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進入這一浪以來,李追遠一直在避免阿璃正式出手。
一是因為真正動用血瓷瓶的力量對阿璃消耗很大,二是也沒有必須要動手的現實需要。
偶爾一些局麵下,阿璃從血瓷瓶召喚出血手就足以應付了。
但李追遠在孫清化麵前坐下來前,最後看向的,是阿璃。
這是後背的交付。
把阿璃留在陣法,不是為了確保阿璃的安全,而是李追遠需要阿璃在自己身邊,來確保自己的安全。
當拚湊出來的三色肉瘤人形出現在陣法前時,也確實是靠著阿璃關鍵時刻出手,將本要崩潰的局麵穩住。
隻不過,阿璃的真正優勢並不是召喚出將軍這種適合近戰搏殺的存在,而是那種擁有特殊能力的邪祟。
但眼下,隻能先應急。
負責戰場調度同時也在用自己能力對前方防線提供幫助的譚文彬,扭頭看向女孩。
小遠哥正在使用秘術,本團隊人之間的紅線連接早已斷開。
女孩無視了譚文彬的目光。
嗯,此時無視勝有視。
譚文彬收回視線,對前線通報導:「後方無事,繼續扛住,它們越瘋,我等功成越近!」
阿璃視線繼續鎖定被擊飛出去的三色肉瘤人形,對方仍在危險區域內,一個衝刺就能闖入陣法。
而且,不能隻被動防禦,哪怕這尊肉瘤衝不進這,折返回去攻擊防線後方,也可能導致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崩盤。
阿璃不說話,但能與少年長期多盤盲棋一起下且保持絕對勝率的女孩,不缺視野格局。
將軍主動衝了出去,快速至肉瘤身前,雙臂前伸,鋒銳的血瓷指甲開路,洞穿了肉瘤的身體。
肉瘤人形體格龐大,哪怕是將軍的形象,在其麵前也如稚童。
好在,這三色肉瘤,是那三位不善近戰的肉瘤人形拚湊出來的,這使得它近戰能力,相對而言較弱。
阿璃雙手掐印。
陰風吹起女孩的衣服,更是將女孩的頭發四散揚起。
一道道由陰氣凝練成的蛟影,在女孩周身環繞,以這種方式,完成對將軍的最精細操控。
將軍被趕屍人死葬封印,二者幾乎相融,而趕屍人,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趕屍,而是控屍。
「噗————」
以指甲撕開肉瘤裂口後,將軍撞入肉瘤身軀內,單腳下跺,雙臂伸展,將自己身軀化作「趕屍杆」,將這尊體格龐大的三色肉瘤人形當作自己要趕的屍。
阿璃雙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手腕於身前交叉,指尖向下壓。
「嗡!」
將軍身形下鎮,要以身為釘,將這頭肉瘤釘住。
三色肉瘤人形反抗,想要脫離。
阿璃指尖無法下壓成功,手腕劇烈顫抖。
僵持下,女孩嘴角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
不過,女孩自始至終,都沒有絲毫神情變化,沒有猙獰,沒有痛苦,隻有平靜。
平靜到身體因無法承受這種拉鋸消耗,氣血逆流,吐出一口鮮血時,這口鮮血也是在第一時間被吸凝到女孩雙手處,激發出更進一步的術法效果。
終於,女孩手腕成功壓了下去,指尖豎直朝下。
「轟!」
將軍落地生根。
任憑三色肉瘤人形如何嚐試,都無法脫離自己體內的將軍。
術法還在繼續,血瓷瓶化出的將軍也依舊需要她操控,但比之先前,要輕鬆一點。
至少,在自己精力耗盡前,那尊三色肉瘤人形無法脫離。
全程目睹這一切的羅曉宇,咽了口唾沫。
哪怕那尊三色肉瘤人形比不得前麵衝擊防線的那些頭凶猛,可人家保底在這。
最重要的是,前方攔截的人,隻能通過以傷換時間的血拚方式,才能阻攔住它們,可這女孩卻憑一己之力,將一尊肉瘤給鎮住了。
就算這肉瘤傷勢可以隨時恢複,它離不脫,這會兒也毫無意義。
羅曉宇不敢去嚐試代入自己是否能做到,換做他,在剛才與那肉瘤撞麵時,就已成一灘肉泥。
這一刻,本來早就順達的心意,再度被濃鬱的嫉妒給填充。
憑什自己韜光養晦時,師姐認為自己沒前途去找師兄,師妹覺得自己無法托付去找師弟;
人家韜光養晦時,身邊就有個同齡且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姑娘跟著?
