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吵架地”的路上,陳著也聽毛欣桐講了一下這家鄰居。
其實這個東源縣的青溪村,姓毛的居多,這戶姓“侍”的鄰居,據說是逃難過來的。
當然逃的是什難,年代太久遠了,毛欣桐也不太清楚。
反正他們家落腳的時候,生活很困苦,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左鄰右舍都沒少幫襯,終於度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日子。
可誰也沒想到,侍家日子稍微好過一些之後,非但沒有感恩之心,反而因為家人多勢眾,開始想方設法占鄰居的便宜。
今天借了東家一塊地種,拖著不還;
明天占了西家一口魚塘,最後幹脆就賴成了自家的了。
剛開始村老人還能說麵說幾句,他們家自知理虧隻能還掉。
可是後來,等到他們家六個兒子……沒錯,就是六個兒子逐漸長大,村已經沒人能製衡他們了。尤其這六個兒子,可能是小時候苦怕了,現在各個都混出點本事。
一個做挖土挖沙的生意,一個做了租車行當,一個做包工頭,一個考上了縣政府的公務員,還有一個當了鎮上派出所的警察。
最後一個小兒子沒正經工作,要不夥同一幫小混混飆摩托車,要不在家幫他爸媽欺負鄰居。奪田占塘這些事,大多都是這個小兒子幹的。
“難怪無人能管了。”
陳著心想著。
土方、租車、包工頭就算了,還有公務員和警察兜底,他們又是親兄弟,這就是很典型的“縣城刀槍炮”組合啊。
別說村沒人管得動,在東源縣隻要不惹到那些“婆羅門”,基本能夠橫行無阻。
再過個八年十年,等到公務員和警察混出點資曆,這一大家子就開始變成了“刀槍炮加婆羅門”綜合體了。
毛欣桐說到這,陳著也終於有了點印象。
當年讀研的時候,好像是聽過老家這邊和鄰居鬧得很凶,時任麓湖街道辦的副主任陳培鬆親自回來,找了點關係把事情解決了。
老陳是副處,在東源還是能和縣領導說得上話。
不過這種“解決”應該不是解決這一家人,而是把矛盾調和了。
從此以後,他們也知道毛家在省城也有人,雖然不敢再招惹,但是還會繼續占其他鄰居的便宜。當年這件事因為解決的太快,在陳著腦海都沒有留下什太深刻的印象,今天正好碰見,陳著覺得看看也不錯。
陳委員這個時候,還不想打算以勢壓人。
全國2800多個區縣,“縣城婆羅門”和“縣城刀槍炮”不知道多少。
因為縣級社會圈層相對封閉,各行各業的資源,容易形成代際壟斷。
其次呢,縣級區域的法治監督相對薄弱,市場規則的邊界容易模糊,一模糊就成為了灰色地帶。不過陳著這次回來,主要還是把外公外婆接去過年,這點小事和這些人他還不看在眼。
“縣城刀槍炮”算根JB毛啊!
知道什叫“省城龍虎豹”嗎?
這兩者的區別就是,“刀槍炮”經常破壞規則,而“龍虎豹”是製定規則。
對“權”的運用方麵,壓根不是一個層級的。
又往前走了百餘米,耳邊的爭吵聲逐漸清晰,再轉過一片蘆葦蕩,眼前豁然躍出一片漁網密布的魚塘。兩個老人正在互相指著鼻子喝罵,年紀大點的是陳著外婆,另一位應該就是“刀槍炮”的母親了。雙方身後,都立著各自的“壓陣大將”。
外婆那邊是大舅,毛太後個子就不矮,大舅的身高也在1米78左右,而且以前常年勞作的原因,看起來也算魁梧。
對麵就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小兒子,聽說叫侍作彪。
他雖然沒有陳著大舅健壯,但是嘴皮子特別利索,一番番夾槍帶棒的歪理邪說出來,經常大舅堵得麵紅耳赤,一句話也接不上。
“不要臉!你們搶占別人家的魚塘,還好意思說呢……”
在省城公司隻知道偷吃零食的毛二姐,此刻突然爆發了老毛家的血統。
陳著隻感覺一陣風從身邊刮過,毛欣桐已經衝到最前麵了。
侍作彪旁邊也有兩個小馬仔,看到大哥被罵了,馬上頂上去嘴不幹不淨的回應。
外婆起初看到毛欣桐,很高興又來了吵架的生力軍。
可是又看見了陳著,她馬上又不高興了,外婆沉著臉斥道:“你來做什?回去!”
看到陳著腳步沒動,外婆猶豫了一下,居然放過了對方的女人。
她走到陳著身邊,一把拉起外孫要離開,一邊罵著外公:“陳著還在上學,你把他帶來做什,老糊塗了你!”
外婆的手掌很粗糙,像砂紙一樣。
可是在她眼,陳著永遠是那個長在大城市、白白淨淨、成績很好、女兒毛曉琴每次談起來,都忍不住驕傲的外孫。
所以,這些黏糊糊的吵架啊,就像塘底的淤泥,不應該沾上這個外孫。
陳著心底第一次對這個小老太太的愛,有了更深刻的感觸。
外婆當然更疼親孫子,但是你能說,她不喜歡外孫嗎?
“外婆,走吧~”
陳著抓了抓小老太太粗糙的手掌,準備牽著她回家。
但是鄉下人吵架,半途離開就好像是“棄子認輸”,侍作彪正要追在屁股後麵得意一番。
突然眼前一黑,一個平頭短發的男人閃身擋在前麵。
他站姿如鬆,沉默佇立的氣勢像堵結實的牆,目光冷冷盯著侍作彪,仿佛隨時要暴起出手。這根本不是街頭混混虛張聲勢的狠戾。
而是真正經曆過軍隊淬煉的沉穩。
侍作彪沒敢硬頂。
他抬頭朝前看去,隻見那個穿著穿著休閑耐克衛衣的年輕人,也恰好轉過頭。
風吹著枯黃的蘆葦葉,“沙沙”作響,萬綠湖也起浪了,原來清澈的湖麵,轉瞬變成了看不透深淺的墨綠。
那個年輕人,突然衝著自己笑了笑。
侍作彪愣了一下。
這個笑容,看似溫和,但又毫無感情,像是剔盡了人情的溫度,隻留下一層精心調試的假麵。他長這大,從沒見過這種笑。
他當然沒見過了。
小縣城的刀槍炮,還不配見到。
(今晚沒了,晚安小夥伴。)