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到玉溪了啊。」
翟老睜開眼,看向車窗外。
這是一座溫柔寧靜的城市。
翟老以前來過這,工作生活過一段時間。
按當下的標準,如果你是抱著短期旅遊的目的而來,那你多少會覺得有些平淡,可若是你稍稍住久一點,你會發現,自己竟不舍得離開它了。
翟老對身邊的工作人員道:「給小遠打電話吧。」
老人的眼睛,又慢慢眯了起來。
他很累,不僅僅是因為近期的工作繁忙,更多的還是他力主給年紀輕輕的學生鋪路之舉,招來了很多非議與壓力。
有說他倚老賣老破壞規矩的,也有說他濫用人情肆意妄為的,更有說那李追遠是他私生孫的。
雖然最後一條非議,他挺愛聽的,他也很想被落實。
但這種事,對一個老人的精力消耗,是巨大的,自動身前往玉溪以來,他就開始忍不住犯困,越靠近玉溪,他的瞌睡就越重。
「翟老,小遠組長的電話打不通,他那應該是沒信號。」
「那小遠應該在山,讓他先忙,你先組織大家夥安頓,囑咐大家好好休息,等工作正式開始後,就沒時間可以偷懶了。」
「好的,翟老。」
大巴車駛向招待所。
途中駛過一個鎮子,鎮子正在舉辦廟會。
當下,伴隨著信息交流越來越方便,各地的民俗文化也在進行著吸納融合,過去以村落為載體的單一廟祠敘事,漸漸無法滿足人們的日常文化活動需求。
最明顯的變化是,人們渴望在廟會這樣的活動,見到更多的神隻,哪怕神話故事發生地距離自家有千萬之遙,隻要名氣足夠大專業對口,那就都能拿來用。
譬如當地最近怪事頻出,弄得人心惶惶,有老人就說,這是地府的鬼門裂了縫,導致小鬼偷跑出來了。
在今日的廟會,酆都大帝的畫像就畫得最大最顯眼,高高地被舉起,撐掛在竹架上,人們期望這位神話中掌管地府的大帝,能蒞臨本地,收掉這群作祟的小鬼。
翟老在看見那幅畫像後,腦袋更沉了。
入住招待所後,他是被攙扶著進入的房間,隨行人員見他這個狀況,想請醫生來看一看,翟老拒絕了,說他踏實睡一覺就好了,並囑咐小遠那如果來消息了,就馬上叫醒通知他。
等翟老躺在床上睡著後,隨行的工作人員就退出了房間,將門關閉。
夕陽斜落。
翟老的影子不斷拉長,最後延伸到窗邊。
影子慢慢立起,似翟老的模樣溫和,又似戴著冕旒莊嚴。
招待所門口,停著好幾輛排隊等客的計程車。
明明前麵有客人在招手要車,結果排在第一輛的車沒發動駛上去。
第二輛計程車司機叼著煙下了車,指了指第一輛對後方的同行笑道:「這家夥肯定睡著了。」
等他走到第一輛計程車窗口,準備叫醒時,卻發現頭的司機不是在睡覺,像是中邪了般,直挺挺地坐在駕駛位上,目光茫然,嘴不停念叨著一句話:「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
招待所外,廟會點起了火籃,準備迎接傍晚時分最熱烈的喧器。
「呼————呼————呼————」
忽然刮起的風,將火籃吹倒,很多火星肆意竄向那各式各樣的神佛畫像,將它們全都點燃。
周圍村民不少,但麵對這種情況還真不好救火,這神像上的存在各個莊嚴肅穆,往上頭潑水不合適,扯下來放地上拍打腳踩滅火更不合適。
等其祂神佛盡數化作飛灰時,眾人愕然發現,唯有最大的那幅酆都大帝神像,沒受丁點火燎,依舊完整地立在那,目視遠方。
廟會的組織者們,其實自己也不是真信這個,但他們就像是婚禮上的司儀,出了岔子首先得想辦法往好的方向找補,因此當下就有人喊道:「大帝顯聖,來抓小鬼嘍~」
浪來了,狼來了。
三路狼群,在接近目的地時,逐漸合流。
大家很默契地行進在一起,既互相照應,也各自提防。
走體魄武夫路子的在前,劍客刀客的在側,身嬌體弱的術法陣法師則在後。
人數規模不少,不遜於虞家那一浪。
其實,虞家那一浪的點燈者規模本該更大的,主要是趙毅早早搞出了個聯盟,這個聯盟行事風格過於淩厲,自九江前往洛陽的路上,閑下來就釣魚,洛陽古墓博物館是最後一網,把沒資格上台麵的提前清了又清。