都他娘的是青春,為什我的和你的之間,差距這大!
嫉妒,並非完全是貶義,得看你如何引導。
強烈的嫉妒之火,此時化為熊熊鬥誌,激發出了羅曉宇的潛能。
羅曉宇麵前黑白棋子,各自升騰起黑霧與白煙,每一子的落下,既是陣勢的成型,亦是風水的塑造。
此時的他,正式步入風水入陣的層次。
原本後繼乏力的陣法,頃刻間得到鞏固,朱一文等一眾陣法師頓覺身上擔子一輕。
而羅曉宇本人,則在繼續瘋狂落子,與對麵那尊身穿儒服的肉瘤,拚出了個棋逢對手。
一整個青春的蟄伏,於關鍵時刻,遇到了那位雙龍王門庭家主,羅曉宇堅守住了。
不僅陣心未崩,反而順勢完成了起跳前的最後一次深蹲蓄力。
這一鳴驚人,縱使沒能驚豔到別人,卻更加璀璨地照亮了自己。
朱一文嘴泛起苦澀,半是見別人陣前突破,半是屍毒蔓上舌苔。
那位是沒心思去比了,但他無法接受自己還要繼續比別人差。
可這種陣道感悟,不是說有就能有的,朱一文承認羅曉宇的陣法造詣積累,比他深厚得多。
但,人如其胃。
他這種離經叛道的家夥,在家族也是自小遭受譏諷白眼,最容易的就是劍走偏鋒。
朱一文不再壓製自己體內的屍毒,而是讓其盡情爆發。
他的十指指尖變黑,臉上也浮現出青綠。
有羅曉宇主持大陣,朱一文脫離了陣法維持,一步而起,站在陣前,摺扇展開,開口道:「羅兄,助我將禁製布出去!」
羅曉宇不語,隻是額外落子,為朱一文鋪路。
朱一文摺扇揮舞,那尊儒服肉瘤人形身前,一連出現了好幾道陣法。
這陣簡單,對方抬手即破。
然後,又是好幾道陣法立起,繼續被破。
高水平陣法師之間的對決,這種低級陣法,根本無法影響局勢。
可這小陣破得越來越多後,儒服肉瘤人形身上,居然蔓延出詭異的陣法紋路,它嚐試過了,卻無法驅散。
肉瘤本就是邪祟,這屍氣於它而言,是最合適不過的附骨之疽。
朱一文嘴唇泛紫,唇齒呈黑,眼眸激發出青綠幽光,臉上卻掛著笑容。
這一波,他是在以透支自己身體與未來為代價,強裝!
屍毒沁體之後的影響,他無所謂了,隻求個在興頭上能盡興。
儒服肉瘤人形身上出現了陣法紋路後,對其影響巨大,它接下來對陣法的操作完全變形。
羅曉宇趁機連續重重落子,先化解對方對己方陣法的攻勢,再破開對方自己的防禦,最後一子,狠狠砸在對方身上。
「啪!」
儒服肉瘤身體垮塌一半。
若是再接一子,可以讓其身軀崩塌,但羅曉宇沒這做,因為就算徹底弄炸對方也能馬上恢複,反而幫對方消除掉了朱一文落在對方身上的禁製。
抽出精力來的羅曉宇,馬上開始配合穆秋穎與陶竹明對付另外兩尊肉瘤,朱一文摺扇連續扇動,沒停,繼續跟進。
羅曉宇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再不收手,你要大虧。」
此刻朱一文臉上,已浮現出屍斑。
有些傷勢,就算有功德可以複原,可複原出來的,可能是一具活屍,把自己變成了一頭邪祟,幾乎是絕了自己繼續前進之路。
朱一文:「閉嘴,別攪你文爺的雅興!」
羅曉宇笑了。
是啊,被那位壓抑青春的,又何止他一個。
穆秋穎心中長舒一口氣,先前是執念放下,這會兒在目睹阿璃出手成功鎮壓一尊肉瘤後,新的方向已經確定。
小時候麵對家的祖宗牌位聽著老一輩講述先人故事,她也曾不解過,為何先祖們如此厲害,卻還要拜柳家人為龍王,不去自己點燈。
因為先祖也是心高氣傲之人,遇到了真正欽佩且願意追隨的對象。
撫琴的十指早已開裂,穆秋穎的琴聲卻越來越高亢,她身上的皮肉不斷被外溢的鋒銳切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在被毀容,可她依舊不為所動,繼續拉高韻調。
她沒有陣前突破,也沒有偏鋒可走,能撿起來的,隻有代代先祖們的堅持守望。
羅曉宇以陣法相助朱一文以禁製配合,琴聲即刻變得夯實與詭異。
穆秋穎白骨帶肉的雙手插入琴中,再將琴弦扯下,隨後齊拉至自己脖頸纏繞,最後雙手撐開。
一片片血肉不斷從她身上脫落。
身穿道袍的肉瘤人形身上先浮現出了黑色紋路,又被一根根無形絲線捆縛,任憑如何反抗,喉嚨仍是沙啞,而那鬼嘯之聲,不得不因此停滯。
陶竹明抬起下顎。
最開始時,他有小半注意力一直放在令五行身上。
潤生和林書友能單挑一尊肉瘤人形,對此他陶竹明能理解,沒這份團隊實力,那位少年雙門庭家主也沒資格讓大家給他搭台子。
可你令五行,憑什也能單挑。
雖然這是假單挑,一開始就在換傷,且譚文彬那邊早早地就安排好等潤生那邊疊好勢後就來幫他,但這依舊無法抹去令五行是那兩位之下獨半檔的存在!
