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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見障。

    季覺一時沉思,困惑難言。

    “似乎是混沌時代之前,什宗教的術語?”

    季覺的曆史並不算好: “按照理解的話,應該是指———知道的越多,就會越是心生迷惑,難以觸及事物的本質?”

    “確實,按照這樣理解也沒錯,不過我所指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葉限手掂量著那一份碟片,隨意的丟在了桌子上,“永帝國毀滅的七十年之後,聯邦和帝國建立的初期,各方打的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的時候,在第一代天督和地禦的協調之下,罕見的進行了聯手,完成覆蓋整個世界的修訂。

    諸多心樞和以太一係的天人參與其中,以諸多文字、故事、音樂和繪畫等等作品為載體,耗費了諸多賜福之後,構建出了一種流轉在所有存世靈魂之中的模因,在紛繁複雜的潛意識再添微不足道的一角。

    稱之為病毒或者疫苗都無所謂,它的名字就被稱為‘知見障’,在人心所見所知之前豎起了一道屏障。”

    “就這個?”

    季覺下意識的低頭看向碟片,震驚失聲。

    並非震驚於如此詭異的存在,同樣驚駭於自己的眼光居然如此短淺————為什他怎看都像是一張碟片,什奇怪的地方都看不出來?

    葉限瞥了他一眼,像是看了個傻子。

    “知見障完成已經四百餘年了,四百年的時間,它的力量通過不知道多少著作、話語、音樂甚至是靈質和基因流轉遺傳,早已經無所不在。

    要知道,心樞的暗示甚至能夠通過語氣的頓挫而流傳,以太的修訂更是能夠憑空無中生有,怎可能會如此渺小?

    這一張碟片,不過是用來暫時強化效果的催化劑而已。”

    她停頓了一下,忽然問: “想必,你作為常人‘自主覺醒’的天選者,也曾經有所體會過吧?”

    季覺了然: “您是說,天選者和常人之間的隔離?”

    在天選征召之前,季覺從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天選者,甚至很少聽聞過什類似的消息。

    可在推開那一扇門之後,天選者的世界,光怪陸離的一切又迅速撲麵而來。

    即便是到現在,他都還沒有適應這一份變化。

    可回顧時,卻又感覺到離奇———天選者和常人明明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彼此之間的牽扯千絲萬縷,但同時,又涇渭分明。

    這就是所謂的知見障。

    無形無相,就像是一堵牆一樣,將兩個世界一分為二。

    即便這堵牆並非密不透風,甚至隻要用力踹兩腳都能打開一個口子來。

    可這種作用於常人意識最底層的暗示,卻會令人下意識的對這些東西產生回避,甚至,不知不覺習以為常。

    就算知道了一些邊角也會潛意識的進行忽略。

    “這是為了避免天選者擾亂現世?”

    季覺不解: “可真的有必要?”

    在城內的世界,有安全局把持穩定,自然不會有什問題。

    可城外的荒野混沌,又哪有什秩序和規則可言?更何況,這還是聯邦境內,無盡海上的萬千獨立的島嶼呢?

    更不要提如今戰火不熄的中土……天選者的存在,根本就不是秘密。

    況且,單方麵束縛常人的認知,又怎可能阻擋得了天選者的肆意妄為?

    “那當然是因為這不是重點啊。”

    葉限嘲弄一歎, “天選者和常人之間的隔絕和穩定,不過是它附帶的作用之一罷了。它真正的重點不在於隱藏天選者的存在,而是更底層的東西……”

    那一瞬間,沙漏中砂礫的墜落驟然加速了,滴答聲也變得頻繁起來,如此刺耳,好像要遮蔽她的話語一樣。

    在這一片知見障的感應之外的‘密室’中,葉限緩緩說道:

    “————勿使上善與大孽,輕易為世人所知!”

    啪!

    那一瞬間,沙漏中的砂礫驟然消失了三分之一,消耗無蹤。

    季覺錯愕之中,終於恍然大悟。

    這才是真正的知見障。

    隱藏上善和大孽的存在,豎起看不見的高牆和屏障,覆蓋整個世界,隔絕靈魂與塵世的感應,從而最大程度的維持現世的安穩。

    即便是依舊有無數方法可以繞過它的存在,可障與牆卻始終存在,遮蔽天穹和深淵。

    從此,上善和大孽俱不見。

    “能掌握純鈞的精髓,就說明你對以太之道的了解已經登堂入室,應該明白‘知’、‘見’與‘名’的重要性。”

    葉限緩緩說道: “可見即可知,可知即可感————在任何的知性和靈魂出現了感知的瞬間,所剩下的,也不過是距離的遠近了。”

    升變乃一切靈智之本性,又如何能夠阻擋?