這次,因為本地第二浪素質比第一浪高出太多,再加上林書友在鎮上提前開了片,有一個神秘團隊高高在上的壓製下,大家夥反倒沒有太多內部傾軋的心思。
前頭山路有收窄,掐出了一個正常行進狀態下的必經之路。
有棚子搭著,有篝火點著,上麵燒著熱水,下麵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擺著很多一次性紙杯。
潤生專注劈柴喂火,林書友負責泡茶。
茶葉是柳奶奶在家時的口糧。
過去,李追遠和譚文彬也就偶爾蹭著喝,因它過於昂貴,基本不會順拿。
上次李追遠帶阿璃去豐都,在做準備工作時,阿璃就將一盒茶葉放入登山包內。
原來,在阿璃剛出生時,柳玉梅就劃出一座茶山,記在了阿璃名下,倒不是為阿璃日後走江準備的,卻實質上成了走江前提前分家的形式。
這下,大家就沒什心理負擔了,出門時,每人包都標配這一盒茶葉,就是品不來茶的潤生,也能在守夜時捏一撮放口牛嚼牡丹提提神。
狼群很自覺地在看見茶攤後,停下。
多團隊的浪,最忌諱的就是行為標新立異,因為這很可能讓你成為其他人共同的靶子。
羅曉宇身前的矮小婦人小聲道:「真張揚。」
羅曉宇打了個欠,道:「茶攤下埋有陣樁,預備隨時跑路。」
矮小婦人:「,原來隻是花架子。」
羅曉宇:「能篤定跑得掉才敢擺這架子,花姐,你最近越來越偏激了。」
花姐:「我這不是為了寬慰你那受損的心境?」
羅曉宇:「行行行。」
花姐:「你要做什。」
羅曉宇:「口渴了,去討杯茶喝喝。」
大家夥的目光,先集中落在茶攤上,最後又落向了「三匹領頭狼」。
然而,徐默凡朱一文和馮雄林,反而是最不理解當下這種狀況的。
他們是被逼迫著按照對方的思路去辦事,誰知事情基本都辦妥帖了,到最關鍵的節點時,對方居然就這現身了。
沒辦法,計劃趕不上變化,誰叫鹿家莊真有一頭鹿。
陶竹明與令五行率先出列。
他倆身為龍王家的,在狼群天然就有特殊地位,那三匹領頭狼能如此好的把狼群引過來,也少不得他們從中起哄。
這會兒,見到站在茶攤前站著的譚文彬,二人對視一眼後,就主動走了過來O
入這地界,就察覺到下方有陣法布置,但二人腳步隻是微微一頓,都各自撇開手下,齊齊進入。
「譚兄,虞家一別,甚是想念。」
「譚兄,可還記得我二人?」
譚文彬:「這咋能忘,在家時每每聽到牆上收音機放津門相聲,就立馬想到二位。」
「哈哈,譚兄貼切!」
「哈哈,譚兄風趣!」
二人絲毫沒生氣,因為他倆自己都是這認為的,而且,他們倆也喜歡這種相處模式。
龍王門庭競爭激烈,能拿到這一代點燈走江資格,都是家族內競爭勝出的翹楚,在同姓,往往沒什真朋友。
出門在外,遇到個地位格調相同的,彼此心性不相上下的,還真挺享受這種一唱一和互為嘴替。
無它,寂寞久了。
陶竹明:「譚兄氣魄漸起,想來近期在江上,漁獲頗豐嘍?」
令五行:「風起浪騰,順勢而起,自是快人一步,我等當自勉。」
上次在虞家,指揮的風頭在趙毅,戰鬥的風頭在陳曦鳶,譚文彬至多也就表現個不卑不亢。
今兒個這陣仗,這開場玩笑,明顯擺出了高姿態的譜兒。
譚文彬:「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曉得諸位江湖同道為除魔衛道而奔波辛苦,特意在此烹茶以待,隻為給大家解解乏。」
茶水被端了上來。
陶竹明與令五行各自接住,二人的眼角餘光,則都全部越過譚文彬,看向茶攤深處坐著的少年與女孩。
眼下,看見譚文彬在外頭站著迎客,少年與女孩坐頭,倒是印證了他們之前的懷疑。
這個團隊點燈的,確實不是譚文彬。
至於那女孩,還是第一次見,雖身著比較現代的登山裝,但身上氣質卻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古典。
這還真像是受到那位九江趙毅的影響,小小年紀就以「男色」勾人,引來不知哪家門派家族的千金跟隨,助力江湖行走。
二人一邊想著心思,一邊抿了口紙杯中的茶水。
隻這一口,二人目光一凝,隨即眼角餘光快速對視。
陶竹明:該死,被那九江趙毅給騙了!