尤其是令五行走的並不是純粹武夫路線,令家的雷法結合煉體,更偏向於術體雙修,追求的是極致爆發力。
可再強的爆發力,麵對這種打不死的怪瘤也沒什意義。
但啥時候,你令五行竟不聲不響地偷偷變得這持久了?
都是龍王門庭出來的,你令五行比其他同輩高一步正常,領先我半個身位,就很不合理了!
陶竹明不知道令五行從李追遠那得到了好東西。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人能簡單看一眼琢磨一下,就能對龍王家的秘法進行改進。
令五行在看到那個筆記本前,他也不信。
而且,他已經夠哥們兒義氣了,反覆暗示過陶竹明好幾次「多幹點活兒吧」。
主要是這事兒不能明說,因為任何一家功法秘術的改進都極為難得珍貴,他不能大肆宣揚去慷他人之慨。
總之,陶竹明心那不平衡的窩火,已攢了很久。
隔壁羅曉宇朱一文穆秋穎仨,又接連出現氣勢提升,完成了對各自對手的壓製。
眼瞅著,接下來就要來幫自己了。
我龍王陶家傳承者,需要你們來幫?
陶竹明雙手攤開,目視遠處那位一直與自己術法對轟的皇袍肉瘤人形。
「精血為印,鎮身!」
陶竹明眼窩凹陷,周身精血溢出,匯聚於手中方印。
「生魂為印,鎮靈!」
陶竹明神情萎靡,氣息衰弱。
「蒼生為印,鎮道!」
羅曉宇正準備布置陣法配合,可剛起的手,卻被對方方印上泄露而出的氣息衝垮。
朱一文磨了磨已經在變尖銳的牙齒:挺好,抽瘋的不止文爺一個。
陶竹明手中方印祭出,以一往無前之勢直衝那尊皇袍肉瘤。
皇袍肉瘤釋放出一道道鬼臉,都被方印洞穿擊碎,鬼臉嘴所含之鬼火也被倒卷而回。
「砰!」
皇袍肉瘤身軀自中間被砸開。
陶竹明右手大拇指抵在自己眉心,眉心開裂,而後盤膝而坐,將自身化軸,要將那尊皇袍肉瘤以方印鎮壓。
但他本人重心是向下了,可隻下去了一半,皇袍肉瘤的抵抗,讓他的鎮壓遲遲無法成功。
陶竹明內心很焦急,他曉得再不成功,就沒理由阻止別人來幫自己了。
不行,不能讓別人來幫。
那個女孩能以一己之力鎮壓一尊肉瘤,他陶竹明,也可以!
「嘶啦!」
上衣裂開,顯露出胸前的三方印痕。
這三印,是陶家曆史上三位龍王所掌,陶家子弟開慧時,會在族老帶領下以龍王印進行承載,能留有一道印痕者,資質上佳。
陶竹明開慧時,一口氣承載三印,就直接奠定了他在陶家這一代競爭中的強勢地位。
此時,三道印痕被激發,離體而出,接連撞入那尊皇袍肉瘤體內。
「咚!」
陶竹明成功落地,將那皇袍肉瘤鎮壓成功!