    有時候,無知無感反而是一件好事。

    反而像是抗體一樣,使常人和大孽之間出現隔離。

    要知道,上善和大孽都是具備力量的……

    可倘若普通人知道了,又會怎選?

    即便沒有上善和大孽,一夜暴富的人有那多,身居高位的人也從來不罕見,可為何酒池肉林、胡作非為的惡棍屢見不鮮,修橋補路、造福世界的善人卻偏偏那少?

    天選者姑且不提,難道天人也一個個的都是美德的化身。

    如陶公那樣不惜一身的英雄終究還是少數。

    不難想象,一旦上善大孽的存在人人都能夠感受到的時候……屆時投向上善和擁抱大孽的兩邊,究竟哪邊的人要更多一點?

    想要有所建樹,時間、機會、資源、投入乃至決心,不可能缺少任何一點,可倘若想要破壞的話,卻又太簡單了。

    升變的背後就是絕淵,墜落遠比升騰要更加簡單。

    走投無路者、心懷憤怨者、鬱鬱不得誌者實在是太多。

    倘若自己沒有遊戲體驗的話……

    那,其他人也不要有了!

    可以預見,倘若大孽的存在為所有人所知,那再過個幾年,坐在中城的位置上開會的恐怕就是化邪教團了。

    屆時,何者為正?

    又何者為邪?

    季覺沉默的思考著,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問: “可斷絕大孽就算了,為什要連上善都一起屏蔽?”

    難道說真就跟天爐那個老王八蛋暗示自己的一樣?

    上善和大孽……

    "……"

    葉限沉默了片刻,看著他,好像隱隱明白了他未曾說出口的猜測那樣,卻並未曾予以肯定亦或者否定。

    隻是,嘲弄一笑: “如今的世上,上善所造之災禍,難道不更多?”

    季覺無言以對,卻又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

    葉限一聲輕歎,就好像忽然找到了季覺認知的盲點一樣,洞見了問題的所在: “你還是太年輕了。”

    “這跟年輕有什關係?”季覺不解。

    “跟年輕無關,但和年齡有關,因為年歲太淺,所以你會習慣性的將你所熟悉的一切當做天經地義。就好像你感覺不到這張碟片超市歡迎的音效聲和歌曲有什問題一樣,因為你已經習以為常。”

    葉限忽然問: “海水是什味道的?”

    “呃……”

    季覺頓時錯愕,思考片刻之後,還是回答道: “鹹?”

    “可我要告訴你,海水原本是淡的呢?”

    葉限輕歎: “混沌時代的結末,永帝國建立的初期,有人斬大蛇於海中,大蛇死而不僵,屢次掀起狂潮,直到蛇屍受咒化鹽,於是,自此之後,四海皆鹹。”

    沉默中季覺欲言又止,難以置信。

    老師,你真不是在唬我?

    可不等他回話,葉限再問: “火是什顏色?”

    “這個……通常來說,應該是紅色吧?黃色和青色也有?”

    這種物理問題,季覺回答起來自然沒有問題,他甚至可以詳細的論述火焰溫度變化和顏色的問題。

    “如果我要告訴你火焰原本是純白的呢?”

    “啊?”季覺再度呆滯。

    “混沌時代的前期,諸王之中的‘竊火者’意圖獨占餘燼,於是窮搜天下火種,世間因此淪落長夜五十一年。

    最終的結果是,竊火者玩火自焚。

    自此之後,火色赤紅,因為其中有血。”

    “竊火者焚於火中的一百一十年之後,諸王之中的織網者意圖將整個世界納入自己的劇本和掌控,從而超脫天命。

    最終,卻不堪舉世宿命的重壓,作繭自縛……“

    “這就是玩火自焚和作繭自縛兩個詞兒的由來,全部都來自於兩位混沌之王的死亡,。

    彼時,大孽未成,導致這一切的難道不都是上善?

    入門的第一天,我記得阿純就告訴過你,上善從不因人心喜惡而動搖了吧?”