令五行:怪不得那龍王陳家女在虞家時,會與他們一同出現。
龍王門庭不一定過得窮奢極欲,但哪怕再低調,他們指甲縫流出來的那一絲,也是市麵上花再多真金白銀都買不來的。
世上名茶眾多,頂尖好茶有市無價,可這種茶,有市無命。
這種茶有一種特殊風味,得是那種古老神秘之地才可孕種,江湖上倒是有個地方適合種植,那就是龍王祖宅。
而且,即使是龍王門庭,也隻有身份尊貴的族老那一輩,才有資格去享用,他們這年輕一輩,除非特意去要,否則也享受不到此等定例。
在這個時間點,在這種環境下,隻有腦子進水的人,才會把好不容易尋來得到的好茶,用在此處,隻為了偽裝抬高身份。
陶竹明單手持杯,另一隻手向前虛抬向李追遠,目光看向譚文彬:「不來認識認識?」
令五行也是一樣的動作:「好歹接觸接觸?」
譚文彬:「快了,還不到時候。」
陶竹明:「還真挺神秘。
」
令五行:「越來越期待了。」
二人心早就將同門庭的勢力一遍遍篩過,想要找到對應的坑位,可都失敗了,主要是那少年不是侏儒,年紀是真實的,他們也想不通,哪家門庭會派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點燈走江。
而且,走得還這般嚇人。
二人現在心中篤定,那日鎮上接下所有試探鎮殺小地獄閻羅的,就是眼前這夥人。
陶竹明故意大聲道:「譚兄既然早早到此,可遇到一夥高調行事的人,往前麵去?」
譚文彬:「見到了,也交過手了,那夥人的確目空一切,卻也是真的不好惹,我們沒能占到便宜。」
令五行也提高了音量:「那鹿家莊的神鹿他們可曾得手了?」
譚文彬:「倒是鬧出過陣仗,似還未得手,那鹿家莊好歹一方傳承,也不是那容易對付的。」
陶竹明:「那譚兄為何在此等候,而不先行趁機取之?」
譚文彬:「此乃神鹿,非強求可得,自當歸於有緣者。」
令五行:「譚兄不要?」
譚文彬:「我們不要。」
陶竹明與令五行握著一次性紙杯退下,他們不信不要,這神鹿,應該是個空餌。
二人退到人群中後,一邊繼續喝茶一邊布下禁製,以秘音交流:
令五行:「這分明是故意禍水東引,哪家門庭與這鹿家莊有仇?」
陶竹明:「你問我?不如回去問你家長輩,以往有沒有戴過鹿皮手套。」
令五行:「我家長輩?」
陶竹明:「我家長輩與我提起過這鹿家莊,是一些江湖頂尖勢力養出來的使喚狗兒,這說明我陶家不在其中。」
令五行:「這哪能說明我令家就在其中?」
陶竹明:「江湖上頂尖勢力就這多,從概率上來講,既然我陶家不在,那你令家大概率就在了。」
令五行皺眉,點頭道:「言之有理。」
陶竹明:「你最好希望,這是用完銷毀毀屍滅跡。」
令五行砸吧了一下嘴。
陶竹明:「要是去報仇的————這鹿家莊,怕隻是第一步哦。」
徐默凡上前喝茶,他喝得最乾脆,喝完看了眼杯底,就放下紙杯,轉身往回走。
他沒品出來麵的味道,他在這江上,也沒什味道了。
朱一文不僅把茶喝了,還把茶葉送入嘴,空紙杯也留在手,邊咀嚼邊對燒火的潤生笑了笑。
馮雄林喝了半杯茶後,餘下半杯倒自己頭頂,又抬頭瞅了瞅杯子是否空了,才邊摸自己的光頭邊道:「我原以為那兩家已經夠舍得放下架子的了,沒想到你們才是真的白龍魚服。」
白袍僧人上前,接過茶水,抿了一口,道:「倒是和我青龍寺鎮魔塔下的茶田所出,有著相似的風味。」
羅曉宇上前接了茶,品過後說道:「茶是好茶,以前一直裝孫子廢物,這種茶我也喝不上,唉,我這青春啊。
有一身背古琴的女子上前喝茶。
阿璃的目光,落在女子背上的古琴上。
李追遠的手,輕輕在女孩手背上拍了拍。
那日試探自己的人,有一人以朝霞凝風水氣象而入,被自己化解,應該就是她。
但試探歸試探,並非撕破臉,李追遠也不是那種見到好東西就要費盡心思奪到手的人,怎著也得講究個名正言順。
然而,浪上凶險,再強的人都保不齊會遇到什不測。
誰能確保,這張阿璃丟失已久的古琴,過陣子就不會物歸原主?