但能看出來,他的鎮壓很勉強,身體不斷地在顫抖,像是坐在火山口似的,隨時都會被噴發頂開。
陶竹明艱難地用眼角餘光看向阿璃。
「噗哧!」
阿璃左手仍在不斷掐印,右手伸向背後登山包的外側口袋,那夾著一罐健力寶,將拉環打開。
吸管也放在這一側口袋,先抽出,再插入飲料罐,然後將健力寶從外側口袋取出,送到自己麵前,張嘴,咬住吸管。
陶竹明:
陣法圈這邊,已各自完成了對自己對手的壓製。
但這壓製無法長久,這是靠著將自己底牌打出換出來的。
但凡讓他們脫離這個環境,站在第三方視角,都會覺得這是愚蠢之舉,因為這等同於斷了自己的退路。
下麵事情發展一旦不順,已嚴重透支的他們,可能連及時逃跑都做不到,而且,這種行為不亞於將自己柔軟的腹部袒露給周圍的競爭者。
他們之所以會如此衝動,除開熱血上頭外,也有李追遠在狼群立規矩的托底。
對他們而言,輸不可怕,死也不可怕,憋屈的輸死才最無法接受。
後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職責與任務,現在看前線的了。
當肉瘤人形們沸騰起來時,想要抵擋住它們,就真的沒辦法再繼續考慮藏拙。
彌生和尚禪杖上滿是膿液,此時的他,身體左半側流出金色的血液,如金佛在世:右半側黑氣溢散,似邪魔降生。
和尚為主力,承擔主要的阻擋與輸出,周圍配合的點燈者也都不顧一切,幫他分擔壓力和提供喘息之機。
駱陽掌法出神入化,原本被他背著的妹妹,則不斷被甩出,環遊肉瘤數圈後又繼續落回哥哥背上重新借力。
哥哥的掌氣被妹妹接引,兄妹倆聯手,像是有數不清的掌印不停施加於這尊肉瘤身上,形成一座囚籠將其困住。
兄妹倆的配合樸實無華,頗有重劍無鋒的意思,不過二人的掌影已由黃變白再變紅,這是拿生機在消耗。
馮雄林:「徐兄,來吧,別客氣!」
徐默凡沒客氣。
馮雄林雙拳捶打在自己胸口後,猛地雙臂拉伸,徐默凡的槍尖刺入再轉圈,將馮雄林的人筋挑出,又以身法快速接近那尊肉瘤人形。
無視對方劍罡在自己身上的衝刷,徐默凡專注於舞動槍影,等再拉開一段距離後,馮雄林的筋就與這尊肉瘤人形綁係在了一起。
徐默凡低頭,捂住胸口,身子一陣搖晃,而後馬上再次提槍,重新拉扯槍線o
「啊啊啊!」
馮雄林不斷發出怒吼,跟著徐默凡的身法一起移動,二人以這種字麵意義上的血腥方式,將肉瘤人形困鎖在了中間,無法騰挪。
「轟!」
潤生一拳將自己麵前的肉瘤轟開,轉而去另一側,令五行那邊結束糾纏,與潤生換邊。
相較於一開始的潤生純粹來幫忙,令五行現在以更契合的方式融入,潤生主攻,他主牽製,潤生砸其中一尊時,他就去糾纏另一尊,二人聯手,攔住了兩尊肉瘤。
換做以往,秦家人最喜這種戰,但這次麵對的對手,被砸爛不知多少次都能複原,秦家人也熬不住了。
潤生身上的九條惡蛟虛影已經模糊渙散,令五行更慘得多,他都能聞到自己骨頭被電酥後的焦灼味。
林書友每次衝殺上前後,都會敲碎眼前肉瘤的部分軀體,自己身上也會掛彩,然後回撤,再衝。
阿友想騰出手去遊走支援,可偏偏隻能被固定在這對位,哪怕地獄那邊的獻祭還在繼續,但伴隨著傷勢的加劇,他的速度和力道也隻得跟著下滑。
這種阻擊,實在是太不公平,但凡對麵隻有三條命,甚至是命數再翻一倍,己方這邊都早就贏了,結果這會幾都得靠燃燒自己這一條命進行阻滯。
唯一的例外,就是王霖。
小胖子一邊打一邊請求支援。
譚文彬莫說沒支援可調動了,就算是有,也絕不會給他派一個扈從,因為他還有精力喊支援。
當下,前後兩條防線都靠著集體壓箱底的爆發穩住了,不過這種局麵顯然無法支撐多久。
連譚文彬都不得不承認,這次大家夥為了給小遠哥爭取時間,都已竭盡全力。
在江上,能見到如此「眾誌成城」一幕,稱得上匪夷所思的奇跡。
但如若小遠哥無法及時成功,那等待眾人的結局就是基本團滅,除了極少數人外,大部分人連小地獄複蘇時逃出生天的基礎狀態都不再有。
譚文彬:「再堅持一下,就要贏了!」
