舉內容。這是何故?”
胡菲菲道: “科舉選士,並非選武力,而是選拔治理人世間的官員,因此按照六部來分,要有負責戰鬥的兵部,負責教書育人祭祀鬼神的禮部,負責管理錢財繁榮商賈的戶部,負責鍛造法寶火器建設宮闕的工部,如此等等皆是朝廷與百姓所需的人才。既然如此,那就要考這些。”
陳實輕輕點頭,與她說起自己在後土娘娘那的感悟,兩人在文淵閣中談論到深夜,議論出許多章程,胡菲菲一一記錄下來。
兩人走出文淵閣時,外麵夜色已深,月涼如水。
陳實送她前去歇息,胡菲菲看著天空中的明月,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陳實笑道: “菲菲姐笑什?”
胡菲菲笑道: “我笑你我剛碰麵那會兒,咱們倆在傅先生的私塾睡覺,你就睡在我旁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外麵月色正好,你我竟沒有做點什。我愧為狐狸精,有負列祖列宗。”
陳實哈哈大笑,待到笑聲落下,方才道: “菲菲姐,我要走了。飛升,去地仙界。”
胡菲菲身軀微顫,道: “還回來?”
“回來,一定會回來。”
胡菲菲看著他向前走去的背影,悄悄向他伸出手,待快要觸到陳實的手時,又猶豫一下,縮了回去。
“菲菲啊菲菲,你還真的愧對列祖列宗。”她心中暗自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