別人來喝茶,坐在麵的少年少女都沒反應,到自己這,對方都投來目光,且那少年還對自己友善微笑。
負琴女子有一點意外,也就對他們點點頭以作回應。
雖然不曉得這是哪種禮儀,但狼群也有群體效應,前麵人帶頭喝了,後頭人也就跟上。
這後頭人,有兩組引起了李追遠的額外注意。
一組是一個胖子,他自己背著行囊,還帶著鍋碗瓢盆,是一個熱愛生活的獨自走江者,笑容溫和開朗,像是特意貪便宜似的,一口氣連喝了十杯茶,還跟譚文彬討要了些茶葉。
譚文彬給了他,他很開心地謝過,感謝時特意報出自己的名字:王霖。
聽他口音,和陳曦鳶有點像,譚文彬問道:「瓊崖的?」
「哎,海南的。」
「認識陳家?」
「那是高門大戶,嘿嘿,咱攀不起。」
喝飽拿好後,見隊伍不急著走,他乾脆尋了個草叢茂密處,躺下來睡覺。
附近不少人都向他投來了目光,並不是因他睡覺的舉動,而是當他眼睛一閉時,所有的氣機都消失了,像是死了。
再看其臉上舒緩的神情,胖子走的很安詳。
另一組是一對男女,以「哥妹」相稱,但二人麵相上可以清晰看出來,沒有血緣關係。
哥哥蒙著眼,眼盲,妹妹沒有腿,被哥哥背著,給哥哥指路,也是她伸手接過兩杯茶,先喂給哥哥喝再自己喝。
這對兄妹的組合,實在是太過經典,經典到譚文彬也忍不住多詢問了幾句,得知哥哥姓駱,叫駱陽,妹妹姓朱,叫朱清。
二人笑稱自己是父母重組家庭各自帶來的拖油瓶。
這對毫無血緣關係且姓氏也不一樣的兄妹,讓李追遠聯想到了趙毅身邊的梁家姐妹。
但梁家姐妹是雙胞胎,走的是雙生秘術,這對兄妹不具備任何前提條件,卻能做到比梁家姐妹更強的魂息同頻。
隻能說,這座江湖,從來不缺人傑,也就是李追遠團隊現在整體實力相較競爭者已經超出一檔,要不然這每一組,都是值得分析與戒備的強有力競爭者。
既然不準備爭這頭鹿了,倒不如大方到底,等所有人都喝過茶水見過麵後,譚文彬上前,舉著一杯茶,當眾說道:「我聽聞,這鹿家莊罪孽滔天,囚神鹿,損地方福澤以補自身,真乃人神共憤之舉,吾輩正道自當匡扶天理,救神鹿於水火,還福澤於地方。
在此,我做出承諾:
此行,我等不參與;
有傷者,我等醫;有劫者,我等消;有亂者,我等鎮!
若有違此諾,諸位可共擊之!」
這意思很直白,不僅鹿家莊的神鹿,自己等人不要,自己等人還負責後勤醫療保障。
那句「有亂我鎮」,是秩序保障,就是你們可以爭可以奪,但下手別太黑,不要殺得太沒底線,我們盯著做裁判。
大家聽到這話時,紛紛目露深思,實則是不好意思皺眉。
陶竹明:「這是什意思,立旗立一半?」
令五行:「有點太把大家夥當傻子了,就像公開說,請你們這幫傻子幫我去報私仇。」
在場的人,雖然都普遍年輕,但能走到這一步的,且同處於這一批浪的,都是年輕一代人傑。
如果說之前對鹿家莊有神鹿還是大信小疑的話,那現在,等同於顛倒過來O
陶竹明:「如果他們沒把大家當傻子呢?」
令五行:「壞了,鹿家莊真有神鹿!」
茶攤留在原位,狼群繼續前進。
那睡覺的王霖落在最後一個,睜開眼,他又活了。
起身,背著沉重的行囊,他跟上了大隊伍,在又一次經過茶攤時,停下,把餘下的茶水全都喝完。
擦了擦嘴,王霖看了一眼阿璃,道:「我做噩夢了,嚇死了個人。
留下這句話後,王霖就跑了。
譚文彬叉著腰,發出感慨:「這江湖上,有意思的人可真多。」
林書友:「他們應該會覺得我們更有意思。」
譚文彬:「很有哲理。」
鹿家莊的結界,就在那。
大家夥到達自的地後,再次停了下來。
徐默凡不知該如何繼續推進,朱一文看向馮雄林,馮雄林正拿鏡子欣賞發型。
陶竹明主動走出隊伍,來到結界石碑前,掌心朝著石碑輕輕一拍,沉聲道:「龍王陶家當代傳承者陶竹明,攜諸位江湖同道,問訪鹿家莊!」
聲音肯定傳進去了,可第一時間卻沒人做出回應。
等待的時間越久,外圍的眾人眼的特殊意味就越濃。
本以為沒有的東西,在這種「心虛」下,可能性反而被提高了。
鹿家莊祠堂門口,鹿九不敢置信地看向山門方向。
「來得————這快?」
不,這不可能。
他是將前來下令的陰影困鎖在祠堂密室了,但陰影背後的勢力,不可能一邊將禮物送來一邊就準備滅自己的門。
這不符合邏輯————邏輯?