喊完這句話後,譚文彬身上其餘靈獸都因極度透支而沉睡,他乾脆將鏽劍甩出,身上燃燒起血猿之力。
沒預備隊,也沒什可調度的餘力了,指揮官也親自上了。
阿璃喝完了自己手中的這罐飲料,將它丟到地上。
女孩隻收藏男孩的那一份。
伸手,摸了摸登山包另一側外袋處的健力寶,沒打開也沒取出,那是待會兒給男孩留的。
阿璃左手的掐印沒有停止,飲料喝完後喉嚨的甜味反而越來越重,那是自己鮮血的味道。
穆秋穎已支撐不住,她現在這模樣,看起來都有點不像人了,如被擺在盤子上被一刀刀片下來的白肉。
女孩回頭,看向她。
穆秋穎原本迷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女孩姓秦,但她是柳老夫人的孫女,身上亦流淌著柳家人的血脈。
穆秋穎知道,如若柳家沒有遭遇變故衰落,女孩自己點燈走江的話,她是有極大機會成為她扈從的。
女孩又看向朱一文,朱一文嘴都開始吐出屍氣了,嘴唇已無法包裹住兩顆獠牙,但在感知到女孩的目光後,他重新挺起胸膛,喉嚨發出接近僵屍的低吼。
阿璃看向羅曉宇。
羅曉宇還在繼續落子,但他的棋盤已經龜裂,棋子上的黑白交織之色,逐漸呈現出死氣。
他坐在那兒,像是要坐化。
察覺到女孩的目光,羅曉宇眼露出一種類似老人彌留之際的追憶,這時候仇怨執念都消,隻留下最為純粹的美好在回味:
師姐的腿好長啊,師妹的胸好大啊。
陶竹明也是到強弩之末了,但此時努力調整了一下,讓自己盡可能看起來更輕鬆也更自然一些,好迎接來自女孩的目光。
但,女孩沒看他。
陶竹明:是了,作為同出身龍王門庭的人,她應該對我有足夠的信心,無需憂慮。
陣法最深處,所有防線的拱衛目標。
李追遠與孫清化相對而坐。
少年終於完成了對孫清化靈念的減法。
他的意識,進入到這股被修剪得極為年輕的靈念中。
年輕時的孫清化,身穿黃袍,留著一頭長發,持劍立於山峰,欣賞美景的同時,也在讓這片美景欣賞自己。
孫清化注意到了自己身旁站著的李追遠,開口道:「小孩兒,這危險,你不該跑到這玩,快回去找父母吧。」
李追遠:「哪危險?」
孫清化持劍的手指向遠處一個位置:「那,有大鬼喲,那大鬼最愛吃小孩了,你怕不怕?」
未等李追遠回答,孫清化就自己接話道:「無妨,待我將此獠斬殺,還此處一片太平秀麗!」
記憶畫麵快速轉動,等再停下時,畫麵落在一座山穀。
鬼母已死。
孫清化撐著劍,站在那,身受重傷,且傷口處都被鬼母的氣息浸染滲透。
側過頭,孫清化看向李追遠,笑道:「小孩,以後,你可以在這隨便玩了,沒危險了。」
說完,孫清化還甩了一下頭發,隻是這頭發滿是結了硬塊的血汙,都板起來了。
「唉,我要死了,好遺憾,我還這年輕,但也挺好,能在這英俊瀟灑時死去。」
孫清化撩起劍,自岩壁上切下一塊石碑,開始在上書寫。
無視生機快速消散,他還在寫寫停停,努力組織措辭,要給後世經過這看見此碑的人,從文字上就能讀出他的寫意不羈。
完成後,他跌坐在石碑前,問道:「小孩,你覺得這碑文如何?」
「很好。」
「哈哈,是啊,我也覺得很好。」
後來,即將徹底被身體吞噬的孫清化,回頭凝望那十二口石棺,一遍遍尋找的,應該就是此時的自己吧。
孫清化的腦袋,緩緩低下。
他生機走到盡頭,要死了。
李追遠抬起手。
孫清化低下去的頭,再度抬了起來。
他茫然地看向李追遠,問道:「小孩,怎了,我好困?」
李追遠指了指對麵。
孫清化順著指引看去,他看見鬼母重新從血泊中爬了起來。
「這邪祟,居然還沒死!」
孫清化想要重新站起來廝殺,但他發現自己沒有氣力來支撐自己這做。
「我————我————」
李追遠:「我能幫你站起來,你能繼續戰勝它?」
孫清化:「當然!」
李追遠:「我的這股力量,會毀人心智,讓人墮入癲魔。」
孫清化:「隻要能誅邪祟,維護人間太平,什代價我都願意接受!」
李追遠走到孫清化麵前,抬起手,當少年的指尖即將抵住孫清化眉心時,少年從孫清化眼眸,看見了另一道目光。
這道目光,不再年輕,它衰老滄桑腐朽絕望迷茫————