    葉限吹了一口杯子升起的水汽,難掩嘲弄: “更不要提永帝國的末代皇帝,傾盡國力,想要以夭元挾製上善,掌控一切的野心和狂想……

    可更早的世界又是什樣子呢?

    你可曾見過?

    海州也不過是聯邦一角,荒海拉力賽當你出了一趟門,可難道就算見遍聯邦了?更不提聯邦之外的無盡海上無數島嶼,帝國的地下天上十九城,乃至中土……

    這就是我要讓你出門的原因。

    枯坐在工坊,就算能僥幸成為大師,也不過是井底之蛙。

    要我說,如今你這一份理所當然的將一切視做天經地義的想法,才是最大的傲慢!

    甚至放眼整個曆史,你所習以為常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四百年難得安穩的曇花一現而已。

    又有誰能保證有朝一日,天崩地裂之後,這一份常識還能夠繼續下去呢?”

    “尚且隻是在屬於工匠的道路上踏出了幾步而已,便想要窺探絕巔的風景,對你來說,實在太早。

    也過於,好高騖遠。”

    葉限搖了搖頭,最後感歎: “且向前吧,季覺,後麵還有漫長的坎坷和風景等著你呢。”

    寂靜,季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低下了頭。

    感受到了久違的挫敗和遺憾。

    不知為何,卻感覺輕鬆了一些,如釋重負——亦或者是在老師的當頭棒喝之下,領悟了自身的渺小,拋下了內心之中曾經存在的些許傲慢和自得。

    無非是漫漫長路而已,既然已經踏足起點,那自然可期將來。

    隻是,聯想起之前天爐老登的暗示和話語,此刻又眼見這以一盤小小碟片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知見障’,他的思緒就不由得一陣翻湧。

    這就是【鎖】?

    不,不僅僅如此吧?但應該算是鎖的一部分才對……

    鎖。

    “可鎖又是什呢?”

    散亂思緒之中,季覺自言自語著,輕聲呢喃。

    就在聽見疑惑低語的瞬間,葉限微微色變,下意識的起身。

    緊接著,季覺便感受到了——此刻沙漏的領域之內,在他的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仿佛虛無的語意仿佛也微微變化,隨著他的意識,隱隱指向了某個龐然大物。

    就好像,有所洞見一般。

    而那恢弘浩瀚且澎湃的宏偉節律,在瞬間,便映入了意識之中,狂暴的震蕩從虛空之中掀起,滾滾襲來!

    砰!

    甚至季覺都來不及反應,他的思緒就驟然斷絕,眼前陣陣昏黑,隻聽見一連串仿佛化學藥劑發生反應的嗤嗤聲響。

    沙漏,流光如沸,翻滾不斷,劇烈的震顫著。

    一道道裂隙從沙漏的容器和主體之上迅速的浮現,好像下一瞬間就會徹底炸開一樣。

    萬幸的是,葉限反應及時,及時接管,然後強行鎮壓而下,隻聽見書房一陣劈啪作響的聲音,一份份古老的卷軸應聲碎裂,化為粉塵。

    沙漏內的砂礫也瞬間蒸發了大半,所剩無幾,可即便是剩下的,也在迅速的消散……

    自始至終,那季覺未曾能夠感受完全的宏偉之物甚至未曾察覺到這渺小的窺探,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那險些將他徹底吞沒的,隻不過是運轉之時自然而然產生的餘波震蕩罷了!

    不過,比那更令季覺毛骨悚然的……是葉限的臉色。

    震怒懊惱。

    垂眸看著沙漏所剩無幾的緘言結晶,怎可能還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足夠謹慎,在談及隱秘的時候習慣性的拿出了沉默之漏的話,知見障中對鎖的屏蔽和隱藏,幾乎就要被擾動了!

    此刻她麵無表情的抬頭,向著季覺看過來。

    感覺自己似乎捅了什簍子的季覺頓時下意識的縮頭,討好一笑,噤若寒蟬。

    可那樣的視線,卻並非是針對季覺,而是看向某個悄悄在隔代徒孫身上給自己破門而出的好學生挖了坑之後,憋著笑甩手走人的狗東西……

    嗯,真期待啊,她收到這一份禮物的時候會是什表情呢?

    肯定很有趣吧?

    “當初就應該跟著兼元一起去捅他兩刀的……“

    許久,葉限才從牙縫擠出聲音: “那個老王八蛋怎還不死呢?”

    說到底,還是兼元不行!

    但是沒關係我劍也未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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