鹿九先看向神鹿牢房位置,又猛地抬頭看向天空。
雖然他的點燈,是為了兌子,但他也是在江上行走過,對那種玄而又玄,他是體驗過的。
「江水,推到了我鹿家莊?」
鹿九無法理解,雖然鹿家莊曆代所行之事,談不上乾淨,甚至可以說很髒,但遠不至於被天道判定為邪祟,需要將江水引動而來。
就是要引,也該先引向距離鹿家莊不遠的哀牢山中的活人穀。
莊人前來稟報,他們沒能找尋到石長老,隻能來尋在莊地位超然的鹿九來拿主意。
當下莊,神鹿將成,所有鹿姓者的分鹿大會也在籌備,鹿家莊當下,是真正的懷璧其罪。
鹿九沉吟許久,目光落在另一位資曆比較高的長老身上:「開門迎客,你去接待。」
伴隨著一道長長的顫聲,鹿家莊的結界開啟。
外麵訪客報出龍王門庭身份,那就得開正門以迎,其內部環境與外界,產生了正式對流。
「唰!唰!唰!」
狼群中,有人卜卦推演,有人明辨風水,有人感知氣運,有人陣法吸流,有人術法驗證————
種種手段,層出不窮,亂花迷眼,稱得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鹿家莊並非代代點燈,鹿九雖然經曆過,也見識過他那一代的激蕩一戰,但那一戰後就二次點燈上了岸,能猜測出背後有江水推動,就已十分了不起,想再敏銳洞察更多,就不現實了。
因此,他並不曉得,當下這一代的,浪的強度,到底有多高,也不清楚,當代走江的人,被迫水漲船高到什地步。
當然,鹿家莊本身,也確實還不具備單獨被江水引一浪過來的條件,論嚴重性與罪惡性,排在鹿家莊前麵的多得去了,江水也顧不過來,但架不住有人在這期間公器私用。
結界門開啟也就不到二十息的時間,從麵走出來迎接臉上還掛著熱情笑臉的鹿家人都沒來得及走出正門呢,狼群,一道道篤定之聲就傳來。
「內卦象大吉,祥瑞降世!」
「莊內風調雨順,風景獨好!」
「氣運偏寵待時而起!」
「陣機相應,有靈!」
神鹿就在麵,且神鹿剛出過牢籠在麵活動過,留下的氣機很多,暫時根本就無法消弭乾淨。
朱一文看著摺扇上自己撒下的銅錢,滿臉不敢置信:「這這這,這到底是什意思,玩的是哪一出啊?」
徐默凡不懂推演,旁邊馮雄林心思細膩可也是個武夫,二人算不出來,但後頭一個個堅定判斷之聲不斷傳來,讓二人也清楚了頭的情況。
馮雄林看向徐默凡,徐默凡也看了一眼馮雄林。
這三匹領頭狼,是心霧水最重的。
因為你要是假的,故意設局,逼迫我們去騙人過來,這順理成章,大家都理解。
可這頭既然真有神鹿,你還要特意壓一下脅迫一下我們,這到底是啥意思?
用得著費這般功夫,你就算偷拔根鹿毛出來甩一甩,都遠勝自己三人千言萬語的欺騙煽動啊?