這是現實中,孫清化這具乾枯身體,最後殘留的那丁點意識。
見李追遠停下了動作,這道目光開始對少年發出哀求。
不管他是後悔長生,還是後悔沒能長生成功,他都失敗了,此時的他,渴望再次回味一番年輕時的自己。
重新站起來的鬼母,不斷擴大,大到了一個相當誇張的程度,將這一整座山穀覆蓋,這使得如今的李追遠與孫清化所處區域,如黑色大湖中的一葉扁舟。
孫清化:「快點,要來不及了,我要去殺邪祟!」
李追遠將指尖,抵住孫清化眉心。
現實中,李追遠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黑皮書秘術,逆轉。
少年的精神意識深處,思源村。
一條條魚倒飛上天。
伴隨著水位快速下降,「咯」一聲,本體所站的船,擱淺。
本體環視四周,整個村子,是洪水退去後的一片狼藉。
枯瘦如乾柴的孫清化,複歸充盈。
他的皮膚,他的頭發,乃至他看起來的年齡,都正變得年輕。
過去的他,曾用過十二具屍體,度過過十二段人生,等到最後消亡前苦苦尋覓而不得,是因為他早已忘記自己昔日真正的模樣。
現在,年輕的那個孫清化回來了。
李追遠睜開了眼。
少年眼沒有一絲輕鬆,因為剛剛變得年輕的孫清化,身上再度出現了潰爛。
這次,孫清化沒有像之前那般鬆手就散,但也無法維係太久時間。
「啊————」
孫清化仰起頭,喉嚨發出聲響。
短期效果出現了,所有肉瘤人形身上那無法被切斷的臍帶,全部枯萎,意味著在這一小段時間,它們失去了自愈能力。
孫清化:「小孩,我無法抵擋住這鬼母的壓力,它為什變得如此強大可怕,我感覺我好弱小,我快支撐不住了!」
李追遠看著孫清化,少年沒直接告訴他,其實你正在對抗的,是你自己。
你無法想像,未來的那個你,通過一代代布局謀劃,把自己喂養成了怎樣可怕的模樣。
李追遠:「再堅持一下,給我一點時間,為了這片美麗的風景。」
孫清化脖子不斷僵硬地轉動,卻也能看出,他在用力點頭。
李追遠站起身,走到阿璃身邊,目光掃視全場,掌握眼下情況。
「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你們麵前的對手!」
阿璃雙手掐印,向下的指尖迅速向上,再向兩側分開。
將軍炸開,連帶著一直被將軍固定著的肉瘤也被炸崩。
阿璃胸口一悶,眼前的世界變得光怪陸離,無數猙獰與詛咒,充斥她的感知。
女孩閉上眼,正在承受嚴重反噬的她,無比痛苦,但她的手還是伸向後麵,把健力寶和吸管取出,打開拉環,插入吸管,遞給身旁的少年。
李追遠伸手接了過來,喝了一口。
阿璃睜開眼,恐怖感消退,她脫離了迷失。
羅曉宇執空子落下,將掌心拍打在棋盤上,其所對弈的儒服肉瘤崩潰,他本人趴在了碎裂的棋盤上,渾身抽搐。
穆秋穎琴弦收緊,發出一聲厲嘯,那尊身穿道袍的肉尊人形被切割成無數碎塊,穆秋穎本人癱坐在原地,像是一攤稍一觸碰就會垮塌的積木。
在羅曉宇與穆秋穎動手時,朱一文也在榨乾自己做禁製上的配合。
任務完成後,朱一文完全失控,眼眸失去神智,隻有對新鮮血食的渴望,周圍其餘人不是都榨於了自己就是非常殘破,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落在了少年身上。
舔了舔舌頭,他雙臂舉起,跳了過來。
李追遠指尖夾住一張符,頭也沒回地甩出,由阿璃親手繪製的封禁符正中朱一文眉心,朱一文原地下墜,呆呆站立,一動不動。
陶竹明:「幫————幫————幫忙————」
陶竹明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將被自己鎮壓的皇袍肉瘤碾碎。
他努力了,但力有不逮,隻能尋求李追遠的幫助。
也是分得清輕重,知道什時候可以任性,什時候得認命。
李追遠走到陶竹明身後,惡蛟飛出,盤旋在陶竹明頭頂。
一股新的力量注入,陶竹明成功催動方印,那尊皇袍肉瘤在光華綻放中消融。