馮雄林似是想到了什,趁著周圍亂糟糟時,對徐默凡和朱一文展露出唇語:「你們杯底有字?」
狼群,有人開始回頭遙望茶攤方向。
先前的疑慮在事實麵前被擊垮,大家都開始思量起先前譚文彬做出的承諾。
鹿家莊出來迎接的老者,敏銳地察覺到前方的氛圍不一般。
來人比想像中,多多了,而且他們看向自己,不,是看向自己身後的自光,都夾雜著特殊意味。
老人臉上的冷汗流淌。
他感覺自己現在,正在被群狼環伺。
「哈哈哈哈!」
這時,結界內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笑聲,似驚雷般響徹,帶來一股屬於強者的氣息。
拳頭,足夠硬的拳頭,微微壓製住了外頭群狼眼漸漸泛起的貪婪。
緊接著,是盛情的邀請:「歡迎諸位江湖俊傑,來參加我鹿家的分鹿大會!」
譚文彬:「唉,小遠哥最擔心的一幕還是出現了,就怕鹿家莊有個腦子清醒說話管事的,舍得割肉喂群狼。」
林書友:「怕鹿家莊出一個三隻眼?」
譚文彬拍了拍阿友的肩膀:「我發現你最近說話越來越精辟了。」
林書友:「嘿嘿。」
譚文彬:「嘖,還真暫時被安撫下去了。」
林書友:「他們這文明?」
譚文彬:「因為都清楚,爭搶起來,大部分人會什都得不到,按部就班下去,人人都能分一小塊鹿肉一杯鹿血。
沒有狼不貪的,但狼又很精明。」
林書友:「那怎辦?」
譚文彬:「沒事,小遠哥事先讓我給那三位的水杯底,留了坐標方位,他們喝茶時都看到了,會知道該怎做的。」
林書友:「所以,我們這是又多了三個外隊?」
譚文彬:「勉強————也能這形容。」
林書友:「但這樣的話,對三隻眼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譚文彬聞言有些想笑,道:「,那咱就再細分一下,把公務員事業編合同工勞務派遣這些套上?」
林書友:「那三隻眼應該會很高興。」
譚文彬還準備再說什,話到嘴邊,又立刻朝著遠處定睛看去。
亂了,原本已經安撫下去的局麵,忽然亂了,而且一亂徹底。
譚文彬:「看來,咱們三位外隊————咳,三位合同工對編製的渴望很強烈啊「」
杯底的坐標,是李追遠留下的鹿家莊結界的三處後門。
徐默凡三人前期當領頭狼,本就會被大家額外關注,當他們三人忽然動身,不是闖鹿家莊正門,而是去往側麵,且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入這結界後,整個狼群徹底躁動了。
沒人再能坐得住,所有人要往正門衝,要跟著去後門方向。
鹿家莊的人開始下意識地阻攔,一阻攔就動起了手,一動起手就見起了血,第一條人命很快出現。
狼群進入了最本能狀態,他們「堅信」:
這是江水引動,他們在跟隨江水指引,這鹿家莊,必然有其罪孽,這神鹿,需要他們來拯救,至於接下來的所得,那就是走江帶來的自身機緣!
譚文彬走回到茶攤前,開口道:「小遠哥,那邊已經開始了。」
李追遠點了點頭:「走,我們去摸獎。」
考慮到此間事後的立旗以及接下來的活人穀,這承諾,是要遵守的。
李追遠帶著自己的夥伴們來到鹿家莊正門外,沒有繼續向進入。
比起曾親眼目睹的神鹿,李追遠更想要的是那虛無縹緲的大帝出手機會。
誠然,具體出手時,這出手力度將由大帝自由心定。
李追遠不奢望大帝會頂格震怒,再現當年對夢鬼背後家族出手時的雷霆之威。
畢竟,能將鹿家莊作為白手套的勢力,各個非同凡響,說不得家族就有龍王之靈的存在。
但哪怕隻是陰風輕輕拂麵,李追遠都願意以更高難度的活人穀完成,來換取大帝的這次出手機會。
鹿家莊的覆滅,自己的揚名,是新起點的宣告;
借用大帝之手扇去的那一縷風,是為了向幕後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表明,自己現在有能力調動資源,讓你們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這樣,他們才能開始想像,想像當年的龍王秦龍王柳歸來時,會與他們如何好好算一算這筆帳。
報仇的結果很重要,但報仇的過程,必須得細細品味好好享受。
潤生擺好了預製供。
大帝的畫像拉開,麵朝鹿家莊。
李追遠手持三根香,開始祭祀酆都大帝。
鹿家莊內的血與火,將外麵反襯得格外寧靜。
除了阿璃站在少年的身側外,潤生三人呈三角隊形進行防禦。
林書友單獨站在後麵,落倒三角;潤生與譚文彬站在前方,譚文彬時刻盯著麵,如若有受傷的狼出來,那就得去接應治療,如若是鹿家莊的人逃出來,那就送他們去好好團聚。
麵的交鋒與殺戮,仍在繼續。
鹿家人整體實力不可謂不強,且還占據地利,但狼群的質量與素質實在太高,神鹿未出現時,大家並未內訌,而是很默契地將鹿家人定為目標。
你能看見武夫的橫衝直撞,能看見劍客的瀟灑,槍客的果決,還能看見風水之術的殺人於無形,更有一枚枚棋子落地,將鹿家莊內部的一座座陣法禁製轟散於無形。
譚文彬看著看著,長歎一口氣,最早時,他對柳奶奶偶爾流露出的狠厲決絕,是有些不適應的。
但這風雨經曆多了,才逐漸意識到,是曾經那個自以為看透世俗的他,過於天真了。
數千年來,這江湖的本質就從未變過:
群雄逐鹿!