陶竹明七竅流血。
李追遠:「他是穀主建造小地獄正式成為地獄之主的那一世,是這幾頭麵最強的。」
陶竹明嘴角扯了扯,露出笑容。
彌生和尚佛魔融合,禪杖捅入眼前肉瘤體內,再順勢一攪,那間膿水紛飛。
和尚一隻手撐杖而立,另一隻手豎放身前,氣息萎靡到極點,近乎圓寂。
徐默凡長槍橫掃,帶動馮雄林的筋皮紛飛,肉瘤人形化作小山般的肉沫。
馮雄林倒在地上,皮肉外翻,筋皮流落在外,眼睛無神。
徐默凡抱著槍,想站著,卻沒能站得起,順著槍身跪伏於地。
無數掌影合擊,肉瘤體內膿水徹底被擠壓出來,轟然倒下。
駱陽往前最後一撲,四肢著地,跪在地上,朱清正好落在他背上,兄妹倆疊在一起。
哥哥將手抬起,去感應妹妹的鼻息。
妹妹將手下放到哥哥麵前:「哥,這是幾?」
並非所有狙擊的點燈者都能完成麵前肉瘤人形的最後一擊。
李追遠目光看向還在那和個子最小的肉瘤始終五五開的王霖。
「潤生,二十息後,氣門全開,如若王霖仍站著,先殺了他!」
很多倒在地上的人,聽到少年的這一命令,嘴角或者眼角,都流露出了笑意O
大家能接受集體重傷透支時,李追遠這邊留有餘力,卻無法放心,還有一個家夥敢一直藏著底牌不出。
潤生的目光,看向王霖。
王霖隻覺得自己脖子一涼,他曉得,那少年絕不是在威脅自己。
小胖子一個前撲,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直接淩駕到麵前肉瘤頭頂,掌心向下拍打。
「嗡!」
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自掌心溢出,覆蓋肉瘤全身,而後文字著火,將這尊肉瘤焚化。
小胖子落地後,身形一陣搖晃,表現得搖搖欲墜。
李追遠:「還有十息!」
王霖睜開眼,狠狠地向側邊躺下去,閉眼。
餘下的肉瘤人形,一尊兩尊三尊————身上都出現了文字,對它們的活動造成了限製。
每限製一個,王霖胸口就有一處塌陷,鮮血狂湧,身體劇顫,到最後乾脆翻起白眼,近乎昏厥。
「轟!」
潤生氣門全開,身上的疤痕似活了過來,可怕的氣浪席卷而出。
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強烈心悸。
如果說過去隻是迫於形勢低頭的話,那這種層次的力量展現出來,沒人心還能殘留僥幸。
勢,早就疊好了。
一拳,將麵前的肉瘤轟碎,再一拳,又轟碎一個。
單膝跪地的令五行,看著這令人震撼的拳罡氣浪,爺爺那一輩對秦家人的描述,在他腦子,徹底鮮活起來。
如此厚的勢,如此重的傷,即使氣門全開獲得了力量增幅,可潤生也無法像過去那般,揮出太多拳。
林書友抽出符針。
譚文彬出現在林書友麵前的肉瘤身後,手中鏽劍洞穿這尊肉瘤腳掌,怨氣灌輸而入,將其固定。
做完這些後,譚文彬身形快速倒退,同時對阿友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小遠哥身邊都得留下一個狀態還可以的人。
阿友將符針,又放了回去。
潤生一拳砸來,將這尊肉瘤人形砸了個稀爛。
這一拳之後,潤生身子向後踉蹌了數步,坐在了地上。
全身脫力與骨肉劇痛潤生不以為意,他開始擔心,過幾日後,自己還能否有力氣走上豐都鬼城。
鬼城在山上,鬼街也朝上,棺材鋪更在上端,走起來————挺累的。
無法從身體處不斷獲得補充與修複的肉瘤人形,也就沒那可怕了,當它們都被滅殺後,場麵上,一下子安靜了。
李追遠轉過身,看向孫清化。
此時的孫清伍,下謊身幾乎完全潰膿,再過一會兒,他對這龐然大物身軀的桎梏效果,也將消失。
李追遠打開登山包,從麵取出預製供。
幸不好意思的,師父下了那重的注,自己還給他吃預製品罐頭。
但這玩意兒,確實狼姿。
塑封膜一撕,水果小菜酒水應有盡有,香燭自燃,而且考慮到潤博和李追遠對大帝的祭祀頻率都很高,預製小供桌立還特意加了個跟電視機天線似的杆子,隻要將它抽出來,再往外一扯,就跟個船帆似的,能把酆都大帝的畫像拉出來。
李追遠將小供桌擺在孫清化麵前。
少年開口道:「如果你無法壓製周住鬼母,它就會失控,對采圍博靈樸成危害。
現在隻有一個辦法能將這場災禍徹底消弭,那就是你帶著這鬼母,一起拜酆都大帝,領著它,入酆都地獄。」
這是能判滿解決當下局麵的,唯一狼法:
讓孫清伍,以亞主的身份,歸順於酆都。
這樣一來,相當於大帝有了絕對的因果法理性,來接手這一爛攤子。
以酆都地獄之廣仍浩瀚,將小地獄鎮在下狼,使周變短時間內不再震動,毫無問題。
大帝肯定樂意至極,這亦是大帝最想要的完美利息。
李追遠也不是一心一意為大帝謀利,而是天道給出的解決狼案,是把這膿包提前刺破,降低危害性。
站在天道的角度,讓大帝除了酆都以外,再掌控一座小地獄,等世讓已尾大不掉的大患又添了一條尾巴。
但李追遠覺周,自己好像也沒什理由,在這種事立為天道去著想,哪怕以後可能會洪水滔天,可至少當下,能風平浪靜。
少年變實可以操控孫清做祭祀,沒這做的原因是,他想給那位死之前的孫清一點尊重。
事實立,那個立下第二座石碑死而複博的孫清,嚴格意義立來說,不是弗本的孫清伍了。
孫清:「這樣,就能免於博靈塗炭?」
李追遠:「嗯。」
孫清:「酆都大帝————」
李追遠在孫清伍臉立,看圓了一種聽到神話故事人物的茫然從無措,世時,少年還在孫清眼底深處,捕捉到了一抹不甘。
前者是年輕孫清伍的正常反應,後者是現在孫清伍的本能排斥,畢竟幹二世都在模仿大帝長博,到頭來自己所孕育的一切,都周獻祭給大帝,換誰都很難平靜。
不過,現在占主導的是年輕時的孫清。
「好啊,我來祭祀————「」
李追遠攤開手掌,向下壓,威嚴的鬼門虛影出現在少年身後。
當這氣息出現時,除了彌博和尚外,變餘人心底都流露出了意料之中的震驚。
早就猜到了,卻還是感到震撼。
如果說,秦柳雙龍王丐庭家主現在多少有點麵子大於子的話,那酆都的背景,絕對能填補上這一空缺。
李追遠開口道:「吾,酆都地獄少君——李追遠,在此喚大帝之名。」
酆都少君?
眾人終於明白,為何大帝會為了這個少年,不惜冒大忌諱,親自對龍王丐庭出手。
陶撿明:兩家龍王丐庭的家主,何等正大光明,居然又是坐在陰間的太子?
令五行:他以後報仇時,會不會把我令家人下地獄?
李追遠無心去猜自己這一層身份正式確認後,會對他們內心樸成多大的衝擊。
他當然也不會去解釋,大帝因立次出手後,地獄出現動,大帝已無力再像先前那般,幫自己出手。
背景這東西,沒必要闡述周太詳細,最好能給人留足想像空間。
「嗡!」
小小的預製供桌立,降臨下磅的威壓;袖珍的畫像立,呈現出大帝的威嚴尊恰。
看到這一幕後,李追遠也覺周,自己好像確實有點太不尊師重道了。
大帝意誌降臨,備接受來自小地獄亞主的投降。
孫清伍看了看李追遠,又看了看畫像,不敢置信道:「這就是大帝?」
李追遠:「嗯,你拜吧,把鬼母帶進地獄,你也會,一同沉淪地獄。」
孫清伍點了點頭,雙手持香,開始祭祀:「神明在立,明鑒此誠,保我蒼博,永享安康,今日我孫清伍自願入酆都地獄,拜入酆都————」
孫清伍眼眸深處,怒火咆哮,卻無法掌控這具身體,隻能任憑年輕時的自己做出選擇。
供桌立的大帝畫像,高高在立,似坐落於地獄黃泉之立,俯瞰正匍匐於自己腳下的臣子。
年輕的孫清話語聲停頓住了,他明明臉立還掛著敬畏,身體也因受到大帝氣息影響不斷顫栗,可他還是鞠然梗著脖子,用一種專屬於年輕人的混不吝,對大帝畫像喊道:「我才不拜你這個墊圖長生的大邪祟!」
孫清的鞠然改口,讓李追遠都沒料到,或許,這就是年輕吧。
罵完大帝後,孫清伍接著祭祀道:「我孫清化自願入地獄,拜入酆都————
少君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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