「轟!」
馮雄林的腦袋上長不出頭發,不是沒有原因,他是第一個發現莊內地下牢籠的。
但他被一拳,轟了出來。
饒是他馮家人自出生時就煉體,一身銅皮鐵骨,也是被一拳砸得鮮血飛濺,無比狼狽。
換做其他人,受這一拳,可能就直接暴斃。
馮雄林落地後,吐出一大口鮮血,手指向牢籠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喊道:「這是尊大邪祟,大家小心!」
這位強者的出現,進一步延續了狼群們的配合時間。
高素質的狼群,哪怕無人引導,也能自成體係,武夫在前阻攔劍刀槍客策應術法師在後,陣法師布大陣。
他們,是天道以江水形式,淬煉養成的精銳,如今被李追遠用來,對付自己的仇人。
鹿九站在牢籠門口,眼神中有些恍惚。
這一刻,他仿佛回到當年。
相似的場麵,他曾親眼目睹,但那時,他是站在對麵,站在一群人中間,而那位,站在自己現在的位置。
眼前的這些年輕人,比他低一輩,若單對單,他有絕對的自信,可當他們聯起手來時,讓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轟飛馮雄林的那一拳,其實就已經泄力了,不是他故意留手,而是他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場麵,勇氣就呈現出潰散。
如今的他,真的很難想像,當年的那個秦家人,是如何在比這規模大得多
且都是同輩圍攻下,依舊有不斷揮拳的氣魄。
自己隻記得,當自己趁著那位正在與其他人交手,出現在他身後,對他的後背打出一拳時,那位噴出鮮血後背留下重重火痕,他轉過頭看向自己時,近乎瘋狂地喊著:「我,不能輸,我,不能輸!」
那個眼神,鹿九記了一輩子。
他接下了對方重傷之下的一拳,他被擊飛出去,蓄勢而起的秦家人,展現出了如其祖輩般的威勢。
不過,他那一拳擊中後,沒有時間能停下來療傷驅逐的秦家人,將會在接下來的時間,不斷承受火毒的襲擾,使得其氣門越來越衰竭。
那一拳,就是他鹿九點燈的全部意義。
「我————能輸?」
陣法的轟鳴,向鹿九傾軋而來,鹿九抬手去阻擋,他的目光到現在還是散的,沒辦法做到堅定。
陶竹明目光瞥向角落的那個胖子,胖子閉著眼,藏在角落,似是在裝死。
但他能看出來,是那個叫王霖的家夥,成功擾亂了鹿九的心神,讓鹿九到現在都沒凝聚成功戰意。
就在這時,譚文彬的聲音自山門外傳到這。
譚文彬:「神鹿我等不取,但按諾立下規矩。
取此人首級者,可分得鹿首!」
這是毫不遮掩的利用拱火加油,但並不影響話音落後,攻勢強度,瞬翻數倍!
駱陽背著妹妹快速移動,伺機去抓取那位首級。
朱清開口道:「哥,地上鹿家人的血正在逆流向鹿家祠堂,有人在以鹿家人鮮血,行祭。」
駱陽:「隻有你察覺到了?」
朱清:「不,應該很多人都察覺到了,但他們裝作沒看見。
駱陽:「我是個瞎子。」
山門外,李追遠的祭祀開啟。
「以吾酆都少君之名,請大帝視察!」
沒有動靜。
祭祀,似乎失敗了。
即使是李追遠也沒料到,他可以接受大帝隨手敷衍,可大帝,竟然連這敷衍都不願意做。
是因為此時鹿家莊,正好有現存的因果?
這因果,硬到大帝決定毀約,也不願意參與?
怕一旦出手,就會和這因果背後的存在,直接對上?
就像當初自己麵對大烏龜時,大帝也是那般輕飄飄地隱去了。
李追遠站在供桌後,神情平靜。
做買賣嘛,就是這樣,即使談好的事,要是知道後麵要大虧,那就乾脆毀約唄。
陰風吹拂,畫像轉動。
有譚文彬盯著前方,潤生可以比較放鬆,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供桌。
小供桌上的大帝畫像,逐漸發生變化。
大帝畫像上,本應該有的胡子,在此時漸漸消失,其形象也越來越女性化,越來越像陰萌。
和上次在南通時一樣,大帝沒出手,主動站出來幫忙的,是陰萌。
如果是萌萌出來,就沒必要了,李追遠認可萌萌的心意,但自己想要的那縷風,萌萌是吹不起來的。
李追遠伸出手,打算去掐斷香爐的那三根香,結束這場祭祀儀式。
滅了一個鹿家莊,借這一浪立旗揚名,自己原計劃的目標正在逐步實現,奢望的東西,在奢望前就得做好失望的準備。
但就在少年的手剛剛觸碰到那三根香時,少年眉頭皺起,流露出了很少會在他臉上浮現出的不解與疑惑,這掐香的動作,也遲遲沒有做出。
譚文彬耳朵動了動,有些好奇地回頭,供桌上,大帝的畫像已經變成了陰萌身穿皇袍頭戴冕旒的模樣。
得,這次沒戲了。
譚文彬側過頭,看向畫像後站著的小遠哥。
嗯?
小遠哥怎是這個神情?
即使大帝毀約沒出手,以小遠哥的性子,也絕不可能失望到失了態。
所以,這是怎了?
內心很是莫名其妙的譚文彬打算挪開視線,繼續盯著前方鹿家莊的情況,這回頭的動作,讓他的蛇眸不自覺地掃向了上方。
譚文彬的腦袋,停止了轉動,他的蛇眸睜得大大的,仿佛看見了什不敢置信的東西。
「大————大————大————」
小小的供桌上方,這黑漆漆的夜空,似被撥開,拂動。
這是夜空,但同時也是大帝身上黑金色皇袍的下沿。
祂,來了。
小小的一幅畫像,放不下,無法容納。
此時的大帝,立在天上。
明家。
明琴韻的臉色,很難看。
最開始聽到手下匯報時,她簡直不敢相信,以為是一種荒謬的玩笑。
但當她離開議事廳,來到這座池塘邊,親眼目睹後,才確認這居然是真的。
——
池塘四周有十八尊石獸,每一尊石獸都是當世奇珍,由它們組成陣列,隔絕內外。
再加上這池塘的水,也是無根懸水,可洗滌孽力。
多重保障之下,確保在這發生的事,因果無法溢出。
此時,透過清澈的池塘水麵,可以清晰看見底部一排排椅子上,坐滿了明家人。
他們是按照明琴韻的命令,催促鹿家莊去對秦柳家進行試探的。
東西既然送到了,那人也應該動手了。
坐滿了人,是不希望讓鹿家莊看出來,這次任務是由一家發布。
然而,現在所有坐在椅子上的明家人,都無法離開椅子。
他們的意識通過這的陣法投送過去,卻被那邊鎖困,無法脫離。
而強行動手的話,會導致池塘底部的明家人,魂魄嚴重受損,損毀根基。
「哈哈哈哈,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明琴韻銀發散飛。
這段日子以來,她應付來自外界的試探已精神疲敝,心更是壓著一團火,再看到這一幕,簡直怒潮攻心。
昔日的使喚奴仆,竟敢公然將主人扣下。
明琴韻眼底流露出一抹猩紅:「傳令下去,我要讓鹿家莊,自上而下,雞犬不留。
不,不!
先讓推星閣給我推演,鹿家莊內每一個人的命格,這鹿家莊敢這做,就說明其莊內至少有一人,覺得自己可以逃避我明家的怒火。
,我要讓他知道,他是多天真,我要讓他看看,什才是真正的龍王門庭底蘊!」
命令下達。
明家祖宅內,一處閣樓,所有人都放下手頭的工作,拿出算盤,開始推演。
不一會兒,先前領命離開的人,急急忙忙地跑回來。
明琴韻瞪了他一眼:「怎了?」
「回主母,那邊結果出來了。」
「這快?」
「不,是鹿家莊的命格正在一個一個消散,鹿家莊正在遭遇滅族!」
明琴韻聞言,沒有絲毫想做的事情被人代勞的喜悅,反而神情凝肅。
她剛剛催使鹿家莊去向那老女人出手,結果鹿家莊就正在遭遇滅族,這世上,怎可能會有這巧的事?
「咕嘟咕嘟咕嘟————」
池塘水麵上,翻湧出氣泡。
明琴韻定睛看去,那水底下坐著的明家人們,身上全部升騰起黑霧。
「放肆,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追逐因果至我龍王明家!」
「轟!」
池塘水麵炸開,恐怖的黑霧向上衝起,化作粗壯濃鬱的黑幕。
與此同時,明家祠堂,一道道龍王之靈顯化,出於本能,開始庇護家族免遭侵襲。
黑色與白色的光影,在半空中形成對抗。
當下,所有身處祖宅內的明家人,幾乎都抬起頭,看向上方。
明琴韻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對方既然到現在都不退卻,說明對方在動手之前,就清楚,它接下來將麵對龍王之靈。
明琴韻:「你到底是誰,你怎敢?」
豐都縣城。
入夜後,下起了雨,天上閃電不斷。
在這個季節,雷雨很罕見,更罕見的是,隻看見閃電卻始終未聽聞雷聲。
「轟轟轟!」
忽然間,似那先前積攢許久的雷響一下子傾瀉而出,夜空中雷怒不絕。
冥冥之中,一道威的聲音順著這雷霆向四方傳出:「萬鬼聽宣,領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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